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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喧哗 第一部 送路 十五

作品名称:人世喧哗      作者:就这样吧      发布时间:2014-11-29 16:31:24      字数:4172

  
  十五
  夜已经深了,夏日夜半,有凉风袭来,吹去白日的燥热,有了微微清凉。
  北京城的街头四处一片漆黑,冷冷清清的,仿佛是一座空城,只有远处时而响起的枪声,明示着这依然是个人间世界。
  这个空寂的北京城,与自己生活了小半年的那个北京城完全不一样了。有什么不一样,却是说不好:仿佛是一家千年的老字号被人砸了牌子,一时没了客人,便空了,旷了;是一位绫罗绸缎的大家闺秀被人扒光了衣服,没人再把她当闺秀了,那身子仿佛就脏了,丑了;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被人一下子放干了血,已经冷了,死了。
  很多年后,张二子总是能清晰的想起那个场景和那种说不出的感觉,让自己有些冷,有些怕,有些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张二子立在那街头,身后几步远跟着那刚刚赎身出来的小坠子,她就是那样一声不响的,隔着几步远的跟着。张二子走,她便走,张二子停,她便停。张二子始终没有回头,一直出了北京城门,还是那样一直朝前走去,仿佛身后就不曾有过这么一个人。
  还是在刚刚迈出‘百花园’后门的那一刻,他便感觉心痛如割,听到牛儿一下一下的喊疼,哀告的声音;忘不了小果子一瞬间那由喜悦而暗淡的眼神;忘不了,在刚出厅堂时,不知从何处冲出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子拦在他面前,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要跟了他去,却被那侯七一脚揣倒在地,被那孙大姑冷冷的骂着:“人家买姑娘是寻个开心,买了您去,还得费力气刨坑埋您,外边没人待见您,也就大洋骡子不挑食,您还是老实在这里待着,过几天等着侯七埋您吧。”就是在这样的斥骂声中,张二子走出了‘百花园’,后面跟着那个被自己赎身出来的小坠子。
  “哎,你到底是要到哪里去,你一个人这么直愣愣的朝前走,这深更半夜的,像个鬼似的,你若是心里觉得赎错了人,便将我换回去,干嘛这样装挺尸的。”那小坠子对前面的张二子说了出城后的第一句话。
  张二子立住身子,半响方转过身来,看着几步外的小坠子。夜正深,看不清面貌,“我若是将那两锭金子换两个或是三个姑娘,应是能成吧?”
  “哼,看不出来,你有副好心肠。哼,收了这心肠吧,碰到别家的妈妈、奶奶或是能成,遇到孙大姑,甭想了。”小坠子便站在那黑暗中说。
  张二子转过身去,又是一直朝前走去。
  “你这什么意思呀,你赎了我,要我跟着你走夜路就走夜路呗,跟着你讨饭就讨饭呗,你死活有个话儿呀,真是憋死我了。”小坠子仍是隔了几步的跟在后面。
  张二子并不理会她,反倒是那刚刚经历的几副面孔在头脑中越见清晰,从那个小九子直到那个披头散发的疯女子,他想着转身回去找那小九子,就说他愿意带了那个小桂花走;他想着转身回去,找那个孙大姑,就是咬定两锭金子要赎身两个姑娘。他心里如此想着,腿脚还是一步不停地朝前走去,他恨起了自己,也有些恨起身后的那个人。
  小坠子也不再说话,依然是那般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却仿佛就是一个人行走在夜中。
  两个人如此行走了一夜,在天边见亮时,正走过一片瓜田。张二子肚子里便咕咕的叫起来。他进去摸了两个中不溜的西瓜,在道边磕开一个,抬头看了看不远处跟在后面的小坠子,便将另一个滚了过去。那小坠子仿佛没看见那瓜,任由那瓜从自己身边滚过,却自己去到瓜田里摘了一个,也是在道边磕开了吃。两人吃了西瓜,互无言语,仍是那般一前一后的朝前走去。
  再次上路前,小坠子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将那大腿小腿使劲的拍揉了一番,一张脸紧绷着,低着头,不看那张二子一眼;一件是将头发散乱了些,又沾了些路边水沟里的湿泥,咬了咬牙,便抹在脸上,脖子上,又对着水沟里的水映照了看。
