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墨城

　　黎明还未破晓，新增部队陆续抵达西南墨城防区。
　　按预定计划，三万新入伍的士兵，留在离墨城一千里以内的西南大本营，充实预备队的力量。他们在这里接受实战训练，随时听候调动。
　　将军在大本营作短暂停留，办理完部队交接手续，就与田谋士庄副将章天成单驾到达墨城城区。
　　将军要察看墨城的毁坏情况，以考察敌人攻击的手段和规模，他命令甲壳车绕外环线转几趟。
　　庄副将提醒说：“将军！这里是敌人的交叉火力覆盖区，敌火不定时袭击，太危险了！”
　　“不碍事！这台座驾外观普通，`却使用黑能驱动，有八分之一光速，装有武器预警系统，普通火器伤不了它！”
　　将军带头系好安全带，挪向门口，一只脚踩在门里的踏板上，让驾驶员打开车门，庄副将则坐在他的对面。田谋士坐在里面的架椅上，从门对面的窗口从另一个方向朝下看。
　　章天成撕开一个纸箱，从里面取出水，往每人手里塞一瓶。
　　甲壳车贴着地面二百米高度象浮云一样，围着城区缓慢游走，时不时被地上升腾而起的浓密烟火吞噬。
　　这些烟火来自城外的森林、油库、车站，军需库。大火不停熄地燃烧了十多天，十万余亩原始森林，全都化为焦灰了。贯穿全城的圣明河翻了个底朝天，河床高高地堆积如山，通道不知从哪里堵塞，城内早己断流了。
　　昔日百层高楼林立，现在见不到一处两层高的房子，往日坚固的西南军事屏障，风景秀丽繁华的国际贸易枢纽，多功能的历史名城，如今弹痕遍地，彻底化成一片废墟。
　　这几位见证过墨城昔日繁华的军事家，对眼前如此凄凉的景象，无不洒下悲愤的泪滴。
　　城市交通，能源供给渠道，全部瘫痪，通信设备，导航系统，地面预警装置名副其实荡然无存。
　　不难得知，墨城现在对敌火攻击毫无感知力，彻底处在被动挨打的位置。
　　千里墨城工事，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是几代匠人的心血凝成！
　　黑烟在窗口缭绕，地貌情况时而清晰呈现，时而被烟雾遮蔽，每个人的心情也是沉甸甸的。
　　庄副官见到眼下这场惨祸，哽咽着叫道：“到底是何人所为？是谁与巨子国有深仇大恨，要打垮巨子国？天理良心！我们向来愿意与任何国家任何民族世世代代友好，从不侵犯任何国家，为何要对我们下此毒手！真是灭绝人性残暴至极！”
　　田谋士一手扒住车顶上的一根勾子，脚踩在对着舱口的架椅上，从上向下弓身俯看，听庄副官声泪俱下，笑说：“行了！还请你冷静些！墨城全报废了，也不用再叫了！这样也好，你素有统计能才之名，战后物资清点，今天己清点完毕，全都记零！各种统计你也不用做了，多省事！我们还是议论议论如何以牙还牙，让敌人血债血偿吧！”
　　将军和副将背对着他，脸朝着门口都没有应声。
　　他换过脸来接着说：“我正注意到这次战争有它的特殊性，有一些问题想不明白，比喻说战场形式随武器的变化而变化，现代战争遍地开花，不分前方后方，十年前，土著人向我们发起进攻，从行动上看他们的指导意头，就是急于占领我国全境。可是这次敌人似乎倾其所有的炸弹，对准一座边塞城市，不打京城，不打重工业区，只是反复在边疆制造事端，敌人有这样的实力，实在令人费解！”
　　将军转过身来，接田谋士的话说：“这个问题很关键！是打这场战争必须要面对的问题！表面上敌人只在边境骚扰，却迟迟不以真面目示人，而我军在各条防御线上损失惨重。问题并不简单啦！敌人是在运用有针对性的战术，而目的就是要彻底打垮巨子国的武装力量啊！”
