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嫁(五十八)
作品名称:苦嫁 作者:江苏黄云峰 发布时间:2010-06-12 08:42:27 字数:8320
狼牙山第七章紫罗兰
因为世上的岔路太多了,所以,谁也难免不走上歧路。不过,歧路上也照样可以寻到鲜花、飞鸟和芳草地。
第一节
从滁州向西南走了六七里地,郝天生看见一曲清流,倾于两峰之间。那流水喷珠吐玉,击石鸣空。
溪畔和山坡处,树深叶茂,鸟语花香。突兀的齿齿白石间,翠柏清癯挺秀,林壑散布着星星点点的野花,那花儿有蓝,有白,有黄,有紫,真是姹紫嫣红。
未入仙境,天生和他的同事们便领略到琅玡山“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的迷人景色了。
琅玡山是大别山向东延伸的一支余脉,古称磨陀岭。因东晋元帝司马睿,初为琅玡王,曾在此避难,便改称琅玡山。山上有琅玡寺,相传是我国二十四大名山胜景之一。
实际上,琅玡山最早开发者是唐代的李幼卿。大历年间,李幼卿以右庶子领滁州刺史,和法琛和尚共同修造了琅玡寺,又名开元寺,开凿了庶子泉,疏导了琅玡溪。后来,“风流太守”韦应物、王禹称和欧阳修,写诗撰文,咏歌琅玡。特别是欧阳修谪守滁州时,修建了丰乐亭,并先后撰写了《醉翁亭记》、《丰乐亭记》,由苏轼手书,铭刻石上。名山名文名书,使琅玡山声名大振。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其中有明太祖朱元璋父子,曾巩、宋廉、王守仁、王世贞、李梦阳等达官显贵和名人学者,他们几乎都有题咏。琅玡不但以秀色可餐著称,而且以诗文的渊薮受知于世。
游琅玡山是郝天生的主张。樊家红认为五四青年节,应该带领团员青年去西凉山凭吊抗日烈士。郝天生却说,大家都知道《醉翁亭记》,却不知醉翁亭是个什么样子,去欣赏一下琅玡的名山秀水,同样可以增强团员们的爱国之心。天生是书记,樊家红是副书记,副的只有听正的。听说有琅玡山,青年教师和团员当然高兴,除了柳芭忙与别的事情和樊家红不愿去滁州外,其他七八个青年教师都来了。
过了古老的石桥——薛老桥,天生向同伴们宣布,大家自由行动,中午在南天门集合,下午五时返回鸠州。回校后,每人写一篇游记,分期分批在团刊上发表。众人雀跃而去。天生背着柳芭临来时偷偷给他准备的水果和糕点,一个人游起了琅玡山。
他首先来到醉翁亭,但见醉翁亭坐落在层林涧谷之中。醉翁亭并非孤独之亭,而是被一大群亭台包围着。那些亭台飞檐立柱,雕栋画梁,依山傍水,错落有致,加上花棂粉墙环绕,显得秀丽而雅静。
亭畔有一巨石斜卧,上刻圆底篆书“醉翁亭”三字。“为政风流乐岁半,每将公事了亭中”。据说,当年欧阳修不仅在亭中饮酒解闷,而且也常来亭中办理公事。
天生爬到巨石边缘,斜靠在“醉翁亭”三个字上,端详着“醉翁亭”,细琢磨欧阳修的身世和仕途。这位醉翁,四岁丧父,家境贫寒,母亲用荻秆画地教他识字,二十四岁考取进士,官做到副宰相,没有志气和毅力是不行的。想他天生,虽不像欧阳修那样少小丧父,但家境贫寒是一样的。他也像欧阳修那样刻苦学习,虽然,他每中什么进士,但也考取了省立中学。进了这所学校,就等于把脚跨进了大学校门。可惜,一场文化大革命,让他失去了上大学的美梦。欧阳修刚正不阿,早年曾支持以范仲淹为首的改革派,并旗帜鲜明地上述斥责谏官高若纳趋炎附势,结果遭到贬谪。官场上,你不能随和、不能观风使舵、不能拍马溜须,你必然要失败。这个道理,天生也懂,官场的黑白,他也看得很清楚,可是,他觉得自己也像欧阳修一样,弯不下来腰。要是能弯的话,也不至于被李三谦迫害到那种地步。好在鸠州教育局的领导还比较清正廉明,对他天生也非常重用。所以,他认为自己还是个幸运儿。他也打算在鸠州干出一番事业来。