  天慢慢的大亮起来,已有村民三三两两的出现在田间地头,仿佛那场时隔不远的战争从来没有发生过,人们依旧操劳着往常的活计。农人们拾闲的目光留意着这两个有些奇怪的陌生男女,仔细看时,还是两个孩子呢,那小子像个乞儿,闺女却衣着干净,只是那容颜脏乱尤胜那小子。这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说是闹了别扭的私奔小男女,却不像,说是过路的结伴乞儿,却也不像。
  张二子随着天色的放亮,竟一步比之一步更快地走了起来,仿佛是要把那身后之人甩掉一般,仿佛也忘了究竟是要走向何方,只是直直地沿着脚下的路走去。终于,小坠子被张二子远远地甩下了,连张二子的背影都不见了。
  小坠子也不追赶,看着那张二子的背影消失在前方,自己反倒是在路边寻块方石坐下来歇息。阳光下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虽是浆洗的发白,却还干净,便抓起地上的两把泥土揉拍在身上,又坐在地上,磨蹭了几下裤脚。
  歇息了一刻,看到附近有炊烟升起,便寻了过去。那农家的主妇正在招呼几个孩儿起来吃饭,抬眼看到篱笆墙外立着的小坠子,开了门出去,使眼睛打量。小坠子便操着方言讨食:“这大姑,给我们点儿吃的吧,俺哥在前面饿倒了,您就当救命了,您是好人。”
  那农家主妇便念叨着,“可怜,可怜”,从自家锅里拿出两个刚蒸熟的杂面饽饽,使棒子叶包了拿给小坠子。小坠子便流着泪道谢。在路边僻静处吃了大半个饽饽,剩下的便揣在怀里,继续朝着前路走去。
  沿着大路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天便热了起来,两边都是田地,前后不见村落;再往前走,便看到张二子躺倒在路边,走近了看,那张二子已经没了知觉。
  张二子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方土炕上,屋里昏昏暗暗,简陋异常,朝亮光处看去,便穿过窗纸破烂的窗棂看到窗外,天色已近傍晚。想坐起身来,却觉得浑身无力,头脑昏沉,便只得仍旧躺着。闭上眼睛,渐渐的头脑清明起来,想起自己是大半夜从北京城出来,一路走到天明,好像还吃了个西瓜,浑身有力气,便大步朝前走,便不知如何躺倒在这里。对了,自己去北京城是替曹小棍给一个姑娘赎身的,赎了么?
  想到这里时,一个紧绷着的俏脸便出现在脑中。接着,几张,十几张,几十张杂七杂八的面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胖有瘦,有美有丑,有的凶恶,有的可怜,有的嬉笑,有的哭泣,有的亲切,有的冷漠,还有几张死人脸在眼前飘来飘去。张二子头脑又昏沉起来,心里更有些恶心,忙睁开了眼睛。天已渐渐黑了下来,屋里更见昏暗。
  “爷爷,我这儿水烧开了,这山芋应是熟了。”这清亮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这声音仿佛混沌世界中的一道闪电,将张二子那纷乱昏沉的头脑一下子便照的亮堂起来。
  “是了,这便是那个小坠子,我给她赎了身,我两个便走出了北京城,我在前,她在后,我定是昏倒在路边,她没有自己走,还救了我。”张二子心里念叨着。
  那昏暗的屋子亮了一下,门开了,一个干瘦的老头子走了进来,走到张二子身边,俯身看了看他。张二子仰躺在那里与他对视。
  “嗷,你小子醒了,得了,正是时候,那就吃饭吧,我就说你这身强力壮的,还能有什么事儿,你妹子倒是担心的紧。”老头子声音沙哑,气力倒是充足。
  那门口响动,又进来一人,“醒了是么,爷爷,您自去吃饭吧,您甭管他了。”
  “好,你这丫头前半晌还担心的像揣了只兔子,这会儿子倒要我甭管他,得了,我先走了,你跟你这哥有话说呗,我走了。”老头子说着,呵呵了两声,转身出了屋子。
  张二子眨了下眼,眼前便现出一张紧绷着的小脸儿,脸上的泥巴还没有洗干净,仍是那般脏兮兮的。
  “你后悔了是呗,过了今天,明儿我便跟你回京城,我帮你求那孙大姑,换回你想赎的姑娘,至于那孙大姑答不答应,我可不知道,你要还有两锭金子,那孙大姑定是答应的,若是没有,便够呛了。”小坠子压低了声音说着。
  张二子闭了闭眼睛,“我赎的就是你,那地方,我是一辈子都不想回去了。”
  那小脸儿便一霎时露出笑意,脸上的几块干泥巴落在张二子的脸上。
  “你叫什么名,我看你比我大,我就叫你哥吧?”