　　田谋士一只手扶住里面的窗框，敏捷地坐到架椅上面带笑容地说：“将军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我终于听出点眉目来了，真是醍醐醒脑，请继续讲，我在洗耳恭听！”
　　将军分析说：“为什么敌人不全面进攻，那样我们会全面防守，我军突出的优点在于意志力强，集结快速，他定点在边境进攻，我们必然派遣精锐力量来边境加强防守，在高侦察技术条件下，我们的精锐最后都会成了炮灰，攻我一点，意在全局。消灭我们的有生力量这就是他们的如意算盘！”
　　“你们瞧！那是什么，是弹坑吗？”庄副官用手指着下面说。
　　田谋士又踩在椅子上站立起来看，说：“不象！倒象沙坑，又象干水塘，有这么大这么深的弹坑吗？目测足足有四五十米深的样子！”
　　庄副将说：“到处都是！从车上往下看，分布还很均匀，哪有这么大威力的炸弹呢？”
　　将军说：“这就是弹坑！不是水塘，是钻地导弹所为。你们听说过钻地弹吗？这是一种威力巨大的导弹，由航天飞机或空天运输机带入太空，再由卫星致导向地面目标发射！”
　　“钻地炸弹？什么是钻地炸弹？”
　　“触地不爆，靠惯性力推进，钻到土里几十米深才起动引信，发生爆炸，是专门用来销毁地下工事的！”
　　“墨城尽管坚固，对钻地弹的防御能力要受到严酷的检验，恐怕难以承受，敌人不停地这样炸下去，我们连藏身的地方也没有了？”田谋士和庄副官相互对看，再仔细辨认了一番，沉默不语。
　　田谋士为亲眼所见的敌人火力发愁，他说：“敌人使用这种重武器进攻，就不难理解，我们修了一百年的墨城，不到一个月就成了眼下满目疮痍惨不忍睹局面了！由此看来，在现代技术条件下，任何坚固的城防，都抵挡不起高技术武器，盾与矛平衡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个仗还怎么打？”
　　车在空中再转了几圈，没有发现新的情况。田谋士被烟尘呛得不停地咳嗽。
　　将军让驾驶员关上车门，侧过头对愁眉苦脸的田谋士说：“能见识到敌人的力量，我们就能想到一块来！目前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在敌重火力下保存我军实力。现在进城吧！再看看我们的地下城倒底还能不能承受得起！”
　　遵照墨城守备指挥部的指示，甲壳车在一堆乱石断壁丛中迫降。
　　在比较突高的地方，由翻倒的墙壁、乱石板、木材、土块垒成一个三丈宽的洞空，近前一看，洞穴很宽敞直通到地下，左右两边皆可以进出梭车。原来这里是地下城的一个出口。
　　两个军官模样的人，手执简易照明灯，从这处断壁残垣翘成的洞空里走出来，上前与将军行礼，说：“我俩在此恭候将军多时，简阁老行装己检点装运，与将军办完交接就要动身回京了！”
　　将军拱手答谢道：“烦劳两位将军在此迎接，我这就去面见简阁老！”
　　四个人随同二将引进漆黑一团的隧洞内。
　　战靴敲打黑黢黢的洞鼓，发出轻一下重一下，急一阵缓一阵乱糟糟的音响，平缓地向地下延伸着。
　　大约二三百步远，他们走到了隧道的尽头。
　　出洞，下面才是真正的入口，面积在五六百方尺左右，光线很明亮。无数垂直上下的悬浮梭梯，这些梭梯有大有小，大的可以一次装载上百人，小的就象电梯，看上去象围成圆圈的一个个圆柱状哨亭。士兵们都是坐进这个圆柱形梭梯进进出出。
　　坐上梭梯垂直向下一百米，好象到达另外一个世界，因为地下城感应外面的自然光。地表上的太阳光强度就是地下城的光线强度，洞内温暖如春，人工培植树木花草与地表无异。
　　四人同乘一辆梭车，将军要车行慢些，顺便留意地下城的安全情况。章天成两手拎着大包，背上还扛着一个，坐在车的最后一排。
