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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嫁(四十一)

作品名称:苦嫁      作者:江苏黄云峰      发布时间:2010-06-06 08:48:52      字数:5148

第五章第三节

按说,天生是不准备回家的。
因为手里没钱,刚走上工作岗位几个月,每个月工资才二十八块零五分,他当然没多少钱。
可是,他非来不行。来,是为了扬眉吐气。
你李三谦不是把我逼走了吗?我还真得感谢你这一逼呢。你要不逼,我天生可能还不会南下,当然更不会在大城市里找份工作。我今天虽不是官运亨通,但在城里有工作了。虽不是衣锦还乡,但毕竟使月份钱了。我回来就是要气气你李三谦,气气陵河那些搞我的“甩子”!
天生回家那天,一踏上陵河镇,就把头扬得高高的,——当然,这个“扬”只是对那些搞他家的人,对家邦亲邻,他还是毕恭毕敬的。凡是碰到家乡人,每人敬两根香烟,——腰鼓牌香烟,言虽不贵,一毛五一包,但家乡人能吃到天生敬的这种南方城里的香烟,还是非常高兴的。
春巧娘俩可懊悔极了,春巧娘尤甚。她原以为天生下放到云南那个什么鬼地方去了,想不到他却分配了工作,而且还是个什么中学干部,如果杨伟不悔亲,她还能好过些。因为杨伟并不比天生差。如今杨伟悔亲,天生又衣锦还乡,春巧娘能不难过吗?开始听说天生下放,她虽没有立在郝家身上踏几脚,但这首先悔亲,也等于用小刀子剜人家心头肉。如今天生回陵河,若是听到南京悔亲一事,他能不笑话吗?即使天生知书达理,宽宏大量,不计较春巧,这陵南千把口人家的眼,就像千把小刀一样,硬削也把她们削平了。这陵河镇还能蹲吗?唉,当时要是望远一点不悔亲多好,谁知——,要不是人家捣蛋,要不是有南京这件事,她春巧娘今天不也热热闹闹,有依靠了吗?
春巧娘骂够了白豁子那些人,又来骂杨伟。如果杨伟当时不来陵河,如果杨伟不来说五一结婚,春巧娘也不会把舆论造得那样大。陵河镇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她闺女春巧毁了郝家的亲,在南京找了一个使钱、吃“硬壳小本”的工人?郝家不会笑掉大牙吗?陵河镇连五庄谁不看她春巧娘的笑话?她春巧娘虽不是人上人,可从来也没有受过这一指,她能不懊悔?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当时要是对天生宁死不悔亲,这个注不就是下得准了吗?如今你看看,天生在大城市里工作,使月份钱了,吃“硬壳小本”了,人也长得更漂亮了,有这样孩子做女婿,那点亏呢?哪点不配?唉,当时为什么鬼迷心窍?尽管南京的亲事是春兰夫妻俩说的,她也不怪,只怪自己命不好。
春巧娘望了望眼前的春巧,只见她容颜憔悴,神情恍惚,往日活蹦乱跳,不笑不说话,不唱不拉倒,如今死气沉沉,萎靡不振,像个得了大病的人,整日少言寡语。孩子受的打击太大了。自打南京悔亲后,一贯孝顺的春巧,如今有时会顶撞她几句,她也能受得了。她理解闺女的心情,也心甘情愿接受女儿对她的责备,不管怎样说,在天生的问题上,她有责任。女儿怨她,顶她几句,应该,不屈!
