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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嫁(二十五)

作品名称:苦嫁      作者:江苏黄云峰      发布时间:2010-05-31 13:00:16      字数:4855

第三章第六节
雾不知什么时候散了,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门前的马路上人来人往,汽车喇叭声,行人说笑声,垃圾车的铃声,小商贩的叫卖声,浑然一体,外面热闹极了。
郝仁善家却静悄悄的,他们在静等着好的消息来临。
有些人烧香拜佛,并非就是信神信鬼,他们有的明知没有鬼神,却仍然要去烧香拜佛,目的就是祈求一种希望,一种幻想,一种吉祥。天生还没走到烧香拜佛的处境,不过,他此刻心里也在叨咕着:“苍天保佑,让我马到成功!”
区服务队办公室设在一座低矮的小楼里,那楼很陈旧,墙壁上的石灰多处剥落。楼后对面是又高又大、富丽堂皇的九州宾馆,前面几步开外就是民房,那些民房一排连着一排,纵横交错,散乱无章,房顶是一色的小瓦,乌黑乌黑的,远看真以为是个大煤厂。
服务队办公室的小楼虽然已经灰黄,但在这个“煤厂”里,还是“鹤立鸡群”的。
办公室在楼上。
天生扶着王妈妈惴惴地上楼。尽管上得很慢,天生的心仍然跳得很激烈,那是为未来在担忧。楼梯狭窄,仅够王妈妈和半个天生行走。天生让王妈妈在前,自己从后面用双手尽力托着王妈妈的一只胳臂。王妈妈也许年迈体弱,也许根本不用力,依仗着天生的扶持。上得楼来,天生也是脸红红的,汗津津的。和王妈妈一样,喘起粗气来。
办公室里早有十几个青年等在哪里。他们有男有女,有的戴眼镜,有的不戴。有的衣着华丽,有的简单朴素。他们唧唧咕咕,交谈各人的情况。没有笑语,神情严肃。像是交易所里的商人,紧张地窥测着行情。像是产房外的亲人,在企盼着美的生灵诞生。
等,等,等!
只要听到楼梯响,他们会一齐停止说话,一齐望着楼梯口。看上楼的人不是他们盼望的救星,又恢复原来的样子,唧唧咕咕,咕咕唧唧。
天生让王妈妈坐在一张长木椅上后,对办公的里屋扫了一眼,办公室没人。看样子他们要找的何科长不在。何科长是个女人,是服务队的实权派,这是王妈妈在路上告诉他的。王妈妈说,她跟何科长很熟悉。那是再好不过的了,熟人好办事嘛。
“怎么来这么多人呀?”
楼底下突然传来一个高嗓门的女人声音。王妈妈轻轻地告诉天生:“是何科长来了。”
屋里人并没有听清王妈妈的话,可是,他们都蜂拥到楼梯口。
王妈妈没有动,天生看王妈妈没动,也没动。天生本来也想抢先一睹何科长的尊容,王妈妈没答应。何必挤呢?争着去求人的人,并不一定能求到。这说明他们和被求者没有交情往来,倘若有情,无需急着上前,照样解决问题。如果你的权力超过对方,不仅不要求,相反,对方会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周周到到,社会就是这样,弱者强食,有什么办法呢!
一个胖胖的脸上有雀斑的四十余岁的女人,昂首挺胸,稳步上楼,那简直是一个救世主的派头。蜂拥而上的人,有的问候,有的叙说,有的哀求,有的用手比划,有的点头哈腰,有的媚形于色,有的闷声不语,有的横眉不语,但是,没有一个是叉手叉腰指挥的,没有一个头敢扬高的。因为,他们不够资格,有资格的是何科长,何科长时被人求的,他们是来求何科长的。何科长好像习惯了这种场面,就像戏台上的演员习惯了台下的观众一样,不管观众多少,演员照样唱戏,当然,观众越多,演员就唱得越带劲。何科长又犹如一只老母鸡,那些围着求食的就是羽毛未丰的雏鸡,他们拥拥挤挤地跟随着老鸡,老鸡高兴了就咯咯两声,不高兴了,就只管自己走路不问小鸡之事。
何科长路过王妈妈跟前,王妈妈想张口说话,何科长却走过去了,竟没有看到被王妈妈自称为好朋友的王妈妈,王妈妈觉得脸上无光,因为她跟天生吹过,现在见面何科长却洋洋不睬,王妈妈能不觉得脸上无光吗?
“人太多了,她大概没看到你。”天生看出了王妈妈的尴尬,忙着解释。
也许是的,这么多人,她怎么能看到我王妈妈,我本来就不是一个突出的人物嘛,王妈妈想。
“你们不要老围着俺!喳喳喳喳,烦死人!俺到底听谁的?!”何科长发威了,她操的是半口山东话,半口普通话,“都坐下去!一个一个讲,该分配工作的,俺就分配;不该分配的,你就是话说一火车,俺也不给你工作!”
