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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嫁(二十三)

作品名称:苦嫁      作者:江苏黄云峰      发布时间:2010-05-30 22:18:15      字数:4002

第三章第四节

“丫头,还不起来吗?!”
尖脆、响亮、含有嗔怒、抱怨、斥责、使奴唤婢味道的声音,从躺在被窝里的宋玉英口中发出,经卧室、堂间,拐进两米宽、三米长的暗房内,落在天生的耳朵里。
真想多睡一会儿,可是不行,寄人篱下,只能委屈点。天生无可奈何地钻出被窝。——唉,什么被,不过一团破旧的棉絮,被面没有,里子是回纺布,不过,洗得很干净,比破短大衣强。这件短大衣,少说也有十几年,前前后后有四五个人穿过。如今面子破了,里子绽了,黑面子成了灰面子,白里子已经发黄变绉,油渍斑斑,不少地方露出棉花,爱打扮的人对它皱眉噘嘴翘鼻子,谁也不想穿它。前两天,郝仁善又像战争年代那样,戴起老花眼镜,找来几块旧布,粗针大线地缝好补齐,里子绽开的地方又绗了几道,天气渐冷,总不能冻着孩子。天生穿在身上倒也不觉得难为情,冻得发抖总不是好滋味。既然是大爷的怜悯,那就领情了吧,总比没有强。
好大一场雾啊。那雾沉得像黑云,浓得像炊烟,几步开外不见人影,骑车人不停地摇铃,汽车都打开了明亮刺眼的灯。
天生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扫地。先院里,后门口。浓雾被他扫得缠来绕去,淡淡浓浓,浓浓淡淡。他的头发、眉毛、身上不一会儿就缀上了晶莹的小水珠。接着生炉子,擦桌抹碗,烧剩饭,几个月的磨练,他已经适应这种保姆工作。没有分配工作之前,他不想蹲在家里吃闲饭。
“二哥,几点了?”每天第二个起床的便是五妹天月。她蓬散着头发,眼角上的眼屎都没有揉去。不过,这并不能使俊秀的面孔减色。她话多,一天到晚喋喋不休。放学后在家讲的话,可以超过一家人半天讲的话。她跟天生和得来,相处投机。她听说快七点了,便对屋里喊:“四姐,快起来,七点了!”
天月忙着刷牙,洗脸,梳头。郝仁善起来后,提个菜篮出门买菜,——这是他的专利。篮子里有个小酒瓶,只能装二两酒。这是郝仁善的心爱之物,无论走亲访友,还是提篮上街,决不会忘记它。一天三顿,每顿二两,雷打不动。
小八子天龙、小六子天冠、小七子天莺,也纷纷起床。大姐天枝上夜班,正蒙头大睡。宋玉英不到日出三杆,是不会起床的。最晚的是小四姐天珊,宋玉英催促几次,她才不高兴地嘟囔着下床。等她走到门外,天生已经担了五担水。天生每天担九担水,最少也得八担。冲、洗、擦、吃,样样用水。百十斤重的水挑,全家人谁都不愿意上肩,但用起来却非常大方,好像不是用钱买来似的。看到大量水浪费,天生很难受,他倒不是心疼自己的汗水受到糟蹋,而是心疼钱。在这样艰苦条件下,一分钱都想掰八瓣用,可他们——!唉,反正自己是外人,说也没用。
“喂,饭糊了闻不到吗?”天珊一边梳头一边对正在挑水的天生喝唤,她好像是长辈,竟敢越来越不尊重他天生,真气人!
“你自己不能动动手?!”天生不喜欢天珊。别看她平时沉默寡言,她那眼睛、脸、嘴巴,比说什么刻薄话还厉害。她还常常冷言冷语地噎他,他真想揍她。在自己家中,弟弟妹妹从来不敢对他龇牙翻眼,这是规矩。晚辈要尊重长辈,小的要尊重大的,当然,长辈或当大的,也要爱护晚辈或小的。可是,她却——,天生牙咬了几次想打她,还是抬不起手来。虽然他们是叔伯兄妹,一个奶奶的后代,但这毕竟是她的家,这个家还在沉重地负担着他,何况大娘最喜欢小四姐,处处惯着她。
“我就不动!”天珊故意刺激天生,“就得你动!”