“春巧,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自打天生回来后,春巧娘看得出女儿走不安,坐不宁。女儿天天不出门,她怕碰到天生,但那个心是天天在外边,在天生身上。做母亲的还能看不出女儿的心思?她说:“都是你爹和你娘把你害苦了,千不好万不好,都怪你娘眼皮子浅,你也明白,我和你姐也都是想你好的呀,谁知,唉,都是咱娘们命不好——”
“娘,你别说了好不好!”春巧一听娘说这话,就心烦,就不高兴,纳底的线拽得呼哧呼哧响。
“不,娘要讲!不讲心里闷得慌!那么些天,你哭,你闹,你烦,你怨,你看娘吱一声了吗?娘不说,娘知道你难受,娘就不难受吗?女儿是娘心头肉,你受一点委屈,为娘的就要难过几天,何况你受了这么大的屈?巧,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俺就瞎子放牛——随它去!何况,俺烧饼没掰糖没淌,怕什么呢?哭也哭不来,骂也骂不来,事情没有擎好的,只有去做好的。天生这次回家,娘也考虑好几天了,巧,你看是不是这样,俺家准备点好酒好菜,我托人到郝家放放风,请天生来俺家吃顿饭,你俩当面再谈谈——”
“娘,你怎么想起来的,他能来吗?”春巧嘴上这样反对,可心里真希望能这样。她毕竟还深深地爱着天生。她明知天生不会来,然而,侥幸的心还希望能冒出希望的嫩芽。她痛苦地嘀咕着:“他不会来的,根本不会。”
“试试瞧,万一他来呢,他假若能来的话,就说明心里还有你。”
“他家里不会让他来的。你以前对他家里是那样态度,人家能忘了?给谁谁也不会同意,八辈子找不到媳妇也不会同意
“只要他对你有感情,管怎么也会来一下的。”
“南京的事,他能原谅吗?”一想到杨伟,她心里就发虚,在这一点上,她对不起天生。
“这事你就推到我和你姐身上嘛。”
“怎么推法?谁不知道我到过南京?谁又不知道那个倒霉的来过俺家?”春巧怨恨地说。
“怎么不好推呢?到南京去是因为你姐生病,你去服侍她的,那个龟种来俺家,是想来求亲,闺女没出门子,还能没有来说亲的?你就说你根本没同意,不就行啦?”
“你说得轻巧,当时酒饭香烟招待他,还请了人陪客,你又到处散喜烟,一张嘴好捂,那么些人的嘴能捂住吗?”
“这也不怕,他要计较这件事,你就说是我硬逼的,男人都怕女人哭,你一哭,再硬的心肠也会软的,何况你们本来感情就好,又没吵没闹过,他就是气你,也不会太绝情。”
春巧认为娘说得也有一定道理,不过,她有一点不放心,就是听说天生这次要和雪梅谈,不知情况如何。
春巧娘说:“雪梅那丫头知情达理,你把苦处跟她一说,俺想她不一定跟你争,再说,你长得比她好看,天生进城总归要选漂亮的妻子吧,不然人家不笑话他无能、没本事?找个农村姑娘还那样丑,他面子上不好放。你想想,当初你跟雪梅对他都好,他为什么不要雪梅,偏要看上你?傻孩子,是男人都喜欢女人漂亮,都爱美女。没错,别泄气,别难过,照娘的话去做,包不会错。我这就去找人吹风,你在家里把天生喜欢吃的菜准备一下,说不定明天晚上他就能来。”
春巧娘嘱托好女儿,拍拍身上灰,理理微乱的鬓发,又望了望猪圈里的猪,嘿,猪吃的饱饱的,正躺在猪圈里称心如意地睡觉呢。春巧娘又扫了一眼菜园,看看园里有没有鸡。没有,一只鸡也没有。鸡也知道春巧娘的厉害,从来不敢飞到园里吃春巧娘的菜,就有一次,前院的一只芦花大公鸡,不知天高地厚,冒犯春巧娘的园规,春巧娘一块小石头就送它上了西天。从此以后,谁家的鸡也不敢沾来。即便看到春巧娘走来,园外的鸡也会吓得咯咯乱飞。