“喂,小郝,你在发什么呆!”也来观看醉翁亭的同事朱安妮老师喊天生,“快上山看看琅玡寺,到那个开化寺里,你可以开化开化头脑,早点让我们吃喜糖。”
朱安妮是个结过婚的人,平时和天生相处得不错,像她和杨积慧等人都是天生的老大姐,他们非常关心天生的婚姻和工作。
迈进“琅玡圣境”的山门,便是琅玡古寺。寺门内,大雄宝殿前的庭院中央,有一个石头砌的放生池,曰明月池,池上有拱形石桥,叫明月桥。天生心想,若是柳芭在这儿,真有点断桥会的味道了。
朱安妮来过琅玡山,所以毛遂自荐地充当了天生的导游。她指着大殿的左厢说,那是明月观,可以饮茶就膳,那些和尚做的菜很可口。
透过明月观,可以见到迎面陡立的峭壁,和长着松、竹、梅的“三友亭”。亭下有泉名濯缨。朱安妮说,濯缨,是取意于《楚辞》中的诗句:“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池侧石壁上“濯缨”两字是莆田人郑大同刻的。泉名原叫庶子泉。
“老姐,你还真有两把刷子,肚里知识不少啊,佩服,佩服!”天生笑着说。
“不是你老姐吹,在这方面,你别忘了,你老姐可是大学地理专科哟!”
“小弟叩头拜师啦!”天生笑着很滑稽地作了一个揖。
“好,我就收你这个调皮徒弟,以后你就喊我师父吧!”朱安妮笑着说。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子,来到大雄宝殿。
“你知道大雄宝殿有多高吗?”
天生一摊双手,表示一无所知。
“这座大殿高20.1米,深12.3米,原来有一百多尊大小佛像,后来给造反派砸毁不少。”朱安妮喋喋不休,“我认为,这些东西也该砸,人们花那么多钱来建它,塑它,烧香拜佛求它,它到底能管吃还是管喝?”
“人总归有个信仰,没有信仰,还有什么精神支柱。那时候,没有马列主义,没有毛泽东思想,不信佛信什么?”天生说。
“人为什么非要找个精神枷锁锁着自己干什么呢?”
“信仰不一定就是枷锁,相反有时是一种动力。如果我们把人生比作杠杆,信念就是支点。你说如果没有这个支点,你这个杠杆能起什么用?记得车尔尼雪夫斯基说过,人的事业如果没有崇高思想的鼓舞,就会是无效果的,渺小的。斯大林说,有理想的人,生活总是火热的——”
“好了好了,我的郝书记,现在是旅游,不是让你来上团课。”朱安妮笑着打断了天生的话头,“天不早了,我们快上南天门吧。”
走出寺门向南,沿石阶拾级而上,崎岖山路穿过一段茂密的山林,天生和安妮便到达了南天门。说是南天门,实际上并没有门,只不过是接近峰顶的一个山洼洼。那山洼洼有点像门的形状,所以,便称作南天门。同伴们早已经来到了这里,他们有的忙着照相,有的打闹,有的静坐在山头遐想。
天生登上南天门,顿觉风疾气爽,眼前也是豁然开朗。极目远眺,但见那滚滚长江像一条白色的锦缎,落在碧绿的田野山间。他真担心,倘若有个调皮的小喇嘛,把它当作洁白的哈达献给北京的毛主席,这些江里的船该往哪里游呢?
