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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喧哗 第一部 送路 十三

作品名称:人世喧哗      作者:就这样吧      发布时间:2014-11-27 21:15:08      字数:5610

  十三
  那时天已经亮起,观音庙中静谧无声。张二子蹒跚走进庭院,方觉得肚中饥饿难耐,也觉身子酸痛,头痛欲裂。观音庙院子里有些自生的苦瓜枝蔓,坠着几个成型的苦瓜。张二子便去扭下一个,张嘴大嚼起来,入口苦涩,却也有汁水润喉。嚼了几口,便强行咽下。如此,竟吃了一个。
  走进殿堂,正想找个角落躺下歇息,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二子,是你,你还活着,你来的正好。”
  张二子身子一颤,循声去寻,只见一个人蜷缩在观音大士坐像前供桌的帷幔下,正探着一颗血污蓬乱的脑袋看着自己。
  “曹师兄,你怎的在这里?”二子张口结舌。
  “呵呵,我快死了,走了大半夜,走不动了,快死了。”曹小棍脸色蜡黄,有气无力。
  “曹师兄,你等着。”张二子跑出去,摘了一个苦瓜。
  曹小棍从供桌底下爬出来,接过那苦瓜,张嘴咬了一口。他腹部胡乱缠着几根破烂布条,那布条上便渗出血来。
  “曹师兄,你这……”
  “不碍事儿,可惜没和兄弟死在一处。”那苦瓜只吃了半个,便吃不下。
  “哈哈,临死最后一顿饭竟吃这苦瓜,还不如那砍头的死囚,那上路饭总是有酒有肉的,阎王小鬼都要笑话我了。”曹小棍苦笑了两声。
  “曹师兄,你定是死不了的,等大天亮了,我便去附近人家去寻些吃食,找个大夫,我们是为了大清国流的血,不能没人管咱们。”
  “大清国,大清国,嘿嘿……”曹小棍闭着眼睛,嘴里念念自语。
  看着外面天色渐亮,张二子便道:“曹师兄,你等我会儿子,我去找吃食,找大夫。”
  “二子,听我话,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你若走了,我便死在这里。”曹小棍睁开眼睛,瞪着张二子,嘴里“呼噜,呼噜”地,仿佛含了什么。
  张二子看曹小棍紧瞪着一双大眼,目露凶光,便只得听话的坐在他身边。
  “你心里定是笑我这个做师兄的贪生怕死,为何没和兄弟们死在一起,一个人跑到这里?”
  “没,咱义和拳师兄们不是都有刀枪不入的身子,怎的竟……?”
  “哼,那是骗你这小孩儿的,又有几个真的信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曹师兄,你想多了,我怎会笑你,我连半个洋鬼子都没见到,我才可笑。”张二子嘴里说着,眼睛红了。
  “你莫再说话,只听我说。我这样从死人堆儿里出来,跑了这段路,不是怕死。死又算什么,早些年没饿死已经是命大了。我跑出来,是为了一件事情,是为了一条人命。”
  张二子张口欲问,想起曹小棍不让他说话,便闭口听着。
  “我是不行了,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撑不住了。你来了,你真是来的好。老天爷总算开了一回眼。你听着,你现在回北京城,去那八大胡同找一家名唤‘百花堂’的去处,拿着我身上的这两块金锭子,去给一个叫做‘小果子’的女娃赎身。她要是问起‘我’,就说是与洋人打仗死了,莫多说其它。她没爹没妈,长相也不错,虽是在那个地方,却只是端茶送水,还没接客,是个大姑娘,你便把她,把她当做‘曹小花’,便娶了她吧,带她回家,好好过日子,也算是积德行善;你若是不稀罕她,便认作个妹子,也带回家,她没有家,没有去处,你若不收留她,她早晚还是回那火坑里去。”
  曹小棍费力说完这几句,那已经被血染红的布带子上渗透出的血水更多,竟将地上灰土渗湿了一大块。他气力更是不济,便闭目养神。张二子满脑子问题,见他如此,不敢多问,急道:“我去给你找个大夫去。”说罢,也不管曹小棍愿与不愿,便匆匆出门去。