有些事明显是看着不能成的,可是有些人仍然抱着侥幸的心理去争取,去等待。就像一个人去找瞎子算命一样,明知瞎子算命是假的,去仍旧希望瞎子说的话能兑现。春巧现在就是这样。
她和天生还能破镜重圆吗?恐怕不能。不过,她还是照着母亲的话去做,她还是在等待天生回到她的身旁。
她知道天生最喜欢吃鸡蛋,于是便急急地提出盛鸡蛋的篮子一看,呀,还不少。娘儿俩日常省吃俭用,鸡蛋难得吃一个,大多是拿到小店里卖掉,打油买盐。特别是春巧娘,鸡蛋几乎不沾嘴。不是她忌讳,是舍不得呢。春巧看篮里的鸡蛋,圆溜溜的,鲜灵灵的,有红皮,有白皮,又大又好,很高兴。她一个一个数,看能够天生吃多少次。她一面数一面祷告:“要是成双数,我和天生就能和好;要是单数,那一切都完了。老天爷保佑,千万是双数。”数到最后,她闭着眼摸,一直摸到五十七,没有了。她心一冷:完了。心灰意冷地睁开眼,可不是嘛,篮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团麦秸。她很沮丧,很懊悔,悔不该以此来打赌。可是,喜一想,五十七虽是单数,但也是个好数字。五十七,谐音不是“我是妻”吗?那就是说,我还可能是天生的妻子。春巧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锅屋里突然传来咯哒咯哒的鸡叫声,春巧眼睛一亮,急奔到锅屋,从鸡窝里摸出一个热乎乎的红皮大鸡蛋。五十八,哈,成双,成双啦!先五十七,后五十八,这是个吉祥数字!她高兴地想喊,没喊;她高兴地想跳,没跳。她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放进篮子里,捧了一捧玉米,奖赏她的白母鸡。那时她最心爱的一只鸡。白母鸡一面咯咯地叫着,一面琢食,时而还忽闪忽闪地扇着翅膀,跳几下。虽然在院里屙了一泡鸡屎,春巧还是高兴的,——因为它立了大功。
春巧又看看箩筐,箩筐里有绿茵茵的菠菜,鲜嫩嫩的芹菜,紫的萝卜,青的黄瓜,红的辣椒,深酱色的海带,粉白的绿豆粉丝,洁白的豆腐,这都是上天刘连庭买来家给春巧吃的,春巧没舍得吃,这次正好用上。天生最好吃辣椒炒干烤鱼,那干烤鱼是“黄烤子”,不是“土烤鱼”。黄烤鱼是加工过的,用油炒过,土烤鱼就是把小鱼逮上来晒干即行。黄烤子香,土烤子腥。天生还喜欢吃家常豆腐,就是把豆腐放在锅里煮开,捞出来放在盘子里,在把已经粘碎的青红辣椒和蒜泥拌在一起,放上盐和香油,然后往热乎乎的豆腐上一倒就行。
一次,春巧在豆腐上放的是天椒,所谓天椒,就是朝天长的小辣椒。这种辣椒特辣,不想江南那种灯笼椒,个大但没辣味,是个“大蒲种”。那次,天生让天椒辣得唏唏哈哈的,满头是汗,还连说:“真过瘾,真过瘾!”并跟春巧说,以后结婚了,还得常拌这种豆腐给他吃。春巧说:“这不太简单了吗?要求不高,好办!”天生说:“就怕你不坚持。”春巧说:“这有什么难得,你天天问我要鱼要肉吃恐怕还办不了,这好办。”天生开玩笑说:“能吃辣能当家,你不怕我当家欺负你?”倘若真能结婚,真能和好,春巧甘愿受你“欺负”,谁叫我爱你,疼你呢!
