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生(二十二)
作品名称:毫无优势 作者:曲新同 发布时间:2014-12-22 11:33:52 字数:3584
然而来自当地休伦县农场上的男孩子们,他们根本不知道这里这片广袤的乡村属于前寒武纪盾地,而且也不知道那些渺无人烟的河流的存在,可是他们却都被一个地方所吸引——最起码他们之中有些人在某些时候是如此——他们被吸引到了沿着溪流附近的荒野地带,他们在这儿钓鱼,在这儿狩猎,在这儿建木筏、下套索。即便他们对这样一种生活只是做偶尔的尝试,也从来没有读到过描写它的任何文字。但他们还是很快就放弃了这样的生活体验,而迅速进入真正而艰辛的生活,一生作为农民而沉重劳作着。
作为当时的农民以及现在的农民之间其中的一个不同之处在于,那些日子里他们作为农民的一生中没有人期望着会有按时消遣娱乐的活动。
我的父亲,作为一个农场上的男孩,他在业余的时候却会突发奇想而有浪漫的念头闪现(尽管他心中不会意识到这样的字眼儿)由于阅读菲尼摩尔.枯伯所培育起来的一份内心渴盼,他义无反顾地追寻着这项未成年时的娱乐,在他十八岁、十九岁甚至到了二十岁的时候。他日后不但没有放弃这样的荒野冒险,他甚至越来越离不开这片原野更加执着于它了。他开始受到人们的议论,说起他或想到他的时候,更多是作为一个下套狩猎人而不是一个年轻的农民。而且作为一个孤独而行为有些异样的年轻人,尽管说根本不是一个给人带来恐惧或者不受人喜欢之人。他的举止还是偏离了一个正常农场主的生活,恰如他在当初偏离了接受教育进而成为一名职业男性的出发点。他正在一步一步接近了一种或许自己都难以把握其目的的生活当中,因为他越来越发觉自己本来不抱期望的生活要大大好于自己原来所期望的。
一种原野上的生活,远离城镇的生活,就在农场边缘的野地里——该如何来把握这种生活呢?
甚至在这儿,男人们和女人们大多机械地以自己能得的份额为生,只有少数的男人们在经营着什么。甚至在这块沉闷枯燥的乡村间竟然有数个隐士出现,还有不少的男人继承了农场却根本不加管理,或者一些牧羊场主只有上帝知道他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他们钓鱼、狩猎或者四处闲逛,一会儿离开了一会儿又回来了,一会儿出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并非像那些农场主们,他们暂时离开自己所居之地,乘马车、雪橇、现在更多是乘坐汽车,他们是有特定的使命而到某个确切的地点去。
他通过自己下套索捕捉动物赚到了钱。有些皮毛所给他带来的金钱要胜过打麦场上一伙人两周时间辛劳工作的所得。因而在家中他听不到别人的抱怨声。他为自己的日常生活出资,而且在必要的时候他也会去给自己的父亲帮忙。他和他的父亲从不交谈。他们两个会在荒野上一上午忙于砍伐树木,却从不说一句话,除非当他们为了工作上的事而不得不开口之时。他的父亲从不对这片荒野发生兴趣,除非在把它看作是林场的时候。在他看来这就像是一块燕麦地,所不同的是这里的作物是劈柴。
他的母亲反倒更有兴趣一些。她会在星期日的下午走去到后面的荒野上。她是个个子很高而身板硬朗的女人,可是她的性情又是欢快敏捷的。她会扎起自己的长裙来迈步轻快地跨过一排齐腰的篱笆。她的知识非常丰富,关于野花野果没有不知道的,她能听着任何鸟儿的鸣唱声而准确地告诉你鸟儿的名字。
他指给她看自己在哪儿下笼子捕鱼。这让她很感不安,因为这样笼子就会在星期日里捕到鱼,正如在一星期之中任何一天里一样。她极其严格地遵守着作为一名基督徒的各项法律和信条,而这种严谨的遵行说起来还有一段不平常的历史。她其实并非是在严格的基督教环境中长大的,她的童年生活以及少女时代相对来说比较开放,作为英国圣公会的成员,也就是英国国教的成员。在这个国家的这片地域圣公会成员并不是太多,他们有些时候几乎被看作是近乎于天主教人员——而且同时也被看作近似于自由思想者。他们的宗教信仰在外人看来似乎只是一以贯之的一些鞠躬唱答等简单动作,只有短短的布道时间,简单明了的词义解说,俗不可耐的教士,盛况空前却无聊琐屑。这个宗教信仰是出于她父亲自己的喜好,他曾经是一个好交际的爱尔兰人,一个好编故事的人,一个醉饮者。但是到了我的祖母结婚的时候,她就投入了自己丈夫基督教信仰的温柔怀抱,成为一名比任何生长于这个环境之中的教徒还要严谨之人。她出生是作为一个英国圣公会成员,而后来却以基督教正义的竞争为己任,正如她生来是一个快捷便当的女子,却以农场上家庭主妇的责任为义务,这都是她全心全意主动承担的。人们或许会搞不明白,她到底是为了爱才做到这些的吗?