天生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调皮的徐军老师来到了他的背后。徐军矮矮胖胖的,教物理,也教数学,初三的学生们背后给他起个绰号叫“H”(矮徐)。学生也真会胡闹,取“H”这个绰号,真还恰如其分呢。徐军跟天生相处得不错,他比天生小,分来二中不到半年。他很尊重天生,认为天生有本事,有能力,是个好书记。
徐军趁天生不注意,一把抢过天生的背包,跑到同伴们一起,笑着说:“郝司令,我们把你的水果糕点充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天生不是小气鬼,当然不在乎,虽然那是柳芭私下为他准备的,他也只能让同事们一起品尝。
徐军把苹果扔给杨积慧、朱安妮、祝延华、宛炳生等人后,正准备擦洗吃时,却发现背包里还有一封信,信封是牛皮纸做的,没有封口。他以为是天生的女友给天生的恋爱信,也以为是天生写给女友的求爱信,所以,没得到天生的允许,就把信纸抽了出来。那信纸印的是红色竖线条,颇有点古色古香味道。信是用毛笔写的,那点撇捺、勾横拐很有点功力,一看就知道是练过几年毛笔字的。
天生想不到包里还有信,那信他不用看也知道是柳芭写的。这家伙写信在里面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天生慌忙去抢信,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徐军他们正哄闹者打开读呢。
“生:亲爱的,吻你。”徐军怪声怪气地读着,“今天不能陪你去滁州,是因为——”读到这儿,徐军却不能往下读了,他发现玩笑开重了,可能还开出了纰漏。因为,他看到下面有“爱情结晶”的字样。郝书记还没结婚,怎么就有了“爱情结晶”了呢?那女人是谁?ЛoБa,他不认识俄文,所以不会拚,不管怎样,他得维护郝天生的名誉。他连忙收起信说:“不读了,不读了,再读就让郝司令生气了。”
徐军把信往天生手里一塞,说:“对不起,请你好好保管。”说完便往山下溜,而且边走边笑说:“我走了,回家了!”
众人都追徐军问,那信后面写什么秘密话,郝书记的那一位是谁?徐军光笑不回答,逼急了才说一句:“以后你们会清楚的。”众人看问不出什么名堂,只得作罢。
天生看众人都跑开了,偷偷地把信掏出来,惴惴不安地看了起来“生:亲爱的,吻你。今天不能陪你去滁州,是因为我发现我们已经有了爱情的结晶。我准备今天再去检查一下,若是真的,也有一个多月了。你将要做爸爸了,你不高兴吗?紧握你的手,吻你,你得ЛoБa。”
第二节
尽管徐军守口如瓶,天生和柳芭秘密孕育爱情结晶的消息,还是在二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也难怪,中国人对桃色新闻本来就感兴趣,尤其是政敌。天生的对手当然也不例外。上一次是捕风捉影,这一次是真凭实据。捕风捉影,都弄得满城风雨,闹得天生斯文扫地;真凭实据,岂不将天生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三天不到,上海的王沪生便接到二中好事者的匿名信。王沪生听说自己的老婆和人有关系,不仅不生气,相反大喜望外。他因为和白雪私通,正怕柳芭对他发难,搅了他那个未来宣传部长的美梦,现在正好先下手为强,来个一箭三雕:与柳芭离婚;和白雪结婚;治治那个玩他老婆的乡下佬,——这个小赤佬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治治他,他不知马王爷有三只眼。