  那时,日头刚刚升起在天上,却是个好天气。
  张二子出门捡那僻静处走,敲开两户院门,讨了些白水吃食。问询这村上可有大夫,那主家都是摇头。几乎问遍了附近十几户人家,都是如此,只在最后一户人家讨了些白药来。
  回到观音庙时,曹小棍神智已经有些昏迷,身子热的发烫,嘴唇干裂泛白,不时念念的,也不知说些什么。
  先给曹小棍润了些白水入口,小棍神情一振,张大口喝了两口。不知那白药如何用法,想去问那人家,转念一想,来去又要小半个时辰,便按着自己的想法,解开曹小棍腹部的裹伤布带,见那伤口是被子弹打中而成,一圈肉黑乎乎,烂兮兮的,应是早先被曹小棍自己使利器剜出了那弹头,致使血流更多。看着伤口,二子更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也就是将那白药使水化了,涂抹在伤口上,便又重将布带裹住伤口罢了。
  又给他掰了两小块儿饽饽放在嘴里,并着水咽了下去,之后,曹小棍便微微摇头,不再吃喝,嘴里喃喃着,“你快去吧,莫管我了。”
  张二子自己将余下的吃食一口气吃个干净,却仿佛更饿,却也只能如此,剩下小半碗水,便撕下自己的一块袄袖,浸湿了,贴在曹小棍头上。
  临近正午,曹小棍清醒了会儿,开眼看张二子还在身边,眼里便现了怒色,抬手使力去推张二子,嘴里吐着“走,走。”张二子也不理会。
  过了正午,张二子又出去讨了些吃食,依旧那般去喂曹小棍,曹小棍却紧闭着嘴,侧过头去,张二子勉强了半天,也是无用。
  时近傍晚,二子从殿堂正门望去,看到远处有炊烟升起,心里忽想起此时爹娘也应是正在准备晚饭,便自流下泪来。
  再出门去,仍是挨户敲门讨吃食。有的主家见仍是他,便自将门关闭,更有那斥骂两句的;却也有两户人家将二子叫到院子里,问他如何在这里竟不离去。二子便照实说了,那两户人家将自家的好吃食拿出,更有一户荐了镇上的一位老大夫,指了去的路径,距此有十几里远。二子跪谢了人家,先回观音庙去。
  二子先自己吃喝了,将那好吃食——多半个白面馒头留给了曹小棍。
  临近天黑时,曹小棍自己醒过来,睁开两眼,见张二子在自己身边,愣怔了半刻,并没有再次催促他离去。张二子将那白面馒头举到曹小棍面前,他便费力的伸手来拿。张二子便忙将那馒头送到他嘴边。如此竟吃了一个馒头。又喝了几大口白水,方才再次闭上眼睛。
  夜晚,张二子便躺在那殿堂正中,想着明天大早便去那镇上请来那老大夫给曹小棍治伤。至于过后如何,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了。躺在那里又望见天上月亮孤零零的悬在那里,心中便又想起那不远处的家乡了,忍不住便又流下泪来。
  如此迷迷糊糊的便自睡去,梦中仿佛听得身边曹小棍念念的对自己言说:“你爹你娘都是好人,当年能接纳我们一家,我便知道了,只是不愿承认罢了,就说我曹小棍对不起你们张家,他在死之前知错了。”
  张二子醒来时,天已大亮,忽想起要早起去那十几里外的镇上去请那老大夫,怎的竟睡的如此踏实,心里急着,懵懵懂懂的起身向外走去。出到观音庙外想起曹小棍来,便又转身回来。
  观音庙殿堂的供桌前,曹小棍仍是那般的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张二子心下有些不祥之感,伸手轻推他的身子,有些僵硬,竟然已经死去了一些时候。
  张二子跪在他身边呆了一会儿,或是早已知道便是如此的结果,只是来的早晚而已,心下仿佛并不如何难过。
  将曹小棍的身子翻过来躺平,便看到那伤口处插着一块锋利的尖石,那血已经将身下的茅草湿透。二子想起前一晚上,曹小棍不拒吃喝,原来是要积攒些力气来了断自己,又想起那梦中的话语,也定然不是梦,而是曹小棍真真在自己身边言说的遗言。思念至此,便心伤起来,又想起自己被带出坨子镇之后,曹小棍待自己便如兄弟一般,更是难过,当下便出声大哭了一场。哭过之后,想着不能让他如此露尸于此,便在这观音庙中四处寻了一下,没有找到应手的工具,便使两手在那院中土地松软处刨了一个尸坑。
