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作品名称:天·地·江·湖·人 作者:天木寿 发布时间:2014-11-29 17:43:28 字数:5010
“孩儿给父亲见礼。”
吕楠恭恭敬敬给吕老爷磕了个头。
“晚辈给赵世叔见礼。”
他又站起来向赵大人长躬到地。
“免了,免了。”赵大人急忙摆手。
“不知父亲大人唤孩儿来有何事?”吕楠问。
“楠儿,你去善堂准备一下,打出募银救灾的旗号,今天立即开始,募银三日。每份善财都要详加记载,以后,把善财再归还主人。”吕老爷道。
“募银救灾?”吕楠诧异。
“正是。”
“可既然是救灾,为什么还要归还?”
“这你不必问了,只管去做就是了。”
“是。”
“哦,吕兄,既然这件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我也就不叨扰了,告辞了。”赵大人说着站起身。
“我送赵兄。”吕老爷起身相送,吕楠也跟了出去。
这了片刻,吕老爷回来了,吕楠也回到屋中。
吕楠扫了一眼屋子。
跟他上次见到时没什么变化,屋里的布置还是老样子。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变不变跟他没任何关系了。
“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吕楠问,这时他的口吻就像对一个路人,刚才毕恭毕敬的模样无影无踪。
吕老爷没应声,而是坐到太师椅上,端起一杯茶。
“现在没有外人了,我问我该知道的,希望父亲大人能告诉我。”吕楠的话硬得像石头。
吕老爷用杯盖拨了拨茶叶,慢慢地饮。
“父亲大人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可以猜。”吕楠说着,“募银赈灾,这事并不稀奇,不过大都是衙门牵头办的,这里面的私弊多了,一块肥肉,没道理让别人来。所以,这不会是真的募银。我一听这件事情,就明白这是在做戏。但我还是反问一句,为的是让赵知府以为我是个笨蛋,这样他或许会放点儿心。既然募银是假的,那么归还人家是天经地义,这本来就没什么。而我想知道的是,做这场戏给谁看?父亲大人,能不能告诉我?”
吕老爷放下茶杯,看着吕楠。
吕楠也看着他。
“安平叔,”吕楠淡淡一笑,向大厅外道,“你不用在外边听吩咐,父亲大人现在不会有什么事要你做的。而我,想请你帮个忙。”
没有声音。
“安平叔,请进来好吗?我想,父亲大人也会让你进来的。”吕楠道。
吕老爷一声不响地看着。
“安平叔,我们都在等。”吕楠故意高声道。
半晌。
衣装整洁、稳重能干的程安平从门外走了进来。
“老爷,我……”程安平面有难色。
吕老爷向程安平点点头,示意他不要为难。
“安平叔,”吕楠道,“能告诉我刚才谁来过吗?”
“嗯……赵大人。”
“在他之前,还有谁?”
“没有了。”
“安平叔,如果没有了,你不用这么犹豫。”吕楠说完转身快步走到吕老爷桌旁,伸手把名刺拿了起来。
“这张名刺,父亲忘记收起来了。”吕楠道,“想必刚才父亲大人也给赵知府看过,为的是求证一下。而赵知府百忙之中还微服到吕宅来,不用说,他一定是不请自来的。所以,这名刺就能说明大事。”
他说着翻开了名刺。
“张文冕——刘府属掾——”
啪,名刺一合,丢到了桌上。
“刘瑾是吧,我在邸报上看过,京里也是传闻纷纷。司礼监提督,大太监,太监里的头子。像他这样的人物竟然还要商贾来帮忙,看来朝堂上的内斗很凶啊。”吕楠说着话锋一转,看着吕老爷,“父亲大人,既然官场如此可怕,为什么当初还要我和兄长入仕?天可怜见,兄长到底没当上官。真是老天庇护啊。”
“二少爷,你少说两句。”程安平急忙拉住吕楠,“快走吧,走。”
“安平叔,我还没办正事呢。刚才我只是闲聊了两句,我跟父亲大人已经许久没有聊天了,你不会这都不让吧。”吕楠道。
“二少爷,你还会有什么事啊,快走吧。”程安平仍旧不松手,可吕楠并不动步。
“安平,算了。”吕老爷摆摆手,示意程安平放开手,“我有事还没有说完。”
程安平叹了口气,把手松开了。
“刚才赵大人在这里,有的话我没办法说。”吕老爷说,“你募银要打着为衙门帮忙的旗号,把这些事情向朝官那边引。不能让刘瑾认为是我们拆台,不然会带来祸事。”
“不消父亲大人提醒,我已经想到这一点了。在内阁和宦官中间周旋嘛。想背靠大树,就难免有树倒的一天;想不依附一方,就得左右逢源。当老百姓的,有什么选择吗?”吕楠不以为然地说,“对于我来说,下面的事情才是重要的。”
吕楠说着走到吕老爷近前,从怀里掏出一叠文书,丢到了桌上。
“这是我在银号的凭证,我刚才特意从善堂取来的,一共三万两,请父亲大人过目。”
“给我这个干什么?”吕老爷看都没看文书。
“父亲大人不会忘记吧。当年善堂初建时,我曾与父亲大人有过三年之约,如果我能让善堂不倒,就以六成的价格把善堂卖给我。”
“这么说你是来跟我谈生意的?”