王沪生马上起诉到鸠兹法院,状告郝天生利用职务之便,勾引他老婆,破坏了他的家庭。又以柳芭行为不洁,与他人勾搭成奸并怀孕,背叛丈夫为由,提出离婚。王沪生怕鸠州市不重视,或者是包庇本地人,于是在起诉书后面又偷偷盖上市革会宣传部的大印,以示市革会的重视。鸠兹法院接到这样的起诉书,当然马上立案,并指派办案老手吴发仁火速处理此案。
鸠兹教育局在一个星期内也收到四五封人民来信,封封反映天生道德败坏,不适宜干团的领导和教师工作;反映柳芭是个女流氓,应该立即逮捕法办。
教育局党委本打算对天生和柳芭批评教育一番后,记个大过,换个单位和工种算了,因为,教育局原来对这两人印象很好,特别是郝天生,是教育局树立的样板,小伙子工作能力很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一贯表现很好,这次突然失足,的确让人失望,但是,他毕竟年轻,涉世不足,不能一棍子打死,要给个改过的机会。可是,王沪生的来头太大,二中部分教师又一个劲地揭发检举,局党委不得不严肃对待,于是安排教育局人保组长朱无极,协同吴法官认真调查,妥善处理。
朱科长三十七八岁,白白胖胖的,看上去很温和,很文静。他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那笑容很自然,毫无做作之感。
他第一次来二中,——搞保卫工作的,没事不好乱走,乱走人家忌讳。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郝天生,虽然,他很熟悉郝天生的名字,因为局领导常常提起这个名字。当然,他也是第一次在二中团委会办公室里找天生谈话。陪同谈话的还有二中校革会副主任蓝维松。
“天生同志,知道我们今天来找你干什么吗?”朱科长说话不慌不忙,语音略带有京味。
“知道。”天生不喜欢跑局,对局里许多人都不认识,包括朱科长。他回答的声音很低,头也不敢抬,回答问话时才偶尔翻一下眼皮。
看天生那种老实巴交的样子,真不相信他能干出那种蠢事。你干了一次蠢事不要紧,一辈子前途就丧失了!朱科长心里可惜着。
朱科长想问什么,想谈什么,天生很清楚。自从滁州之行回来后,不久,他发觉二中对他的气氛突然罩上了一种神秘感:原来跟他很好的同事,开始疏远他,即便是打招呼,也看得出是应付,缺乏真情;一贯对他照顾的茶房何妈,竟对他冷淡起来。明明有开水,偏说水没开,过去可是送到他天生跟前的;图书管理员蒋思良,——一个大高个长脸蛋的老太婆和校医曾老太婆,在他背后叽叽咕咕,指指点点,不知议论什么;有些调皮的学生看他在校外的路上,竟发出嘘声,有的还在背后喊他和柳芭的名字。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明白,他与柳芭的隐私被人泄露了。这次,教育局派人来找他谈话,——这是蓝维松刚才介绍的。他猜想教育局肯定也听到什么风声,不然不会来。他不打算隐瞒与柳芭的关系,事到头不自由,只能是竹筒倒豆子,任凭组织如何处理。
“天生同志,”朱科长听完天生的交代以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我个人意见,你应该劝柳芭老师把孩子打掉,不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你们这种爱情是建立在沙滩上的,没有基础,留个孩子,只会使这个问题严重。”蓝维松也插话。
“我只能做做柳老师的工作,她要不打掉,我也没办法。”天生说的是实话,孩子长在柳芭肚里,她不打掉,他天生只能“望肚兴叹”。“我估计她不一定愿意,现在事情发生了,她怕我变心,可能想用孩子来连接我和她的关系。她怕孩子打掉了,我与她的关系也就断了,你想她能愿意打掉吗?”
