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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喧哗 第一部 送路 八

作品名称:人世喧哗      作者:就这样吧      发布时间:2014-11-21 13:21:00      字数:4054

  镇西头儿的马奶奶年岁才不过四十多岁,不知是被谁叫出了这个名号,成了尊称,便叫响了。
  马奶奶是坨子镇上的名人。这名气不是来自于家富人贵,当然更不是靠的模样长相,人家凭的是手艺——接生的手艺。
  这手艺是祖传的,马奶奶的娘就是干这个的,马奶奶没出嫁时便跟着她娘帮忙,打下手。她娘开始是不让她靠前的,毕竟是个未出门子的姑娘,总围着这种事由转悠,总是不象话的。可这马奶奶就是对这门子事上心,她娘出门干活儿去,她便跟在后头,她娘在屋里忙,她便在外面忙,烧热水,准备一应杂物,她俱是门道清楚,省却了她娘不少心力,时间长了,她娘也就默许了,凭着这门手艺,吃喝是不愁的,日子总比一般家主儿过的好。
  马奶奶嫁了本镇的小户任大富。任大富名字叫大富,家里却是穷了几辈子,屋有三间,地无半分,年年租种着大户孙家的几亩薄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马奶奶的娘本是不愿意的,闺女嫁了这样的人家,那就是一辈子的受苦,没个翻身了。可马奶奶自己却是愿意。
  马奶奶的爹早早死了,剩下她娘两个过日子,很多事情都是娘两个商量着定。马奶奶年幼时便喜欢东跑西颠的,一双天生的大脚被她娘狠狠地严裹过几次,晚上裹了,早上起来就看见那裹脚布团在被窝里,不知夜里何时拆的;早上裹了,马奶奶便一直哭,她娘心疼不过,便又给她放开,就是这样反反复复的,最终便长成了两只大脚片子。她娘常常为此而埋怨自己没有主意,而耽误了闺女一辈子的幸福。缘此,当媒人来给说亲,提的是镇上的任大富时,她娘的第一反应是不同意,但晚上披着被子坐在炕头上和闺女说起这事,闺女竟是同意的,自己便也想到闺女的那一双大脚,还能嫁个什么好人家,嘴里叹了口气,便也就点头了。
  任大富娶了马奶奶,就像是捡了宝贝,丝毫不嫌弃马奶奶是一双大脚,家里的一应事情都是听马奶奶的。马奶奶也是一门心思过日子,生了一儿一女,再之后那肚子却再也没了动静。任大富自诩是儿女双全,心满意足了。马奶奶的娘便始终跟着马奶奶两口子过日子,直到过世,任大富披麻戴孝顶了孝子的位子,这在坨子镇还是真正少见,幸得任大富的爹娘亡故的早,没有生出什么事端,任大富的弟弟任大年心里有想法却也只能落个嘴上的冷言冷语,不敢明着拦阻。如此热热闹闹的办了回子事儿。人都说,这马奶奶的娘守寡大半辈子,临了总是承继了闺女的报答。
  马奶奶就凭着一门接生的手艺把任家的日子过得竟是有了转机,大半辈子租种人家土地,穷根儿穷底儿的任大富,竟也在过了四十不惑的年纪上买下了离坨子镇十里左右的一块半亩三分的田地。从此,任大富边租种着孙家的田地,边料理这自家的宝贝地,累是更累了,可心里高兴。
  马奶奶还是忙忙活活的四处接生,虽是镇东的接生婆胡大脚也干出了名堂,但毕竟出道晚,也抢不去多少营生。
  马奶奶打心眼儿里是瞧不起胡大脚的。胡大脚早先在天津卫三不管儿的窑子晃荡过一阵子,后来被镇上的外来户张广仁赎了身,便来到这坨子镇上。张广仁早早的便死了,据说是被这窑子娘们日日夜夜的嘬鼓死了,不过也就是个闲人闲说,这种事谁又能知道个大概。张广仁死了,这胡大脚便落得个自由,总是少不了镇上一些自诩风流的浪荡鬼们苍蝇似地围着。后来,这胡大脚年岁渐大,少了那年华自有的魅力,身边也无有那专情的男人,这家里便少了人迹,人总要吃饭穿衣的生活,便开始给那些请不来马奶奶的人家接生。据说这手艺是在那窑子里学下的,生意不好的窑姐们若不想被卖到最下等的出入店里去,打胎——便是一门用的到的手艺,这胡大脚便学会了。她在坨子镇上操起了这个营生,过活自是不成问题的。多数人家即便是瞧不上这曾经说起名字都要先吐两口吐沫的污糟女人,却也在难不过时不得不求助于她。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有了第一家,便有第二家。从此,慢慢地,便也好像无人再纠结她的那段过去了。若说有,也就是马奶奶了。同行是冤家,这话仿佛不假。