  将曹小棍的尸首拖拉出来,又将殿堂中的茅草抱出,铺在尸坑的底部,使手拍匀,方才将那身子推到尸坑里去,再使双手捧土掩埋。掩埋至面部,看那曹小棍的一张脸,虽满是泥污血迹,却也难掩那原本的年轻俊朗,忽地由这样貌而想起曹小花来,心中又是难抑悲伤的哭了一通。
  掩埋了曹小棍,张二子只觉浑身无力,头脑眩晕,迷迷糊糊的在殿堂中躺了一会儿,心中一片茫然,忽想着这里离家不远,自己回家便了,自己早该回家了,如此想着,心下一阵轻松。蓦然脑子一热,想起曹小棍前日托嘱自己的事情,自己竟然几乎完全忘记,身上便出了一阵冷汗。
  再次细细回忆那托嘱,竟有些模糊,努力回想了一段时间,想起‘百花园’,想起是去找一个尚未接客的姑娘,那赎身的钱财是曹小棍随身带的两锭金子,哎呦,那金子已经随着曹小棍埋在地下了,不打紧,再刨出来便了。对死者的不敬,总比不过救生者的性命来的要紧,不管了。总有件事情仿佛还……对了,那姑娘的姓名。曹小棍原本是告诉自己的了,却真真的忘了个干净,这可怎么办呢?哎,走一步,算一步吧,先去北京城找那‘百花园’去,找到了地界儿,还怕找不到那个人么?
  对了,这曹师兄怎的会有两锭金子,自己家虽在坨子镇上也算殷实富户,也不曾见过两锭金子的模样,这曹小棍……是了,自己曾亲眼见过师兄弟们烧教堂,焚洋货时便有顺手牵羊往自己口袋里,袄袖里,衣襟里,裤裆里塞东西的,只要是值钱物件,什么都塞,何况是这金子了,哎,曹师兄也是这样啊。更得了,曹师兄还认识那窑子里的姑娘呢,说明曹师兄定是去过的,曹师兄你怎么这样呢,我张二子真是错看了你了。怨不得刀枪不入的功夫都失了神效,天上的神仙定是嫌弃了你们,这可都怪你们自己。
  张二子如此想着,便又想着回家去了。只是当挪动脚步时,却又转了念头。
  咳,死都死了,还想这些做什么,小棍师兄对我是不错的,更何况,他是小花的哥哥,哎,既是答应了他,男子汉说话便算话,便走这么一趟,还能怎么着,都是条该死的命了。
  张二子刨出那两锭金子,仔细揣了,辨明了方向便一路向北行去。沿途所见,处处是兵乱过后的狼籍景象,个个村落中,家家都是紧闭了门户,只有几只家犬见到陌生人便狂吠不已。张二子一路讨食,总有好心的村人施舍,便也总能填饱肚皮。如此几日,终于到了北京城。
  到北京城时,正是临近傍晚,北京城城门大开,街道上便只见时有一队队高帽子、大鼻子的洋毛子士兵走过,至于长辫子的中国人,除却几个无家的乞儿,便是少见人迹了。偌大的大清国的都城,这几百年来中国人心中的圣地——北京城,却仿佛一下子变成了洋人的世界。
  张二子顾不了那许多,问了个老乞丐那“百花园”的所在,便直接奔了过去。
  天色尚未大黑,张二子寻路行去,远远地便看到那道路一旁的一栋栋高大门楼,以及那门楼上高悬的一块块牌匾,其中一块正写着“百花园”三个大字。
  那时间本应正是开门迎客的时候,这路旁的家家大门却都紧紧的闭着,仿佛无人一般,那“百花园”也是门庭紧闭,声息全无。
  张二子走上台阶,使劲叩了两下门环,里面并无人应声。再敲几下,仍是无人答应。二子心中知道,这定是防备那洋毛子过来骚扰,便关门谢客了。如此想着,便转身去寻那后门。转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敲开一家院落的后门,那开门的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伙计,见二子是个乞丐模样,便念叨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讨吃食,别裹乱了,快走,快走。”
  “哎,这位大哥,你听我说,我是来给姑娘赎身的,我有金子。”
  那小伙计本来已经将门关闭,听了这话,便又打开了院门,满脸疑惑的看着张二子,“你给姑娘赎身,就你这样儿,可是说真的?”