“什么?”天生火被刺了出来,“就得你动,你不动就别吃!”
“你有什么权力不给我吃?你不吃我还得吃呢!哼!这又不是你家,你算什么?想管你回家管,跑这儿来干啥?谁也没请你来!”天珊不紧不慢的话说得很平淡,但却像一枝枝利剑插进天生的心,天生把扁担一掼,耳边又听到天珊飞来一句:“哼!摔断扁担你得赔!”天生气得顿时脸发白,嘴哆嗦,他把饭锅往桌上一放:“今天你不动手,就不给你吃!”
天珊哭着一阵风跑到里屋对母亲诉苦。天生也来到里屋。天珊看天生铁青的脸,以为要打她:“妈,你看他!”
宋玉英不高兴地对天生一板脸:“丫头想干什么?!”
“大娘,她太不像话了!我正忙着挑水,她闲着没事看饭糊了都不端,我讲她几句,她就犟嘴——”
“她小你大,你就不能让她一点?”宋玉英拦住天生的话,明显护着天珊。天珊能如此对待天生,主要怪宋玉英,做长辈的若能体贴他天生,天珊能干慢待他吗?天生气得扭头就出了门,拾起扁担又去挑水。
“四姐最坏了!”小六子天冠边吃饭边叽咕。小七子天莺也对四姐这样霸道不满意,小八子天龙更对天珊不满,天珊昨晚打了他一巴掌,现在还记着呢。他愤愤地说:“四姐死了才好!”
“二哥,你别睬四姐。”小五子天月安慰天生,“我们几个跟你好。”
天生听了弟弟妹妹的话,心里像装满了醋,酸得心血要从眼里流出,他真想哭,但忍住了。他对天月等人说:“都上学去吧,明天不让你们吃糊饭。”
什么情况,大姐天枝都清楚,她躺在被窝里一声不吱。她知道母亲对天生另眼相待,知道小四姐太懒太馋,特别是不该欺负天生。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家里就是她和爸爸拿工资,一个月收入一百六十元,十口人吃饭,爸爸每月没有三十块钱开支是不行的,他好烟好酒,不给他吃行吗?他年纪这么大了,革命时期流血流汗,现在到了晚年,吃点喝点也是应该的。妈妈不会料理家务,钱花得淌水似的,没个计划。三个弟弟妹妹全上学,仅书学费、簿本费,哪学期不得几十块钱?妹妹也渐渐大了,总不能一件新衣服都没有吧。本来,家里困难就大,有时吃上顿少下顿,现在再加一个人吃饭,母亲怎能高兴?她谅解母亲的处境,当然,她对小四姐过分的做法很不高兴,不高兴又怎么办?一切还不是贫困造成的!只要天生找到工作,这一切都会改变的。
郝仁善买了两棵大白菜,还有一些雪里蕻,手上捧张纸,纸里有四个煎得油光晶亮的锅贴。他匆匆进门,放下菜篮,一面说“妈妈呢,起来了吗?”一面走进里屋,“快,热的。”他把肉锅贴送到坐在床上的宋玉英手里。他称呼“妈妈”,是为了省事,本应喊“天枝妈”,但进城以后,改叫“妈妈”,既有玩笑味,又有亲热味。老夫老妻几十年,他们总是相互关心的。天珊伸手拿了一个锅贴,边吃边上学去了。
宋玉英将早晨的一段风波低低地跟丈夫说了一遍:“我看,你得想办法快给他找工作。不然来不了。当初叫你不给来,你非叫来,来了没事做能行吗?今天你再到市委跑跑,我再去找找吕主任,他是老街道主任了,大寨路哪家他不清楚?对我们难道连一点照顾都没有吗?”
