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嫁(二十七)
作品名称:苦嫁 作者:江苏黄云峰 发布时间:2010-06-01 10:04:57 字数:3701
第三章第八节
天交小晌午,天爱和天霞才从田里收工回家吃早饭。
天生母亲正在锅屋里烙煎饼,天爱在母亲耳边唧咕着。
“真的?”天生母亲露处惊讶的神情。她很自信地摇摇头,“俺不信,说是他俺更不信。”
“人家都讲反了!”天霞大声大气地说,“你知道她为什么这样急到南京的吗?哼,她有了!不过不是俺哥的,人都说是白豁子的,白豁子自己也不否认。俺哥真瞎了八辈子眼,怎么偏偏爱上她!”
“你喊什么的!”母亲斥责天霞,“不怕丢人现眼?”
“俺怕什么,她现在又不是俺家人。”天霞气哼哼地摸过一张煎饼,剥了两棵大葱卷在里面,又包了一点盐豆,从茶壶里到了一碗开水,站在小锅屋门口又吃又喝。
天爱没有忙着吃饭,她看盆里的糊糊不多了,便替母亲坐进鏊窝里烙起了煎饼。她烙得很厚,像二抹头,这不要紧,开始烙不好,慢慢会行的。身为姑娘家,在陵河不会烙煎饼不行,因为不会烙煎饼到了婆家,人家会笑掉大牙。马陵的豆腐窑湾的碗,陵河的煎饼不要拣。陵河人吃豆腐,讲究一个硬度。不像南方人喜欢吃软豆腐。马陵的豆腐是盐卤点的,压成豆腐后,切一块拿在手里像拿块砖头一样硬,但吃在嘴里是香软的。窑湾的碗是青瓷,它的特点是“青如玉,明如镜,声如磬”,其釉色确有“千峰翠色”、“雨过天青”之美。陵河的煎饼薄如纸,吃得香,咬得脆,堪称是陵河女人的一绝。能烙一手好煎饼的姑娘,走哪儿都会受人敬佩。
天生母亲走出地锅屋,从鏊窝旁拎出温罐子,在瓦罐盆里倒了点热水,擦了擦脸,然后递给天爱一个锅拍子,将盛满煎饼的锅拍子换了下来,端在院里的小桌上,掸了掸身上的灰,坐在桌边一面叠煎饼,一面说:“她不是说她姐小产吗?她去南京是她娘叫去照看她姐的,怎能是打胎呢?怪不得临走时她对我那样客气,又说给你哥寄毛线衣了,又说要到鸠州看你哥了,兴许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不是好心。天生离开她才几个月,有两三个月了吧,怎么该出这种故障?表面看她还怪老实的嘛,怎能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呢!”
“槽头买马看母亲,哼!有那样娘,还能带出好闺女!”天霞本来对春巧就看不顺眼:娇,嗲,媚。脸上笑嘻嘻,心里跟蒜瓣似的。还好拍马屁,过去就拍严武书记,送鸡蛋啦,织毛衣啦,跟严书记讨好卖乖,活像个狐狸精。跟谁谁晦气!天生一跟春巧恋上时,天霞就不高兴。爱雪梅,爱玉莲,爱哪一个都比她强,可大哥偏要爱她!他是哥,俺是妹,说他他也不听,爹娘都不管,做妹妹的又何必烦那个心!自讨苦吃,活该!
“妈,等二哥来家,叫他赶紧写信告诉大哥。”天爱说话做事稳当,有心计,大一点的确好一点。她对母亲说,“这个事一定要告诉大哥,不管是真是假,防备点好,叫大哥不要沾她,不然她赖大哥,大哥还讲不清。”
“大哥能不沾她?哼,你讲得再多,还不如她眼泪一把,她一哭,大哥非软不行。”
“等你爹来家再说吧,也许是人家造她的谣,故意挑拨俺两家的婚事。等摸清底细再去信也不迟。她姐有病,她得照顾她姐,不会马上到你哥那儿去的。”母亲心太善良,她把任何人都看作好人。她也最能忍辱负重。虽说她是一个老党员,也当了不少年的大队干部,但她还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她望了望后移一个墙根的三间堂屋,心想,真能像小姨娘讲得那样,墙根只能前移不能后坐,后坐主家中后来遭殃?去年,堂屋坍塌,盖屋时,天生让屋往后移移,这样,前面院子能大一些,以后盖东西屋拉个院墙也方便些。父母没意见,就照天生说的那样盖了。正盖时,天生姨奶来了,想阻拦,地基已经垒好了,就是没垒好,也阻拦不了。天生一家不相信迷信。姨奶悄悄地跟天生父母说:“丫头他妈,这屋怎么能这样盖呢?你姥爷死的时候一再嘱托,屋只能前上,不能后移,后移主家败,你懂吗?”当时天生听母亲一讲,觉得姨奶的话太好笑。都什么年代了,还讲迷信!可是,自从这屋盖好之后,事情还果真接连出现了:天生不给当老师,硬逼南下,在鸠州现在工作还没找到,整天忍气吞声,给人使奴唤婢;天鸿高中考上了,县宣队硬是不给上;家里被定成九种人家庭,连过去地主白一者都不如。民兵打靶子,竟把靶子插到家中的磨眼上;如今,春巧又出这种事,听说怀的孽种竟是当今的大队书记白豁子的。这一切的一切,真好像应了小姨的说法。她不信迷信吧,这些事又都是明摆着的。若信吧,可这神在哪里呢?倘若真有神鬼,这神鬼又公平吗?如果神鬼公平,为什么好人不得好报?