  马奶奶近十几年来最为心闷的一件事便是镇西的富户张许胜家的马莲生了多胎都是自己给接的生,都是女孩儿,等到终于生了一胎带把儿的,却不长命;当马莲再次生产时,许胜竟然请了镇东的胡大脚来接生,是个男胎,最终竟成活了,长成了人。这事让原本大大咧咧的马奶奶真正的入心了,憋闷了,却又不能说出半句,只能叹声:天道无眼,妖人逞强。
  那天马奶奶听说:张许胜家的二小子张仲元在北京城里被洋鬼子砍了脑袋时,先是一惊,只觉这事情前所未闻,砍脑袋便砍脑袋,怎的还是让洋鬼子做这事;继而心中竟然生出一丝快意,仿佛那憋在心中十几年的闷气一下子吐出了,你张许胜家里就是个没有延续香火的命,有了儿子又如何,还不是恶死他乡,尸首无归,这不恰恰说明许胜儿子的早夭不关乎自己的手艺,只是他张许胜命中无子罢了;当想过了这些,马奶奶心中又是不忍,怪责自己无情,忆起张二子那模样,便也一个人背在屋里掉了几滴眼泪。
  马奶奶的前院住的便是许胜的二兄弟张许冒,平素里马奶奶与许冒媳妇田晓珍过往频密。这日吃了晚饭,马奶奶便过去许冒家。
  许冒家的门扇虚掩着,仿佛是刚刚进去了人,没有关严。马奶奶推门而入,叫着,“许冒屋里的,许冒屋里的,在家吧?”
  “马奶奶呀,进来吧,我在屋呢。”田晓珍的声音。
  田晓珍的两只眼睛哭的红肿着,正在外屋擀面皮做晚饭。
  “哎呦,许冒屋里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还为了大侄子那事情难过呢,都过去了,还能怎么着,人死不能复生,活人的日子还得过不是么?你家许冒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孩儿们呢?”
  “都在他大伯家里呢,应该快回来了,他大娘要我们在那里吃,我便先争着回来做饭了,家里出了那大事,谁还有心思做饭,我这里做了片汤给送过去,一家人打听到信儿这都两天了,就没怎么吃饭。”
  “这事是怎么说的呢,你说大侄子怎的就被什么洋鬼子——嗯,这都是什么世道啊,真是活不明白了,他洋鬼子凭什么拿咱中国人——嗯,我真是——嗯。”马奶奶洗了手,便给田晓珍帮忙,一双大手,一双大脚是比田晓珍利索。
  “谁知道是怎么回子事情,都说是跟着曹小棍参加了义和团,义和团杀洋人,烧教堂,便把洋人的大军引来,咱家的傻儿子便成了那——哼,我早就看那曹小棍蔫不出溜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跟着那小子还能有个什么好儿,前年,曹小棍回来镇上,呵,那个耀武扬威的劲头儿,怎么碰上洋人还是孬种了,听说那曹小棍自己也丢了脑袋了,他自己作死就算了,凭什么拉着我家的傻儿子,老天不开眼呀。”田晓珍手里不停歇,嘴上像是说给马奶奶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知道你心疼,谁不心疼,活蹦乱跳的一个大小伙子,说没就没了,还是那……谁听了都心紧,何况你这从小到大,看在眼里,守在身边的,除了他亲娘,就是你最亲了,可有句话,我说了你可别不爱听,你记得你大伯子早年有过一个儿子,我接的生,没过满月便早夭了,后来怀上了二子,是让那镇东的胡大脚接的生,就成人了。你马莲嫂子说是我马奶奶的剪刀不干净,给她儿子落了病。我这心里别扭了这十几年了,你看,二子现如今落得个这么个结果,就是你大伯子是个没有后继香火的命道,与我马奶奶的剪刀有个什么干系,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老辈子的话儿。”马奶奶也是边说边忙活着将薄薄的面片儿下到开水锅里,又顺手往灶膛里添了两把柴火。