“照顾?哼!打江山时想着我们,现在早忘了。”郝仁善站在床边,点起烟斗,“老子革命是他们还在穿开裆裤,现在抖起来了,房子要大,车子要小,出门还带个小娘们,对外说是秘书,实际上就是他妈的姘头!昨天市委办公室的那个吊主任给我骂得不清,我准备着,他要还口,我就揍他!这些吊东西,见到上级点头哈腰,对我们这些老头子却官腔官调。我找他们解决问题,他搬政策。政策是对的,你不能光对我们,不对当官的。如果大家都按政策办,什么事都好办了。”
“你光跟他们吵有什么用?愈吵愈僵。”宋玉英焦愁地说,“现在主要是给丫头找工作,你家穷得叮当响,能养起一个大活人吗?就是不吃菜,他一天也得斤把二斤米。”
“爸爸,光找市里没有用。我看你还得找片里的靳书记,只要他点头,区办的生产摊子就好安排。”天枝再也睡不着了,她爬起来对郝仁善说,“如今硬碰硬吃亏,不走后门不行。”
“找靳开慈?”郝仁善听到这个名字就恼火,“叫我求那狗日的,我死都不干!”
靳开慈是大寨路街道党支部书记,四十多岁,身材魁伟,一脸横肉,给人一种土匪的感觉。郝仁善资格比他老,职务比他高,级别比他大,但因为退休,组织生活归街道管,这样,郝仁善就得归靳开慈管。靳开慈是文革中提起来的干部,他看不惯郝仁善:这些老家伙,啥事不做,工资拿那么多,比他高几倍,还整天喊救济,稍不如意,横眉竖眼,还想找他靳开慈麻烦,他当然不能吞下这壶药,于是,常常给郝仁善小鞋穿,再不就敲郝仁善,敲了也让郝仁善说不出道不明。比如,郝仁善的儿子天一下放一事,按理应该照顾在郊区,或者不下放,他偏让天一下放到最偏远的地方。天生来鸠兹后,他几次让居委会逼天生下放,无奈天生有校方关于照顾安排工作的证明,再加上居委会老主任吕老头子讲情,天生才没下放。可是,他就不给安排工作,兵也不让当,让天生在家闲蹲,叫郝仁善干气。
“大娘,王妈来了。”天生满脸喜悦闯进里屋,“她说我的工作有门了。”
郝家都露出笑脸,一起出去迎接贵客。
王妈五十多岁,方方脸,二道毛,头发乌黑,脸上皱纹不多,只因有点气喘病,所以说话时给人一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特别是凉天厉害些。不过,她性格开朗,说话大声大气,她就是王根宝的爱人。郝王两家相处得比较热火,所以王家也很关心天生的工作问题。近来王根宝探听到教育局决定招收代课教师,大寨路居委会有五个名额,她就匆匆忙忙地来到郝家。
王妈坐了好一会儿,还在喘粗气,宋玉英忙着递烟,天生忙着倒茶,郝仁善忙着送座。王妈面前伸来的都是企盼喜讯的长脸、方脸、圆脸,还有天生那张黝黑的脸。
王妈喘息安定,这才喷一口香烟,笑容可掬地说:“这下好啦,小二子工作有希望啦。我家老头子说大寨路有五个代课教师名额,论条件,小二子样样都够。家庭出身好,本人又是高中毕业,居委会吕主任那儿我也打过招呼了,他同意推荐小二子。今天小二子跟我到区里先把表拿来,填好表叫居委会盖个章,半个月不要,小二子就能上班了。”
“那太麻烦你了。”宋玉英感激地又递上一枝香烟。
“王妈,你要给小二子工作搞好了,我们一家都要好好感谢你。”郝仁善笑呵呵地说。
“那有什么,都是自己人,谁还能用不着谁?”王妈谦让说,“二子,现在就跟我到区里去。”
“中午来我们家吃饭呀!”宋玉英兴致勃勃,精神十足。她这人就是这样,没钱,百病皆出,愁眉苦脸;一有钱,或者像天生能找到工作这样的喜事碰到了,她马上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有说有笑,好像突然年轻到十八岁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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