  “我娘叫我‘二子’,我十八了。”
  “我没大名,你也没,哈哈,都是穷人家的娃,我爹叫我‘四丫头’,你今后也叫我‘四丫头’,十五了,那傻子孙大姑一直以为我十三呢,我骗她的,再加上我有眼力见儿,便一直让我伺候大姐们。对了,你这穷小子哪来的那两锭金子,是偷得吧,还是……”
  正说到此,那院里老头子沙哑的声音叫道:“哎,两个,出来吃饭吧,还让我老头子端到屋里么?”
  那小院子没有围墙,出了三间土坯房便只见院子里堆放的几堆秸秆,再远望便是残留着落日余烬的天幕下仿佛无际的田地。
  房子前不远处摆放着一方小方桌,那老头子正坐在那方桌前。“怎么着,出来了,先吃饭,等吃完了饭,有的是时候拉话。”老头子笑说着,满脸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张二子坐在那方桌前,四丫头也坐在一边。
  那小桌上摆着两个残破的磁碟儿,一碟里放了几块腌制的萝卜头咸菜,一碟里竟是炒鸡蛋,只是分量甚少,只一个鸡蛋的样子;那方桌上还散乱放着几根大葱,几根清洗干净的蒲公英。
  “哈哈,怎么样,有客人来,总要备上四个菜的。”老头子哈哈笑着。
  “你在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昏了,我也没力气拖你,说不得你便死在那里也没个准的,幸得这马爷爷路过,使小车推了你回来,是救了你一条命呢。”四丫头看着张二子说。
  张二子听了,便忙起身躬身拜谢那马爷爷。
  “别来这个,别来这个,我就是举手之劳,没那么多说道,搁别人,也不能不管不是,你两个来了,我这里便热闹了,也有人陪我老头子说话了,我这还要多谢你们呢。”那马爷爷呵呵笑着。
  张二子再次坐在桌前,仔细端详这四道菜,便伸手拿起一棵大葱来。
  “嘿嘿,实在没什么东西,就是前两日在前面地里拾了哪家拉蛋鸡下的个鸡蛋,还有这新鲜的野菜,别小瞧这东西,清热消毒,这就是药材呢,好东西。”马爷爷举着一棵蒲公英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您这四周都是庄稼地,随便摘些什么便弄顿饭了。”四丫头笑说。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地都是东家的,庄稼也是,我就是给东家看地,这是个良心活儿,东家让我干,便是看上我的实在,咱怎么能偷东西呢,再说了,我那窖里埋了山芋,每年也有粗粮、细粮定量的口粮,怎么能干偷偷摸摸的事呢,小丫头你就是爱说笑。”马爷爷摇晃着那花白头发的脑袋,瞪着眼睛辩驳。
  “您一个人能吃多少,便是随便摘些,那东家也看不出来呗,我一会儿给您摘些菜蔬,我这边摘点儿,那边摘点儿,保准您那东家发现不了。”四丫头笑说。
  “哎,你这小丫头,我救了你哥,你到来做贼,有我老马在,你能摘一片叶子算你能。”老马绷起脸怒道。
  “哎呦,马爷爷,我是逗您玩儿的,您倒是当真了,您这东家真是有福气,有您这么个好人看守家业。”四丫头笑了笑,便低头吃饭。
  马爷爷脸上瞬时转了和气,“咱这辈子什么都没有,就是靠这个,做事把良心放在正中间,吃的饱,睡得香,站得直,走在前面,不求有人竖大拇指,也不能有人戳脊梁骨不是么?”
  “爷爷,您这话说得对。”张二子吃着山芋,嘴里说得含糊,便腾出手来,竖了下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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