“你们要是真正相爱,打掉这个孩子怕什么?你们还年轻,以后会有的嘛。”朱科长劝说得很实际,“你如果现在不打掉,你们俩人肯定都要受处理的。”
“郝天生,我希望你能听从组织的劝告,抓紧做柳芭的思想工作,你现在要是能认识错误,主动改正错误,一切还来得及。”蓝石松话是这样说,可心里巴不得天生不打掉孩子,他知道此事的个中利害关系,孩子不打,郝天生势必处理。他希望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倒下去,他倒下去,对于他的仕途来说,就等于少一个竞争的障碍。
“我再次跟你说,人家上海告得很紧,你要是让柳芭芭孩子打掉了,我们还能想办法保护你们,如果你们不听话,那只能自讨苦吃,到时别抱怨我们组织没提醒过你。”朱科长说,“到底怎么办,路到底怎么走,一切靠你自己了。不过我再次强调,从现在起,不许你和柳芭接触!”朱科长又把利害关系说了一遍,然后才告别,作为领导,他已经尽到了自己应尽的责任。
天生也知道组织上是真心帮助他,可是,当他把想法说给柳芭听时,柳芭一百个不答应,他也束手无策,只能随它去。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时,只能取其一:要孩子,不要仕途。
为了让天生和柳芭认识错误,改正错误,二中遵照教育局党委的意见,暂时把他们分别送到电机厂的两个车间里劳动,同时也是让他们接受工人的监督改造。
公开的接触是不可能了,他们只能凭借书信互通信息。不过,这种书信的传递不是靠邮递员,而是靠他们自己。柳芭给天生写信送信要方便些,信写好后,趁天黑人不注意时,往天生门缝里一塞就行。天生给柳芭信可就难多了,他必须事先和柳芭约好。天黑后,来到校外,因柳芭宿舍楼靠北,既是楼,又当作学校的围墙用。楼北是小操场,说是小操场,实际是一片荒地,操场的四周,没几户人家,一到晚上,早就熄灯就寝。所以,天生到楼北面后,想搞地下工作一样,先用手电筒对着柳芭的宿舍亮几下灯光,柳芭看到灯光后,便用棉线绳拴一重物坠下,天生解下重物(有时是柳芭做给天生好吃的东西),把信系好,再让柳芭提上去,这样,双方的信息就通了。
尽管这样的通信比较保密,而且有一种刺激感,但还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因为双方无法见面,都在暗中进行,怎么能看到脸呢?如何摆脱这种困境,天生认为唯一可走的路,就是柳芭必须抓紧回上海和王沪生解除婚姻关系。如果离婚手续办好了,一切矛盾都会迎刃而解。柳芭也是这样看法,可是,怎么能回上海呢?学校在审查她期间,能给她回去吗?
“这样吧,你请假说回陵河老家反省一下,我向他们能同意你走,因为他们怕你在这儿还会和我接触。学校一旦给你走,你就到上海去,你不是有个弟弟在上海当兵吗?可以叫他帮帮你。你在上海发个电报来鸠州,假称我父亲有病,学校不能不让我回去。我父亲毕竟是个老干部,这个面子他们不会不给的。我一旦回到上海,什么事都好办得多。”柳芭在信中对天生安排说。
天生觉得有道理,决定试试瞧。
二中领导将天生请假一事汇报了教育局,局党委本来就没有想整天生的意思,所以就同意了天生的请假要求。
天生看教育局批准他的假了,高兴地差点蹦了起来。他认为,这是个吉祥的兆头。
六月二十八日,尽管天气不好,漫天浓云密布,天生还是钻进了去上海的大轮五等舱。为了在上海方便,他还请伯母一同前往。
天生从没有到过上海,只是在电影或画报上看过。这个花花世界如何繁华,如何热闹,如何迷人,天生一次也没有领教过。文革时,天生想到上海串联,到鸠兹就被伯父留下,一留就是一个月,离开鸠州再想去上海时,大串联已经停止,天生只能“望沪兴叹”。
这次到上海,天生还真有点像刘姥姥一进大观园,横竖眼睛不够使。上海楼房又高又大又多,而且奇形怪状,街道横七竖八,不像北京,街道正南正北,两旁楼房一律五层,相互对称。如果用人来比喻,北京像个古古板板、斯斯文文的老夫子,而上海则像个风姿绰约、浪漫无比的法国女郎。