郝仁贵根本不相信春巧怀孕一事。
春巧娘年轻时是不太正派,可是,那时生活所迫。人穷极了,什么事干不出来呢?何况,那种社会里,有权有势的人,杀人就像杀只鸡,春巧娘能敢做对吗?谁叫她长着一副漂亮的脸蛋呢!女人长得俊就是惹祸的根子。自打解放以来,特别是跟了刘连庭以后,春心就收了,这是人所共知的。难道一个女人,过去遭土匪霸占过,就该一辈子背黑锅?男人就该欺负女人吗?实际上有些女人,自己比春巧娘年轻时还差,只是没暴露,人家不知道罢了,难道因为人家不知道,这种女人就是好女人了?
郝仁贵是看着春巧长大的。春巧有点机巧伶俐,这是事实。但是说她跟白豁子这种人鬼混,还不至于。白豁子是个什么货色?罗修德是个什么货色?他们嘴里吐出来的话,十句有十句是空的。说不定,那两个孬种在打春巧的主意。很可能春巧不睬他们,他们就反咬一口,败坏人家姑娘的名声。这年月应该多长个心眼,老实巴交吃亏。更不能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一些人越是讲得活灵活现,你越要冷静,越要朝鬼话上考虑。
天鸿也赞同父亲的意见。凡事不能轻信,要多摸摸底,因为大哥和春巧的婚事,从中捣蛋的人太多了。他决定多听听一些好朋友的意见。
刘大翠家,歪虎正在帮大翠粉刷里屋。大翠在指挥,歪虎在干。大翠对天鸿说,这是胡扯,春巧不是那种人,这肯定是白豁子那帮人故意糟蹋她的。若不信,马上拍电报叫春巧回来到医院检查。
天鸿让白玉娥调出玉莲。天鸿说,白玉贤是你哥,有什么情况你该知道,你看你哥对春巧如何?玉莲说,俺哥是早就打春巧主意,可是,我知道春巧不睬他,根本不会跟俺哥谈。更谈不上他们之间有什么。我也不知俺哥怎么搞的,宝娟跟他谈得火热,他怎么突然又答应跟别人谈;追雪梅追一阵子,雪梅不睬他,他就造雪梅姐的谣。我看这也是俺哥胡说的。玉娥说,俺那个书记哥也太难了,见到哪个女人就走不动路,不管搞到的人还是没搞到的人,他都要胡吣!玉莲对天鸿说,等她再摸摸底,过去不睬他,所以不太注意。
瞎根柱眼睛眯眯地问天鸿,春巧是不是真有了,是不是到南京打胎的,这是最主要的。如果本来就没什么事,随他们怎样胡扯都无关紧要。如果真有,写信给你哥倒是必要的,问问你哥跟春巧沾过吗?是不是他的?要是他的岂不更好?那就叫春巧别打胎跟你哥结婚算了,这样,谁造谣也没有用。天鸿说,万一大哥和白豁子都沾过你?瞎根柱说,那化验不就得了。
白玉禄坚信,春巧跟白豁子有瓜葛。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凡事皆有因。人家怎么不说别人专说春巧?现在人心难测,郝家倒台了,想指望不能指望,她很可能会巴结新贵。再说白豁子那家伙玩女人手段很高明,只要看中哪个姑娘,很少有脱手的。谁不知道他玩女人,可是一次也没露馅过。他把宝娟当成他玩物玩,宝娟却情愿当他玩物。春巧会不会上当?不敢说。当然了,话说回来,春巧就是跟他有什么,也可能是迫不得已,我是这样看法。
麻庆明说,白豁子的确到过春巧家,而且是夜里。他说这是他亲自碰上的。天鸿大吃一惊。
“那天夜里,我在街里看人排戏,大约到半夜才回家。”麻庆明眼一挤,一本正经地说,“回来的时候,我想跟春巧开开玩笑,堵她烟囱子薰她,顺便想请她跟她南京的姐夫说,能不能给我买一个便宜的收音机。当我走到她家院门口时,伸头想望望春巧睡了没有,一看屋里还有灯光,说明没水,便想敲门。可是,我突然发现窗外有人,本想喊,没喊。捉贼捉赃嘛。若是春巧约来的,一喊,岂不打破了人家的鸳鸯梦。我一声不吭,蹩到一个僻静处,也就是那个猪圈边上,想看看来人是谁。她常说我是促狭鬼,俺就当一趟促狭鬼。他妈的,那晚没月亮,天黝黑,那个贼脸始终看不清。风还怪刺人。不一会,院门外又飘来一个瘦长的影子,真是碰了鬼了。怎么一个晚上来两个贼呢?这真有热闹瞧了。不过,后来的那家伙没有翻墙入内,他只是搬块石头放在院外,踩在石头上望院里瞅。一个往屋里瞅,一个望院里瞅,说也不说什么,他们不是神经病吗?不一会,突然院里有动静,院里家伙溜出来了,院外那家伙没动,看院里人走了,也跟着后面走了。我偷偷跟了上去,看他们到底是谁?实际上,看背影我也能知道是谁,不过,为了弄准,我还是跟到底,你猜头一个到哪去了?白豁子家。”
“看样子是白豁子了。”
“那还有错。”麻庆明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不碰到,我真不相信。”
“这还不能一定,万一他们是想去偷东西呢。“天鸿怀疑。
“偷东西?她春巧家有什么给书记偷,还不是人!”
“偷毕竟不是约会,怎么会有两个人共同去约会呢?哪一个你看清是谁了吗?”
“没看清。”
天鸿跟父母最后商议,不管怎样,给哥去一封信,让他心里有底,还是那句话,不防一万,只防万一。
尽管陵河人把这种桃色事件议论得沸沸扬扬,有的甚至越说越玄乎,越说越有鼻子有眼,可是,春巧娘却一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