围着的人都乖乖地坐了下来,跟碰到厉害阿姨的幼儿园孩子一样。但谁都想靠近何科长,谁都想先说话。无奈长木椅距离办公桌太远,只有王妈妈和天生坐的那头距离何科长近。众人退到一旁,他们两人倒突出出来了。
何科长板着脸。当官的就要板脸,不然就没有威风。没有威严,老百姓还不翻天?
何科长慢慢地擦着办公桌、靠椅、台板,看得出,她是个爱整洁的人。能自己动手打扫,不叫别人干,还算是架子不大。她整理好桌上的书籍,乱七八糟的笔记本、废纸、信件,翻了一下台历,然后,细细地捏出一点茶叶,泡了一杯茶,——看样子那茶叶不错,因为都是带尖的,碧绿的小毛尖,在水中一起向上。茶泡好后,何科长这才坐下来,双手抱着热茶杯,两眼望着外边的人。
“哟,王妈你来干啥?”王妈妈终于被何科长发现了。何科长挤出一脸笑容,很客气地招呼,“喝水吧?给你泡杯茶?”她嘴上说泡茶,身手却没动,“这几天怎么不来俺家玩?”
有门了。天生心想。
“何科长,我这几天比较忙,就没有捞到去。你也不来俺家玩,俺家大老王上天还念叨你呢。”王妈妈眼睛眯成一条线,咯咯地笑着,走到何的面前,天生也紧紧跟着,生怕被遗落,“你家大老李好吗?”大老李是房管科长,天生听王妈妈说过。
“好好,他今天还念叨大老王呢。”
“真难为他挂念。”
“王妈妈。你来有事吗?”何科长头往前一伸,压低声音说,“有什么事你说,凡是俺能办到的,俺就给你办。”
“我倒没什么事,只是俺这个侄儿——”王妈妈指着天生说。
“你侄子?俺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从哪儿来的?”
“东海市。”天生急忙回答。
“这是俺认的侄子,高中毕业生,他爸爸就是大寨路的老红军。”王妈妈补充说,并递上“前门”香烟。
“大寨路的老红军?”何科长接过香烟,重复了一句。
“就是郝仁善。”王妈妈给她点上火。
“噢,他呀。”何科长似乎很了解郝仁善,也似乎看不起郝仁善,因为从她的口气里可以听出来。她抽了一口香烟,“那是个要酒不要命的人。不过,人倒满直的,这也是咱们北方人的性格。王妈妈,能不能托你家大老王给俺买点木头,俺那个小子五一结婚,想打点家具。”
“我回去跟他讲,叫他想法给你买点。我估计问题不大吧。不过,你也别指望,万一不成,可别说我没费心。”
“哎,这时哪里话。我还不知道你王妈妈的为人吗?”
王妈妈看后面的人急等着何科长,不好意思再多谈什么,实际上她也不想多谈别的,只想早点解决天生的事。她用嘴对天生一撅,眼睛望着何科长,那意思分明是说:你的事我给你办,我的事你也得尽心哟。
何科长当然懂得其中奥妙,她对秘书说:“小刘,拿一张表来。”
小刘是一个年轻姑娘,两个羊角辫,一张芙蓉脸,既不突出,又不一般。一切很自然,清秀并不做作,娴熟又露腼腆,端庄赋有母性。她是跟何科长一起上楼的,因为有何科长这颗太阳照着,她这颗小星星当然就显不出光来。她递过一张表格给何科长,不太乐意地说:“写报告的人太多了,就落几张表了。”她看不惯何科长那种工作作风,拉拉扯扯的像个什么干部!当然,那只能是心里话,不能讲出来,也不能在脸上显露,她稍有不快,何科长就不高兴。何科长只要不高兴,她就得滚蛋。这老女人本事大着呢!
“对老干部子女应该优先照顾嘛!”何科长见小刘如此说话,脸一寒,甩去一句酸溜溜沉甸甸的话。小刘不声不响,又做自己的事去了。
何科长把表格递给天生:“表填好后,让街道签个字,今天是——”她想了想,“星期二,你礼拜六送来,最迟不能到下礼拜一。”
接过表格后,天生就想接了金銮殿皇帝老儿恩赐的圣旨,那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闪出了激动、兴奋、感激的神态。王妈妈又和何科长说了些什么,怎样分别的;他又是怎样缠着王妈妈下楼的,都记不清。他脑子里闪出的只有表格。要知道,这就是走向工作岗位的敲门砖,是他即将自立的起跑线。有了它,就有了工作,有了钱,就可以在鸠兹市立足,就可以不吃闲饭不停气话,就能支援家中,让父母弟妹不再挨饿。家里太苦了,几次来信说吃烧皆无,到处借债,差点没去讨饭了。这都是李三谦那些王八蛋搞的。天生估计工作后,工资能拿三十块钱左右,十块钱寄给父母,五块钱寄给春巧,自己留十五块钱做生活费。寄给家里钱虽然不多,但能救急,也让陵河镇那帮小子知道,他天生工作了,他们看不到笑话了。他们逼走我天生,相反我混得更好,气死李三谦!气死罗修德他们!