　　谋士说：“到了最低层，为什么还要坐梭车呢？我多次来西南前线，每次只停留在地表，未知在前沿还有这座地下坑道，看来谋士纸上谈兵这句话一点不假啊！”
　　将军告诉他说：“这座地下城直通边境线，边缘离主体墨城有六百多里远，大河对岸就是土著人的家园。”
　　谋士惊叹道：“六百多里！”
　　“这些坑道上通墨城，完全可以说是墨城向地下延伸的部分。前沿坑道又自成一体。
　　十年前，为了适应现代化战争，兵部决定设计修造这座前沿坑道。当时叫敌后坑道，因为是针对土著人的。主坑道在地下一百多米，其上有三道保互层。分别是五十米处的铁水浇铸层，每条坑道都用厚约一臂的铁水浇铸而成，防核武器冲击波破坏。七十米处真空隔离层，以防敌声波武器袭击，九十米处又铁水浇铸层。
　　坑道呈并联式构造设计，四通八达，条条贯通，封闭了一道口，还有千百条出口，如果一个地方受到损毁，可以立即采取有效防范，使损失最小。
　　地下城是一座地下军火城。墨城部队的大大小小的轰炸机，运输机，油料库弹药库都设在坑道内。
　　坑道绵延千里，信息传递方式众多，在坑道内还可对外进行地对空，地对地导弹的发射。坑道内火网可封锁百公里范围任何空地进攻中的目标。并可接收到地面空间指挥部发出的信息，甚至于摇控发谢后方环球导弹。”
　　田谋士听后惊喜交集，瘦长的脸型笑起来皱巴巴的，配上分披的长发，活象一棵刚从土里拔出来粘泥带叶的红萝卜。他如释重负心气十足咬牙切齿地说：“一座隐蔽墨城！这下好了，我们可以依靠它坚守半年了！至少顶住三个月的进攻！无论敌人是谁，只要他来犯，必死无疑！”
　　将军严肃地说：“查看了敌人的弹坑，我没有那么乐观了，足有四五十米深啊！而且敌人的空中打击没完没了，我军的还击力量受到极大限制。敌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对我们的重要防御工事不可能失察失策。我们详细研究一下这种导弹性能吧！我估计他们就是专门设计用来对付我们的地下工事的。如果真是这样，使用这种钻地弹，说明对我们的地下城了如指掌。如果坚持这样反复打击，地下工事再坚固，终究会被击穿！到那时全城军民就无处可逃！”
　　他们谈论着，眼见那两个军官乘坐的梭车己经停下来了，他们的车也停了下来，四个人出了车，向他们站立的方向走去。
　　沿途是挤成一团团的士兵。他们无精打采地围坐在地上，象是受了重内伤，动一下肢体都会遭受刺痛，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到处死气沉沉惨不忍睹。
　　坐在地上的兵士告诉将军，由于墨城遭受无数次大规模重弹重炮定点轰炸，驻守墨城一线八万守军只能龟缩地下城内。
　　躲在地下工事里的士兵，多数虽未直接被弹片杀伤，但那些巨大的轰炸声，已使一部分人精神失常七窍流血五内震裂而亡，多数人耳朵红肿得变了脸形，疼痛难忍，基本失听了，相互间都只能用手势传递信息。
　　将军一个人被领进指挥部里去。
　　防区指挥官王子太佐正等候他的到来。太佐姓简，人称简阁老。满面白须，七十多岁的样子，面容憔悴，两眼细小而明亮。
　　“少卿叩见王子太佐阁下！”
　　王子太佐将包裹兵符的红布一层一层打开，抬头对将军说：“百年墨城倾巢颓覆，王子至今下落不明，失职之身，你就不要叩拜了，老朽无以言答！”
　　“阁老言重了！皇上圣明，谕旨告介群臣曰：墨城事件系突发性大规模军事突袭，不咎守备废驰之责。少卿恳请阁老宽怀释虑，阁老长臂挡西南，确保一方安然无事，是皇上心腹重臣，巨子国的基石，史上少有的钜子！丰功伟绩岂是一抔弹灰能压盖的！”