“正是。”
“生意讲的是有买有卖,我并不想卖。”
“从前,父亲大人说过,人无信不立。您老人家不会答应别人的事情反悔吧?若如此,又何必让我读圣贤书呢?”
“二少爷,你别说这些了。”程安平阻止吕楠再说下去。
“父亲大人,”吕楠说着伸出手,“请写一纸凭证。”
吕老爷不动。
“二少爷,你跟我走!”程安平这次拉住吕楠使劲拖。可他毕竟没有吕楠有力,拽不动年轻人。
吕楠盯着吕老爷。他在等。
吕老爷则像在出神。
吕楠还在等。
半晌。
“安平,拿笔墨来。”吕老爷终于发话了。
“老爷!这不行!”程安平着急了。
“快去!”
方月华走进标行客厅的时候,凌飞燕正跟金德在斗嘴。
“这梨干儿太硬了,不好嚼。”金德说。
“你以为你是谁呀!给你吃的都不错了!”飞燕说。
“你这叫什么话,对客人太不礼貌了。”
“你算哪门子客人哪!信不信我把你送衙门去!”
“你有证据吗?嗯?证据懂不懂,拿来看看。”
“仲木的荷包就是证据,拿出来!”
“你说荷包啊,好啊。”他掏出来,还提着系绳在空中抡了两圈。
“这就是证据!”
“什么证据,这是我自己的荷包。”
“这是仲木的!”
“你怎么证明是他的?你喊它一声它答应吗?”
“我……它就是仲木的!”
“我告诉你,你这叫诬良为盗,要反坐的,知道吗小丫头?要挨板子的,小心打烂屁股。”
凌飞燕又急又气,可就是占不到一点便宜。
金德则端然稳坐,面前的桌上摆着各式果脯,糕点茶水,一边和凌飞燕斗口,一边享用着美味,一口炸糕,一口杏脯,再来一口茶水,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凌涛和江雨晴都站在一旁,又尴尬又无奈,他们劝不开这两位。
“月华姐,你来得正好,”见方月华来了,飞燕更有劲头儿,“来,咱们把他交给官府,打他八十板子!”
“打谁八十板子?王法虽严,不罚无过之人。”金德嘿嘿一笑,故意向着方月华道,“方师傅,是不是啊?”
方月华瞥了他一眼,向凌涛道:“标头,怎么回事?”她又用了尊敬的称谓。
“我来说吧,”金德抢过话头,“小凌子在大道上让个打鱼的给打了,我把他救了。他请我来喝酒,就这么回事。”
“喂,对我哥尊重点儿,什么小凌子啊。”凌飞燕不悦。
“师兄……”江雨晴也轻声示意。
“这怎么了,他不本来就姓凌嘛。”金德不以为然。
“标头,到底怎么回事?”方月华又瞥了金德一眼,继续问凌涛。
“月华姐,大致差不多像金大哥说的。”凌涛点点头。
“标头,我们能到外面说两句吗?”方月华道。
“好。”凌涛向金德道,“金大哥稍候,我去去就来。”
“等等,”金德一摆手,“有什么话就在这说,有道是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你们是不是想怎么准备绳子捆我啊?我告诉你,我这嘴可没把门的,你们小心我到了堂上跟别人胡说八道。”
“哦?那请问金大侠想胡说八道点什么?”方月华问道。
“这就没准了。比如……闻名武林的京城保标龙头其实是浪得虚名?”
方月华看了眼江雨晴。
“跟秀秀没关系。她从小就明白事理,不该说的,你把她打死她也不会说的。”金德嘿嘿一笑。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方月华问。
“我说方师傅,你这么问就是承认了。”他笑。
“我承认什么了?只是想听听你如何瞎猜而已。”她道。
“方师傅果然心思快,滴水不露啊。”他冷笑。
“继续说,别猜了一半没下文了。”她也冷笑。
“不是猜的。我看到的。小凌子跟那个打鱼的动手的时候,我就在西北边的屋顶上。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看得很清楚。最后那几手,如果不是秀秀到了,出手相救,他现在就不会在这站着了。”
“标头,对于比武,你有什么要说的?”方月华问凌涛。
“那个渔郎,他武功很高。拳脚,我不占上风。”凌涛道,“后来,雨晴先赶到,我退下了。最后,金大哥趁机出手,用药粉迷那个渔郎的眼睛,他就离开了。”
“我说,小凌子,你的口才不错呀。明明是你占下风,到你嘴里这么一说,好像你们俩旗鼓相当了。”金德笑道。
“那我想问金大侠,你要是单独跟那个渔郎交手,能赢么?”方月华问。
“那当然了。”
“好,雨晴,你刚才跟那个渔郎交手了,你占上风了吗?”方月华问。
“没有。”江雨晴低声说。
“那,你有把握赢他吗?”