  “看,这是金子,见过吧?”张二子从怀里摸出那两锭金子给那小伙计看。
  那小伙计将张二子拉进门来,忙紧着把门关上。
  “哎呦,大爷,您是救人命的活菩萨,您这两锭金子定是可以救上十个八个姑娘的性命的,您可真是来得及时,再晚来会儿子,您也就是给姑娘们收尸了。”小伙计打躬作揖的说着。
  “怎么着,什么收尸,我要的是大活人,也不要十个八个,就是一个,就那么一个。”
  “哎呦,大爷,您还不知道呢,这些洋鬼子进了北京城,专门四处找那漂亮姑娘,咱们这里是姑娘汇聚的地方,那些洋鬼子怎么能放过这里,这几天街坊买卖都是大门紧闭,那也不顶用,洋鬼子该来还是来,一来就是几十个,个个人高马大,都像是大洋骡子,咱的姑娘哪见过这阵势,吓得都像是小鸡子似的,咱这‘聚香阁’还好,没有死人,听隔壁的大茶壶说,咱这一条街上已经有五、六个姑娘被这些大洋骡子活活的糟蹋死了,都是十几岁刚刚接客没几天的小雏,哎呦,说起来,连我这下三滥的看门叫客的伙计都是心疼,你说这不是伤了天理了么,这世道连婊子卖身都这么难,做他妈的中国人还不如做个四条腿儿的畜生容易,您别不高兴,我就是心里难受,跟您这里说道说道。”
  小伙计抹了一把脸接着说:“您说咱这北京城这是怎么了,堂堂的天子脚下,大清国的都城,怎么就一转眼成了这个样子,我们老鸨子说是‘义和团’惹得祸,我也弄不明白了,‘义和团’惹得祸,那洋鬼子就应该找那裹头巾的义和团去,干吗跟我们这儿的姑娘过不去,再说了,你洋鬼子找姑娘就找姑娘,咱们这儿也没说不接待洋人,以前不是也常来洋人么,个个都是人模狗样儿的,也没见这么凶狠,好家伙,现今儿,他们是把姑娘当成义和团了,往死了糟践,这是什么世道呢,听说,那宫里面的老佛爷和皇帝爷都走了,哎呦,就没人管咱老百姓了么,这还是大清国的天吗?”小伙计说的已经涕泪交流了。
  张二子愣怔着看他越说越是难受,自己心里也是难受,鼻子发酸,也想跟着哭,却又一时流不出泪来。
  “兄弟,你别说了,都是他妈的‘义和团’不好,这帮小子神功护体练的不够火候,都是他妈的骗小孩儿的玩意儿,没能抗住洋鬼子的洋枪洋炮,让这些洋鬼子进了北京城,祸害咱北京的老百姓。不行,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哎,大爷,您不是要给姑娘赎身么,怎的要走,都怪我这说话没边儿,扫了您的兴致,我什么都不说了,这就带您去见我们奶奶,您多挑走几个,也算救了她们性命。”
  “不是,兄弟,我是给姑娘赎身,可我走错地方了,您这是‘聚香阁’,对吧,我要找‘百花园’的姑娘。”张二子说着,便缩身往门外走。
  “哎,怎么着,找‘百花园’的姑娘,嘿,这事儿,您先别走,我们‘聚香阁’的姑娘怎么了,比不上他‘百花园’是怎么的,你等会儿,你说说,他‘百花园’的姑娘哪点儿比我们强,我还告诉你,也就是现在这世道,搁在平时,就您阁下这幅要饭的模样,别说您有那么两锭金子,就是您腰缠万贯,我们‘聚香阁’还不见的接待您呢,您还挑五挑六的,嘿嘿,今儿您不说清楚了,您还就走不了了。”小伙计一下子变了脸,拉住张二子不松手。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放过我吧,我真的是找‘百花园’的姑娘呢?”张二子嘴里求饶,身子使劲挣崴。那小伙计看抓不住张二子,便扬声朝里面喊叫,“快来人呢,有人来捣乱了。”
  随着喊声,那里面便跑出来三个粗壮汉子,当先一个嘴里嚷嚷着,“怎么着,连要饭的都来欺负咱们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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