  田晓珍听到一半时,便停了手,愣在那里听着,直到马奶奶说完了,便转过身来,两只眼睛直瞪着那马奶奶忙活的背影,“他马奶奶,咱两家前后院住着,姐妹儿都不错,我田晓珍平素是个厚道人,只当你马奶奶也是,今天我家里出了大事,你过来说话,我当你是好心,可你这话说的,不够人味儿,我家里死了人,你是来看笑话来的,可把你十几年的心事了了,你高兴了,痛快了,你给我出去,我田晓珍家里地方小,招不开您这号人物。”田晓珍手指着门外。
  “哎,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就是随口闲唠,你怎么的就急了,我也没说错什么啊,你家大伯子就是没有后继香火的命,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怎么倒是我说错了,难不成还是我把你家大侄子给说没了。”马奶奶显然对田晓珍的突然翻脸感到意外。
  “你给我出去,这是我家里,不招待你,你没错,我错了,行了吧,出去,出去。”田晓珍开始推搡马奶奶。
  正在这时,张许冒推门进来,“哎,怎么了,他娘,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这么着对马奶奶。”许冒瞪着眼睛将田晓珍拉到一边。
  “行了,我就走,他许冒兄弟,我可没说什么,娘们家闲唠,说翻脸就翻脸,早知这么着,我马奶奶不和你家里往来。”马奶奶说着,自顾推门出去,随手呯的一声关上了正屋门。
  “你说的是人话吗,你不来往,我还不稀罕你来往呢。”田晓珍在马奶奶身后嚷嚷着。
  “这是怎么个说话,好好的,怎的和人家马奶奶闹起来了,前后院的住着,今后见面说个什么,你这真是的。”许冒没有问那起因,便一个劲儿的埋怨田晓珍。
  “哼,你只说我,你知道她马奶奶刚才说了什么?”便把与马奶奶的对话又给许冒说了。
  张许冒听完,也没说什么,嘴里哼哼着,便去里屋炕上躺着。
  “哎,你这人,倒是说说,她马奶奶这话说的不够人味儿吧,不管怎么着,咱家大侄子出了事,她总不该说是命里注定的吧?”
  “哎,你快些做饭吧,这肚子都饿瘪了,二子出了这事,大哥这岁数怕是再难生儿子了,这不就是没有传继香火的命吗,这话也由得人家说,只是这马奶奶也忒不见外了,背后说就得了,还当着你的面说,哎,你也是,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她马奶奶,有口无心的,你这么把她推出去,今后还怎么来往,往后,有事儿还怎么找人家?”
  “嘿,你怎么向着外人说话,那可是你的亲侄子,不是我生的,我这还心疼肝儿疼呢,你倒是——啊,再说了,不和她马奶奶来往了,又能怎么的,离了谁都成,更不要说那个大脚婆娘了。”
  “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你生大闺女,二闺女,仲良、仲义,哪一个不是人家马奶奶给接的生,那都不用去家里叫,早早的就守在你跟前,你可别忘恩呢。”
  田晓珍停下来手中的活儿,抬眼看着前面那豆黄的油灯,“说的也是哈,刚才推搡她马奶奶是有些过了,不过,她那话也太不顺耳了,行了,大不了等事情过去了,我上她家里去一趟,再找补找补这事情,说两句软话儿。”
  屋子里一片沉默,只有水缸盖上端放的那盏油灯扑闪着火苗,晃得田晓珍的身影映在墙上,不停的晃动。
  许冒与晓珍的四个孩子闹嚷着从外面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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