天生到家就填表,表填好后就送居委会,居委会吕主任盖好章自己亲自送到片里。
“什么?叫他去当代课教师?不行!绝对不行!”靳开慈用手指砰砰地敲着天生的表格,对吕主任大发脾气,“他是老三届,应该下放!这是党中央的政策,我们谁也无权破坏!一个党员,还是一个老党员,带头不执行党的政策,群众会怎么看!你也有客观,他也有客观,谁没有客观?照这样下去,还要不要下放?”
“我们认为,党的政策也是灵活的。”吕主任是个犟老头子,头发花白。他是北乡逃难过来的,解放这么多年了,他仍是一副北乡人打扮:对襟黑棉袄,外罩便装铁灰色的确凉褂子,直通通的大棉裤,脚上穿的是一双老棉鞋,手工做的。他最看不惯歪风邪气,特别是看不惯那些坐在台上嘴里讲得好听实际干得又是一样的官。吕主任水平不高,心里有话,嘴上讲不出。越气越哆嗦。他捡起报去的表格,脸气得苍白,脖子上青筋暴得像蠕动的蚯蚓。他说:“你靳书记,不相信我们基层干部,算啦!你不批,我去找市里,我就不信这个邪!”
郝仁善知道这事后,气得从院里到屋外进出不停,他大喊大叫,要去找靳开慈算账。宋玉英把他拉住:“老头子,你现在不能去。你一去,不是把吕主任卖了吗?这样今后谁还敢给你讲话?”
“那你说怎么办!?”郝仁善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我日他靳开慈的奶奶,他想逼我们死,他太欺负人了!”他越想越气,越说越气,又跳起来大骂靳开慈不是靳开慈,是靳“该死”。
大门是开着的,门口围了很多人。他们伸头张脑地看着这家热闹。城里人就是这样:好奇。不是老红军吗?老红军怎么也骂人?
“你们看什么看!”宋玉英把那些讨厌的嘴脸都关到了门外。门外好奇者,有的自觉退去,有的不甘心,隔着窗户向里看,只恨玻璃太厚,又是毛玻璃,只能在外听。
郝仁善还在捶桌砸板凳,穷嚼乱骂,宋玉英对着他的脸说:“俺老爹,俺跟你喊老爹好不好?你能不能不骂?能不能?你说!”
“他狗日的太欺负人了!”郝仁善在宋玉英的苦劝下,火气小了一些。
“他不是不同意吗?俺再找别人不行吗?区里、市里,都可以找嘛。能照顾俺,就照顾;不能照顾俺,就拉倒。俺也不喊,俺也不叫,看他们以后怎么办。俺就不信他们都是铁面包公。如今,你喊,你叫,你死,都没有用。相反让他靳开慈看笑话,俺不让他看笑话行不?”
“他们要是都不同意呢?”
“大爷——”天生此刻很难过,他不想让大爷为自己气坏身体,这个家还指望他呢。他说,“他们不同意,我就下放。人家能干,我也能干。反正也不是在陵河下放,北方的李三谦他们也看不到笑话。”
“唉!”郝仁善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命不好。”
这天夜里,天生躺在被窝里抽抽泣泣哭了半夜,光哭不能了事呀。他又拉开了电灯。这间小屋是前屋的一个套间,后将窗户开成门,做了厨房。天生迁来鸠兹后,就成了他的卧室。一张一米宽,两米长的单人竹凉床,正好靠三面墙,床上铺的是破被套,盖的是旧棉絮,床前放一张方凳子,这就是屋里的所有财产。灯光下,一切显得分外凄凉。
他翻开信纸,掏出笔,打算给家里写信。他实在不想在这个家里蹲下去了。大爷的忧愁,大娘的抱怨,小四姐的白眼,还有其他弟妹们偶尔说出的难以下咽的气话,——他受不了,看不下去。他不怨恨他们,因为这一切都是生活所迫。他告诉父母,告诉春巧,向下放到皖南山区去,云南也行,他实在蹲不下去了!
他满满地写了三张纸,还想再写,忽听后屋传来尖脆的声音:“丫头,怎么还不关灯?浪费电不知道吗!”
他只得停下笔,蜷缩在破棉絮里。
灯熄了,屋里一片漆黑。
真冷啊,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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