春巧又看了看荤菜,碗橱里放了一挂“五件子”,那时春巧娘托刘连尚买的。食品站里年年杀猪也不少,可是猪头、五件子,不走食品站站长后门是买不到的。因为条子都是站长批的。农村逢年过节,宴请亲朋,有挂猪头、五件子,办一两桌菜就省事多了。像猪肝、猪腰子、猪心肺、猪肚子、猪口条、猪大肠、猪耳朵,各成一盘菜,或热炒,或凉拌,应有尽有。又经济又实惠。春巧娘买这付五件子,原准备是请生产队长罗修德的,让他到白豁子那儿说情,重写个证明,瞒着刘连庭的叛徒历史。罗修德口头上答应,就是不去说。开玩笑!这是政治问题,他罗修德有六个脑袋,也不敢让白豁子写那样的证明。但是,为了讨好春巧娘,他还表面上答应此事,就是光答应不去做。春巧娘也刁,不见你话,我就不请。我请你,钱花了事没办,俺岂不成了冤大头!所以,这五件子始终没上桌。
春巧娘能买到这付五件子,全亏刘连尚。每逢过年过节,食品站里人手不够,就到附近农村找几个临时工帮忙。刘连尚便是其中一个。这家伙五大三粗,体壮如牛,他喜欢在外帮工,从不喜欢在家劳动。倘若要看到刘连尚在生产队里劳动了,那一定是他这几天家中断炊了。在外做工,毕竟不是天天有工可做,无事做,钱也就没了,他是个“脱底棺材”,有一花三,腰里从不存钱,一是无钱存,二是存不住。他在外没工做了,钱袋自然空。无法就窝在家里,做几天农活,队里看不过意,就给他吃的,共产党不兴饿死人嘛,不给吃行吗?何况,他还有个老母亲,七八十岁,哥哥分家,另立门户,母亲全靠他照应。他还怪孝顺的,可是没吃的怎么孝顺?队里给他吃的,大多看他老母亲的份上。
春巧因为家中劳力短缺,逢到农忙或踩墙压屋时,就请刘连尚帮忙。逢年过节,也就推点煎饼,做点豆腐送给连尚娘俩。久而久之,两下相处还算融洽。这次,食品站里规定,凡是帮工的人,每人一挂猪头、五件子,当然要付钱。刘连尚挣几个钱,除去做一身新衣服外,又买点猪肉、萝卜、粉丝、白菜孝敬老娘,剩下的钱就屈指可数了。当然买不起猪头五件子,于是就让给了春巧。杨伟悔亲后,春巧娘本想请又没请罗修德,也曾想把这猪头五件子卖掉,春巧不同意,认为父亲病虽有好转,仍需将养,想叫父亲回家吃。春巧娘想想也对,不过,猪头还是让了出去。理由是,不会搞。猪头不搞好不好吃,春巧也只有让步。这次巧了,倘若天生能同她破镜重圆,五件子正好派上用场。
春巧忙里忙外,样样菜都检点了一番。酒也有,洋河大曲四瓶,是上次那个倒霉的送来给春巧爹喝的,刘连庭没舍得喝,还收在那儿。
春巧又把天生的照片挂到了堂间。一看见天生那张笑眯眯的脸蛋,她就觉得内疚,惭愧,不安。她连忙避开照片,端出花生剥了起来。她准备将剥出的花生米,油烹一盘,水煮一盘,因为天生喜欢吃。
仲夏的天气,有点热。拖着长尾巴的山喜鹊,今年好像特别多,三五成群,飘来飞去,或落枝头,或逗地面,给陵河增添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一只山喜鹊落在春巧的葡萄架上,喳喳地叫声吸引了春巧:唉,它的声音似乎有点伤感,大概是失去了伴侣,跟自己一样孤独。不过,春巧并不如山喜鹊,你看,葡萄架上的喜鹊没叫多会儿,另一只山喜鹊就飞到了它的身旁,然后又一起展翅向院外的天空飞去。春巧想,也许天生也能飞来,带着她向南方飞去,飞向温暖的小家。
春巧娘回来了,她告诉春巧,刘法家里很愿意帮忙,说马上到天生家里说情。她说估计问题不大。春巧娘安慰春巧说:“好乖乖,天生一定会来的,刘法家里跟天生家里处得不错,即使天生不愿意和好,她说也能叫天生来,只要他天生一踏进俺家们,她就跑不出俺的手心,好好等着吧。”
春巧苦苦一笑,心想,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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