费了好大工夫,天生才找到郝天一的住处。天一的部队驻地不大,只有一进院子,黑漆的大木门,经过风侵雨蚀,显得很破旧。天一原是南京军区首长的贴身警卫,后来,因和军区的一个女兵谈恋爱,双方家庭都不愿意,女孩的父亲是军区的一个首长,为了分开他们,硬是把他们下到了连队。天一分在上海,那女兵分到了广州。
这是一个军用电器的设备仓库,陈旧的大门一天到晚关着,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整天闭着嘴,生怕一张嘴就露出了豁牙巴。尽管外观很旧,内里条件还不错。有电视机、浴室、食堂,还有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是仓库领导的女儿。人长得一般,可是很调皮,大方得使天生生畏。
天生一到驻地,就对天一说了他和柳芭的情况。下午,天一陪着天生在电报局给柳芭拍了一份电报,谎称“父病,速归”。
第二天,天生就给柳芭的家里打电话,打了几次没打通,便跟天一说,去柳芭的娘家看看。
柳芭家的楼靠马路不远,天生伸头看了看,就赶紧缩到了路边。他生怕自己被柳家人看见了,虽然,柳的家人并不认识他。天生更不敢去见柳芭的父母,他怕柳芭的父母怪罪他。一个小小的老百姓,倘若被高官讨厌,那滋味恐怕不太好过。他在路边等了好一阵子,不见柳芭露面。按说,柳芭该到了,怎么不见人影呢?他不放心,就踅到公共电话亭前,想打电话通知。可惜,电话让一个胖女人占据着,那胖女人叽哩哇啦一口上海话,天生听不懂,也不想听,只想她早点结束,谁知那女人没完没了,他气得干脆返回。
天生刚到住处,便见天一笑嘻嘻地说:“她回来了,电话打通了。”
“你怎么打通的?”天生心头一热,笑容立刻跑到了脸上。
“一开始我打给她,问她是不是柳芭,她问我是哪一个,我说有个叫米雷的找你,你不说米雷是她给你起的爱称吗?我就这样说的,她却愤愤地回答‘不认识’,电话挂上了。大概她以为谁拿她开心。过一会儿,我又打,是一个老太婆接的电话,问我找谁,我说找柳芭,就听她喊‘二囡,二囡,你的电话’!她又来了,问:‘哪一个?’我说我是西江湾路的,姓郝。她一听,马上问:‘你是郝天一吧?’我说是呀。她问:‘你哥哥来了吗?’我说来了,你什么时候来西江湾路?她说:‘马上到。’说不定她这就到了。”
郝天一有声有色地陈述刚才打电话的情况。他没穿军上衣,人很英俊。从他的语气和表情看,他也是很高兴的。看样子,他很想看看柳芭是个什么样了不起的人,居然能使高傲的哥哥如醉如痴。
“我去接她。”天生怕柳芭找不到天一的驻地,急匆匆地向外走去。从虹口公园向西找,绕了一大圈子也没碰上,又折了回来,他怕和柳芭走岔了路,让柳芭等他。
一上二楼,柳芭就看见了天生,天生也看见了她。她穿着毛蓝色的短裙,白的确良上装,人显得尤为清秀。半个多月的精神压力,像泰山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人消瘦了不少,但精神很足。一股桀骜不驯的光仍在她那如火的眸子里闪射着。
两个人急忙走进伯母的住房,伯母让了出来,去和儿子谈天去了。天生关上房门,热烈地拥抱着柳芭,拼命地亲吻着。半个月了,他们没接触过一次,柳芭那甜蜜的唇,深情的眼睛,红润润的脸蛋,让天生吻了个够。柳芭一句话也没说,双眼紧闭,浑身软绵绵的,丰满的乳房紧贴在天生的胸前,她完全陶醉在爱情的甜蜜之中……
(下面省略原作中500字)
“你什么时候到的?”半个小时后,两人才坐在床上。天生搂着柳芭那纤细柔软的腰肢,天气很热,两人虽然都是大汗淋漓,仍然感觉不到。
“上午刚到。”柳芭一甩头发,深情地望着天生,“这半个月里,我们好好玩玩,把一切烦恼抛开。”
“你估计和王沪生的事能解决吗?”
“能也罢,不能也罢,反正生米做成熟饭了,我想他肯定回答应的。这个人别的不好,但男子汉的面子还有一点。好了,不想这些,只想幸福!”说着,柳芭又把那甜蜜的唇猛地贴到了天生的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