她摇头。
“那,你跟金大侠谁拳脚武功高?”方月华又问。
“当然是师兄。”江雨晴说。
“雨晴,他才打不过你呢。”凌飞燕说,“那天你把他打得连滚带爬的。”
“什么连滚带爬?我那只是试探一下拳路,我留了一手。”金德瞪起眼睛。
“对,是留了一手,叫脱衣上房。跑得真快呀。”凌飞燕冷笑,“多亏里面还穿着小衣,不然就原形毕露了。”
“好了,别说废话了。把话头引到我身上到底什么意思?”金德盯着方月华。
“只是想说明金大侠想错了。”方月华道。
“哦?我倒想听听。”
“其实很简单。有的人精通拳脚,有的人精于武器。我不说金大侠也应该听说过,标头成名就是他的刀法。”
金德哼了一声。
“怎么,金大侠还是怀疑?”
“你觉得呢?”金德道。
“好,这件事情好办,你可以跟标头比划比划。”
“月华姐,你让哥跟他比兵器啊?”飞燕有些担心,“这不好吧。弄不好会伤人。”
江雨晴看着方月华,欲言又止。
“别担心,不用兵器。”方月华走到桌前,把一张椅子挪到金德对面,接着向金德道,“金大侠,请借根筷子。”
金德微微一笑,把正用着夹炸糕的筷子放下,分了一根递给方月华。
方月华把筷子摆好,退了开去。
凌涛坐到了金德的对面。
“金大哥,请了。”他拿起那根筷子。
金德也拿起筷子:“我说,咱都留神点眼珠子。”
两人都举起筷子。
凌涛首先进招,直取咽喉。
快如疾风,迅如闪电。
金德用筷子一拨。
凌涛的手一瞬转向,筷子向他手背一点。
金德手腕一翻,向外架开。
但这是虚招,凌涛的筷子直进,已经抵到了他前胸。
“哈哈,哥赢了。”飞燕拍手。
“好手段。”金德皱起眉,“什么名目?”
“这招叫空穴有风。”凌涛道。
“好怪的名子。”金德道。
“因为是虚招又变实招,虚实相错。”凌涛道。
“看来我输了。”金德说着放下筷子。
“金大哥,你没输。”凌涛也放下筷子。
“哥,明明你赢了。”飞燕不解。
“飞燕,如果刚才用的是真剑真刀,我这一招是施展不出来的,金大哥的剑会挡住我的刀。但筷子没那么长,所以,好像我赢了。”凌涛解释。
飞燕皱了皱眉,对这个解释还半信半疑。
江雨晴看出了门道,但不说破,只是不解地盯着师兄。她发觉方月华在看自己,觉得被看出了心思,急忙转开眼光。
金德点点头,颇有意味地一笑:“未必这样,如果是真刀真剑的话,我这一拨未必能拨开,就算挡住,下一招也不能安安稳稳地坐着。”
“金大哥过谦了。”凌涛道。
“金大侠,试探完了?”方月华问。
“就算是吧,这个龙头还颇有本事嘛。”金德又耐人寻味地一笑,话说得很不明白。
“金大哥,无论如何,凌某感谢你今日出手相助。”凌涛道。
“那你打算如何谢呢?”金德顺着话头问道。
“只要我凌某能做到的,金大哥尽管开口。”
“对你来说,就是一句话而已。”
“金大哥,请讲。”
“我要在标行暂住些日子。”
金德话一出口,几人颇为意外。
“金大哥,为何有如此想法?”凌涛问。
“找个住的地方,省点儿住店钱。”金德一本正经地说。
“我说钻天狐狸,你一个贼住到标行,不觉得可笑吗?”飞燕道。
“谁是钻天狐狸?钻天狐狸叫蒋不凡,我叫金德。”金德道。
“得了吧,你叫周万通,雨晴跟我们刚见面时就说了。”飞燕哼了一声。
“假的。”金德道。
“别不承认了,雨晴才不会说假话呢。”飞燕道。
“你看,金大侠,我们知道了你的真名字,对你可不太好。”方月华道。
“我看没什么,不会有人信的。”他呷了口茶。
“我们有办法让他们信。”她说。
“吓我?”
“不是吓,是要挟。”
“有意思。有用么?”
“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有没有用。”
“我说方师傅,这个,我不在乎。第一,如果你真要抓我,那天早就叫兵马司的人了;第二,小凌子不会让你抓。”他说完督了一眼凌涛。
“金大哥,我能不能知道你为什么要住进标行?”凌涛问。
“我不是说了嘛,省点店饭钱。”
“金大哥,我不是说笑。”凌涛说。
“我也不是。”
“如果金大哥有难言之隐,我就不追问了。留你住下不是不行,你帮了我,又是雨晴的师兄,于情于理我都没有阻拦的道理。只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在此期间,你不能做案。”
“可以。”
“标头,他根本不可能改。”方月华盯着金德,嘴角一丝浅笑。
“怎么不能,说不偷就不偷。”金德故意把脸色一正。
“不可能。”方月华笑意更浓了,而且是不怀好意的坏笑,“你一定会再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