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错落的情缘

　　“我跟丽颖正在筹备婚礼。”一峰坐在林瑞对面执着筷子说。黑红色的餐桌上摆着气锅鸡、小炒山羊肉、山菌炒芦笋，一人一大碗过桥米线。这是家新开的云南小餐馆，就在绿景苑公寓楼的旁边，窗明几净，餐馆内摆了很多盆正在枝头绽放的粉色胡姬花。幽香飘渺，反倒是浓重的饭菜香遮盖了这淡雅的芬芳。
　　“哦？恭喜你呀！真是天大的好事！该喝几杯，可是，你又偏不让我喝酒！真替你们高兴！”林瑞端起桌上的茶杯，“以茶代酒，我们干了吧。”
　　一峰笑了笑，跟林瑞干了杯，然后，帮林瑞又斟满了茶。
　　“其实，”一峰神情凝重，欲言又止，“我跟丽颖……有次，我们到她同学家聚会，我喝多了，在那种气氛下……就在她同学家留宿了一晚，没想到，她就怀孕了。当时，她还在中文系赶论文。我只能陪她去打掉。可是，那次流产，对她身体可能伤害很大。一毕业，我就跟她在上海登记结婚了，没举行婚礼，打算等我从美国学习回来再办。前阵子她又流产了，医生说，她很可能是习惯性流产。需要长时间的治疗，所以，我拖到现在才过来看你。”提起伤心事，一峰神情抑郁地凝视着茶杯里已然沉入杯底的茶叶。
　　“也看看中医，应该会好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这应该不是什么问题。我在南京也帮你留意一下，看看有什么好的中医介绍给你。别担心！”林瑞安慰他到。
　　“只是，对她心理的打击比较大。我想办个隆重的婚礼，让她开心一下吧。女孩子，应该都喜欢华丽的婚礼。”一峰苦笑着。
　　“记得，安兰大四的时候，我第一次带她到绿景苑，我们的新房。我特意约她先跟我的父母、妹妹林菱都吃了一顿饭。我也去她家拜访过了她的父母亲。我们还交换了订婚戒指。她送给我的指环上还刻着‘LRAL1997925’——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间。”林瑞说着，右手不停地转着戴在左手中指上的那枚铂金戒指。“我真的特别怕失去她。我一直有这样的预感……人真的是很奇怪。我总怕有一天她会离我而去。我特别想把生米煮成熟饭。”
　　说着，林瑞举起茶杯，沉思着，轻轻摇晃着杯中的茶。“她跟我说过，要99朵玫瑰和漫天的烟花，才会考虑嫁给我。我真去准备了298只玫瑰堆满了房间。她一见到那些玫瑰，开心地像个孩子，还忙着一只只地去数，摆弄来摆弄去。我跟她说：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今天就当作我们新婚之夜，可以吗？可是，她死活都不肯。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这样坚决的，她真固执！她对我说什么：你假如要强奸我的话，我不但不会成为你的新娘，我还会让你永远都见不到我，我会恨死你。”林瑞苦笑了，用手撑住额头，“这都什么时代了？我怎么会碰到这么一个固执又保守的女孩？可是，我说服不了她。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饥饿的狼，看见了绵羊，却无法下口。我自己都觉得可笑。但，假如她一直想生活在自己的童话世界，又何必再去逼她?”林瑞抬起头，望着小餐馆落地窗外渐进的深秋黄昏，树叶渐渐凋零的寂寞的小树。当时，他真是诧异万分，用手指托起了她的下巴，在灯光下来回审视着她的眼睛。她的双眼里写满了坚决和燃烧的愤怒。她冷冷地说，“你想要强奸我的话，我不但不会成为你的新娘！还会用一辈子来记恨你！”林瑞执着茶杯的手不由地一抖，杯子里的茶水溢到他的手背上，一条水痕细细地滑落到桌面上。他盯着那最终瘫软成一团的水渍，说：“但，最终，我还是失去了她……”
　　“因为单纯，所以她才执拗。但，正因为她单纯，你才会这么喜欢她。你喜欢她，也必须接受她的固执，忍受因为固执带来的痛苦。我觉得你真应该找她好好谈谈。”李一峰说。“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了，也许，她在心底里已经原谅你了。”
　　“我寄给她生日贺卡，她都直接丢进垃圾筒了。她不但固执，还任性。这种任性只有等她吃了很多苦之后，才会成熟。她还只是个生活在自己童话世界的女孩。我爱上了一个小女孩，在等她长大，呵呵……其实，是件自讨苦吃的事情。可是，我却就是这么不知死活地喜欢上了单纯。我是一个混沌不堪的俗人，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偏偏不知好歹地喜欢美好和单纯……自从她知道那件事情后，就跑到她姑妈家的小红楼呆了整整两个星期。后来，我到她们系里找她，她跟我说：我跟你，安兰跟林瑞，将毫无关系，我们永远都不相见！一想到她说话时的表情……唉。”林瑞痛苦地闭上眼睛。
　　安兰躲在姑妈家的小红楼里独自呆了整整两个星期。这天，她回到学校上课。雨后的校园，空气特别的清新。安兰尾随着同学们走出了系教学楼。
　　台阶下站着林瑞！