　　“少卿呐！你坐过来！皇上他真是这么说的吗？王子下落不明，罪责全由我一人承当，老朽回京面见圣上，只恳请以死谢罪！”
　　“皇上确实是这样说的，王子失踪显然与敌人的阴谋有关，请阁下不必过如忧虑！”
　　简阁老手持兵符说：“你来接任我就放心了！年少成名，却从不自夸，朝廷大臣有口皆碑，中年更是谦恭稳重，皇上早就把重任寄托给你了，你要好好把握！你看！我的东西全都收拾好了，这就立即返京。请拜受兵符吧！”
　　将军说：“少卿才疏学浅，难当重任！阁老不要走得这么匆忙，明日让八万将士举酒为阁老送行！”
　　“呃！我这就赴京面向皇上请罪，一刻也不敢懈怠！”
　　将军请阁老上坐，拜受兵符。
　　阁老将兵符交与将军，说：“我戍守西南三十年，身经百战，从未象现在这样消沉过！一夜间，所有的设施都化为乌有，我们成了‘聋子’、‘瞎子’，不能探测敌人的飞行器和导弹，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发起攻击，毫无还手之力，完全处在被动挨打的位置，你说现在这个仗还怎么打？攻击武器越来越先进，一弹就能毁灭一座城市，城市防御还有价值吗？
　　从前打防御战，都是以城市为依托，从城郊要塞一层一层向周边纵深展开，以求逐步消耗瓦解敌人的攻势，可如今，高技术制导的重磅炸弹铺天盖地打过来，拦截系统再精密，毕竟是第二反应，再坚固的工事都经不起航天飞机的打击！
　　三日夜里王子失踪，我们分头寻访，没有结果。五日傍晚，敌人突然袭击墨城，炮弹似飞蝗射落下来，街面上掀起数丈高的尘土，无数人倒在血泊中。重要的固定的探测设施全化为乌有，街道民房夷为平地，到处布满深深的弹坑，顷刻之间城里大乱。
　　不光是城里，边境千里纵深上空，同步卫星装载的天地导弹、高空射弹悬浮装置、航天战斗机、无人架驶飞机、远程地地导弹，以墨城为重点，不停侦察、摄影、轮番轰炸。
　　当天晚上指挥完全失灵，活着的人全部转入地下，龟缩在地下城里，听凭敌人狂轰乱炸却无还手之力。你说破敌良策，面对敌人日夜不停的轮换轰炸，我还真是无计可施！”
　　简阁老一面对将军说着，一面饬令属下准备离开前线启程回京。
　　“从目前来说，敌人只摧毁了地表建筑物，士兵都转入地下，我仍坚守在墨城，八万骨干雄风未减！敌方还没有投入地面部队，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才最终赢得战争的胜利。你还来得及思考应对办法！你我同朝为官，天下墨者是一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王子丹下落不明，要速速赴京向皇上请罪，不便久留，墨城就托付你了！”
　　“百年黄沙吹过去，一个铿锵的名字留下来，简阁老！夕阳为你送行，此去一路洒满金光。少卿不辜负老将军临去赠言！”
　　简阁老带随行家属三十余口辞别了将军上路。
　　老将军黯然离去，敌情还不明朗，将军顿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此一战怎样打出国人的威风和志气？
　　送走简阁老，将军派遣多股侦察小组深入战场，收集敌方武器留下的破坏痕迹，判断其兵力武器规模和现代化程度，以期近快查清对手。
　　地面炮火声四起，敌人又发起新一轮天地打击。
　　地下城发出震耳欲聋闷雷似的音响，四面八方又传来回音，大块大块的混凝土从洞顶震落，颗颗炮弹就象是落进人体内、脑内，再向外炸出来。敌人的每一次轰炸，坑道里的人都承受着五内俱焚的熬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