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光道

　　在光线幽暗的地下城指挥部里，将军敞开衣襟，抱着膀子叉开两腿，坐在沙盘边双眉紧锁。
　　他在忽然又起身在指挥部里四处看，吩咐章天成去供需处申请几只便壶过来。
　　章天成不假思索地答应着，迷迷瞪瞪地走出去了。
　　他先站在门口反复念叨取便壶的事，感觉已经牢记在心了，开始迈出步伐，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了，对着几条通道楞了半天神，不知道供需处应该朝哪边走。
　　他羞于再返回指挥所问路，心里一急，又把取便壶的事也忘记了！
　　在黑暗处站立了一会儿，心情开始好转，很快什么烦心的事也没有了，就怡然自得地走路。
　　他觉得应该沿着一条通道一直向前去。
　　也不知走了多远，走得全身发热。这时，有一条洞口吹出阴凉宜人的风，他毫不犹豫地向凉爽的通道走去。
　　通道很黑，他并不介意。对于一个失去记忆的人，因为时间感不强，期盼主要来自空间和光明，所以他要不停地往前走，去寻找光明。也可以说黑暗就是他的动力，没有光明，他就会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又不知走了多远，他心猛跳了一下，盱衡远端，骤然生起快慰感，因为远处有光透进来。
　　他被吸引着走出黑暗，去接近它。
　　他走出了黑暗尽头，伫足在这团亮光前，偏着头往上凝视着。见不到光源发自何处，只见它从高空垂直地照到大地上。
　　这团光比较奇特，章天成从未见过。光照范围只有一个房间大小，却比周围光照的亮度明显要强盛许多倍。
　　虽说光很强那光却并不耀眼，给人特别温馨甜蜜感。似乎能照彻人的心胸，洗涤人的肺腑。章天成被它无限吸引着，喜悦发自内心，一门心地只想接受它的照耀。
　　他长久地注视着眼前的奇景，终于经受不住诱惑，走进这团光中。
　　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爽畅快感顿时从里到外浸润了他的周身。他感到体重完全消失不见了，整过身体云彩般轻灵，一直向上飞升。
　　就这样惬意地飞升着，想要多快就可以有多快，不需要担心有什么掣肘和冲撞，行动只受意念掌控。不仅自己的行动只受意念控制，更特别的是，想见到什么美景都能见到，在这片光里，任凭思绪飞扬，任美景移逝。那真正是良辰美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人到了这个光景，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是好追求的。
　　他见到数不清的人种，数不清的兽类，数不清的飞禽，数不清的植物森森。无数星球在眼前转动，这里有恒河沙数的世界。
　　他既能远观也能近看，能闻香也能尝味，他听见各世界发出的声音，伸手还可以触摸到他感兴趣的事物。
　　现在他眼前出现了一座城市。在秀丽山川的环抱中，这座城看起来是那样静美，似映照在一团彩色的晨曦中。
　　这是一座古老弥新的城市，建筑物造型古色古风，设计得壮丽美观，大理石面反射出柔美的光泽，给人赏心悦目之感。
　　林木茂盛，人工建筑几乎被绿色掩没。
　　宽敞宁静的街道，稳健的跑车，透露出其居民生活殷实富裕。
　　这座城闪动着亲和力，他觉得在哪儿见过，对它蛮熟悉似的。说也奇怪，他知道他记性差，摇摇头自嘲一番，大概是在昨天的梦里。
　　章天成正流连在梦里飞花的光影中，但是好景不长，这团亮光逐渐淡化，黯然失色，与周围的亮度没有什么区别。眼前的景物象石磨一样沉重地停止了转动。他发现身体也在往下滑，徐徐降落在大地之上。
　　阳光普照，高山大河高低错落，秩序井然。
　　一切都被限制被固定下来，被安排好了，万事万物呈现出不流动的沉寂的状态。他被板上钉丁地留置在这块土地上了。
　　章天成有说不尽的失落感，好在他记忆力差，落差简短，恢复起来也快。
　　但是值得庆幸的是，虽然那团光亮已经消失不见了，再也找不回来了，而他现在所站立的地方，却正是他在光里看到的。换句话说，就是那团光将他带到眼下这个地方来。
　　由于他所见的世界是转动着悠悠停止下来的，所以他所站的位置不是在城里，而是在城外的大森林里。这到底是啥地方呢？是他向往的吗？为何置身其中却依然感到孤寂？
　　光里所见的情景强烈地刺激了他，脑袋里还保存着城区的大致轮廓，还保留着要进城的念想，并清楚它所在的方向和进城的道路。按照所见的情形，现在的位置离城区还比较远，抬头见到太阳正当头，天色尚早，估计傍晚前后就可以进城了。沿着一条树木比较稀疏的峡谷往前走，翻过山梁就可以看到高高矗立的铁塔和尖顶楼了。
　　鸟儿在枝头歌唱，扑棱棱地拍打翅膀。毕竟是城市森林，过路的人多山路并不难行。
　　知道自己心智不健全，他走路比较专心，且体力好，所以走得特别快，当他翻过山梁，并未看见高塔，也没有找到城楼！