　　安兰知道他今天一定会来找自己。她把早准备好的东西，包括他送给自己的戒指、他妈妈那天吃饭送给她的宝石手链，放进一个牛皮纸袋里。安兰对自己说，她应该让这段恋情有个平静的结束。安兰慢慢地走到林瑞面前，他看上去很憔悴、黑瘦了一圈、眼眶黑黑的，脸上胡子拉碴。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
　　看着同学们都走远了，林瑞低声说：“我在你姑妈家的窗口，看到你。深夜，听到你的哭声……”安兰扭头望向远方，雨后阴暗的天际下，绵长的墨绿色林荫道，一群群身着五颜六色的同学，如同另一个世界的仙子，嬉笑喧闹地走远，而她的世界却永远是黑色，暗不见光。“我在楼上，也看到了你了。”她低下头：“一切，该结束了。”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求你了，安兰。不要这样丢下我。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你！”林瑞的声音充满了慌恐和乞求。
　　安兰不敢抬头正视他的双眼，她怕自己会坚持不了，她侧过头、决然地摇了摇。
　　"你毕业后，会去哪里?"林瑞突然问。
　　“回我的家乡，”安兰苦笑了。她记起了背包里的纸袋，取出来递给林瑞。“这些东西，应该都还给你。里面有我写的一首小诗送给你。我们结束了！”
　　安兰看着泪水从他眼角涌落。她的心不知为何在颤抖着，“对不起，我真得无法接受。忘了我吧……”安兰无法再说下去，拉紧书包带，飞快地跑开了。
　　“不，安兰。”他跑上前，拉住她的手臂。“不，我不能失去你。都是我的错，我会改的，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我求你。我已经帮你找好了工作。最起码，你不要离开南京。好不好，我求你？”他把她拉入自己的怀抱，他舍不得，他恨自己。
　　他的怀抱，他的气息如此熟悉，熟悉的这样多次在梦中伸展开来，包围着她。可是……
　　“结束了，林瑞！”她挣脱开他的手臂。“我不会留在南京。我要离开这里。彻底地跟这里一刀两断。我们已经结束了！”
　　“为什么？为什么？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不行吗？我求你了！安兰。不要离开我，不要……”他哭了，哭地像个孩子，他死死地拉着她的手，“我很后悔，我求你，好吗？离开你，我真是生不如死。别，别这样，好不好？”
　　“不好。”安兰平静地说，甩开他的手。“我不认识你，林瑞。我根本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口口声声说你憧憬着美好，平静的生活，请问，你现在，现在还能对我说这些话吗？我不认识你。你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林瑞。你让我迷惑、痛苦，让我怀疑我自己！怀疑我的眼睛所看到的，我的心所感受到的一切。我无法承受，我甚至没法跟我自己解释这所有的一切。我恨，我恨你，我更恨我自己，你知道吗？”安兰哽咽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忍住要流下来的眼泪。她说不下去了。
　　“不，兰，我告诉过你，我荒唐过，我有过女朋友，我是个成年人，我也有七情六欲，你知道的。”他辩解道。
　　安兰咽下泪水，摇摇头：“不必解释了。我们结束了！假如你荒唐过，我想，我这次，我也太荒唐了！因为我的无知和善良。我不认识你，你也不是我认识的林瑞。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个林瑞存在，一切的一切都我的幻觉……”她攥紧了书包带子，指甲陷进了肉里。
　　“不！安兰，我求求你。我错了，错了。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最起码，你要留在南京。好吗？我保证不打搅你！我保证不见你！我只求你，留在南京，好吗？”他紧紧拽着她的手，他几乎都想给她跪下了。
　　“我的事情与你无关！我想独自去生活，我不想再生活在谁的阴影下，活在痛苦的回忆中。你明白吗？请你放手。现在，你在我眼里，就只是一个骗子！让我走吧……留一点尊严，给我们大家，好不好？”她哭了。
　　他把她揽进了怀里，“全是我的错。给我一个机会好吗，好吗？我求你！安兰，我不要尊严，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良久，安兰毅然地推开了她。她慢慢地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林瑞。从现在开始，我跟你，安兰跟林瑞，毫无关系！不要再跟着我，不要再来找我！我讨厌你！我们一切都结束了！”说完，她转身飞奔而去。
　　“安兰，安兰——”她听到他在身后绝望的呼唤。
　　就这样，她从林瑞的生活里消失了，林瑞也从她的生活里完全消失了。奇怪的是，当初相爱时，他们两个觉得像一个人，如今，分手了，一个人的日子，他们的心理总还晃着对方的身影，转身时有，回眸里有，梦里千万里，他/她始终伫立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