　　怎么又走错道了？心里一急，又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太阳下了山，山里的天色很快黑下来。他显得焦虑不安，只知道要往前走，匆匆地走，不停地走，他闯进了荆棘丛林，衣服全扯破了，头脸手都被划开道道血痕，道路越来越难走。他又迷路了。
　　背上疼痛难当，很饿很渴，最难忍的还是累，他不走了，找到一块大石头，倒在上面就睡着了。
　　“他整晚上躺在这块石头上！”
　　听见有人说话，正要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又觉得声音非常尖锐，以前没有听过有人会用这种嗓音讲话，不知道谁会发出这种声音，就一动不动地闭眼倾听。
　　“森林狼那么多，还有四脚蛇和灰熊，他怎么不怕被野兽吃了？”
　　“这些东西都不会吃他的，见了他或许要躲着他呢！”
　　“唔！真厉害！可是为什么其它的人都怕野兽下山，要在林子外围一道高高的钢丝墙提防着？”
　　“形体较大的肉食动物饿了是会吃人的，之所以他睡在这里没有东西吃他，简单地解释给你听，因为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你难道没有看见，此人周身有一团强光？所有的兽类见到这团光都会害怕的！”
　　“唔！是的，我早就看到了！那么他不是人类吗？”
　　“他是不是人类妈妈我也不知道，总之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唔唔！听起来真有趣！那么他来自哪里？”
　　“妈妈也说不清，此人身世成迷！”
　　“他为什么要睡在这里呢？他会一直睡在这里吗？”
　　“傻孩子！哪会一直睡在这里的？大概是迷路了吧！”
　　“人居住的城市不就在下面吗，他那么威武，怎么会迷路呢？”
　　听到这里，章天成惊坐起来，他们在谈论他，光道里的事还弥望在脑际，记起他正是要入城，是谁猜到了他的行踪？
　　当他翻身坐起来，有两只麋鹿从他眼前窜过去。
　　他四处觅查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影。
　　奇怪了，是谁站在跟前讲话呢？
　　“你要下山吗？请跟我来吧！”一只喜鹊在枝头喳喳叫。
　　这回他听清楚了，是一只鸟在说话。我怎么能听清鸟儿说话呢？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他静静地望着头顶上的那只喜鹊。肚子饿得咕咕叫，正要进城找点吃了，管他呢！就跟着它走走试试看。
　　草丛中一大一小两只麋鹿跟着他，傻乎乎地远远地望着他。
　　麋鹿鬼鬼祟祟的，样子非常可爱，他走回去，对它们示好，“鹿儿乖巧，让我抱抱！”
　　鹿儿站在那里没动，走近它们，那只小鹿怯生生，眼睛在滴溜溜转动，样子看起来可爱极了！
　　他非常开心，抱起了那只小鹿，将它帖到脸上，又不停地摩挲着光滑驯顺的皮毛。
　　他正与小鹿亲昵着，来了一大群鹿儿围着他打转。他欢喜异常，把什么事情都忘了，就象是鹿群中的一员。
　　“是我们讲话把你吵醒了吗？”
　　这个尖细的声音就是刚才听过的，现在清楚地从小鹿的嘴巴里讲出来，章天成吓得赶紧将小鹿扔掉，心在怦怦跳动。
　　他静静地立在那儿，忐忑不安。只要他留心聆听，能够听出森林各种声音的意思来。悲生怨世的，啼饥嚎寒的，恐惧不安的，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从他现在的情形看，往常他与他们亲密无间，那是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对大自然的关爱之情，这种爱是有类别之分的，是另外一回事。
　　可一旦知道了它们说什么做什么，就可根据它们的语言探知它们真实想法了。假如在天寒地冻的某天早晨，雪地上行走的羊羔们都要住进城市暖房，这种要求是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连他们的语言都能听懂，往后就它们成了同类了，假如知道他们的想法，是不是应该让他们享受人类的同等待遇呢？世上有多少鱼虫鸟兽，那还关心得过来吗？他现在的心境一定是出诸人类天性本能带来的恐惧。
　　但是天耳通是确实存在的，我们也不必将动物世界想得那么复杂，它们的内心和与之相关的语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至少不可能要与人类争暖房。
　　“不要耽搁了，快跟我下山吧！”喜鹊又在前面叫喳喳。
　　鸟儿唤醒了他，他要下山了，当务之急是赶快离开这个无限恐怖的地方。他甩掉了麋鹿，追着喜鹊跑。翻过山岭，他望到那座城，不知是兴奋还是劳顿，他满头大汗，两手撑着膝盖骨，不停地喘气。
　　喜鹊一路催促，他不敢停歇，一气跑到山脚下，又一鼓作气几把翻越五六米高的钢丝墙，身手比猿猴还敏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