我的父亲以及熟悉他的人们决不会这么认为。她和我的祖父根本就配不上,虽说他们两个也从不吵架。他沉默寡言,经常若有所思;而她则很活跃,平易近人的样子。不是,决不是因为爱而是出于骄傲的心性她做到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决不肯被人超过或说三道四。决不肯让任何人说出她后悔了自己所做的决定,或者缺乏任何她自己想要而不能得的东西。
她一直跟自己的儿子保持很好的关系,尽管为了那些星期天网来的鱼,这些鱼她是决不肯拿来烹调的。她对他展示给自己的那些动物皮毛很感兴趣,也听说了他由此而挣得了很多的钱。她为他洗身上臭气熏天的衣服,这些衣服之所以如此臭气熏天,不但是因为他整天与那些恶臭熏人的鱼饵打交道,同时也因为他要动手剥动物的皮毛掏取其内脏。她会心中油然而生恼怒却隐忍不发,好像他是自己一个依然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而且或许在她看来他就是这么一个年幼的儿子,带着自己捕捉动物的套索一路艰辛跋涉于溪流的两岸,与人格格不入一点都融入不了社会。他从不去追逐那些姑娘们,因而也就与自己的童年伙伴们渐行渐远,他们这些人正是招蜂引蝶之人。这一点她从不上心在意。他的这般行为也许正是她的伤心之处,失望于他不能继续呆在学校里进修,无望他会成为一名医生或者一位牧师。或许她会自己骗自己说他还是会去努力的,完成那些先前的计划——她为他所制定的计划——那些计划并非已被忘却而只是延迟了一些时日而已。至少来说他是不会断然决意要回头成为一个沉默寡言的农民,成为他自己父亲的一个翻版。
至于说到我的祖父,他对这一切不置一词,从来没讲过他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他一直保持着自己讳莫如深的尺度而让人琢磨不透。他是一个出生在莫里斯小镇的人,注定要成为一名农夫,他又是一名美国格里特人而且是个基督徒。他生来就反对英国国教,家庭协约以及斯特拉堪大主教和沙龙文化;他生来就是为普选(此中却不包括女性)、为自由学校、为民声政府、为上主的联盟日而活。他活在日常艰辛的工作中,坚持自己的优先选择权。
我的祖父却稍有偏离这一切的趋向——他学习过拉小提琴,他娶的是一位人高马大神经质的爱尔兰姑娘,而且两只眼睛不是同一颜色。做过这些以后,他就收手了,尔后终其一生都是勤勉刻苦地工作,既守秩序又默默无闻。他同样也是一位阅读者。在冬季里他把自己一切工作都做好——而且做得很好——然后就去认真阅读。他从不会谈起他自己到底都读了些什么,然而整个这片居住地中的人们都知道他在阅读。为此众人都非常崇敬他。这是一件非常奇怪之事——这里还有另外一位女子也阅读,她经常到图书馆里去借阅书籍,而却没有一个人为此而敬重她一点。人们的谈话之中总是关于她床底下积满灰尘以及给自己的丈夫吃冷饭等等。或许这是因为她所读的都是一些小说、故事等,而我的祖父所读的都是一些大书。都是大书,人们都这么记得,可是这些大书的书名却都不记得了。这些所谓的大书都是来自图书馆之中,在那个时代这些书应该是包括布莱克斯通、玛考莱、卡尔里尔、洛克的书,以及休姆的“英国史”。那么关于“人类理性的探求”呢?关于伏尔泰呢?卡尔.马克思呢?这一切都有可能。
既然如此——那么那位床下积尘成堆的女子也是读的这些所谓大书,那她是否会受到谅解呢?我并不这么认为。都是一些女人们在评判她,而女人对女人的评判要比对男人严酷无情得多。同时来说,必须要记得我的祖父是在首先把自己的工作都做好的前提下而为——他的柴堆码放得整齐而马厩之中收拾得有序。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的阅读行为都没有影响自己的正常生活。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人们都说我的祖父发财了。但是那个时代人们对发达的追求方式,或者理解的角度,都很不同于现今人们的看法。我记得我的祖母曾经说过,“当我们需要做某件事情之时——当你的父亲到布里斯去上学需要一些书籍以及新的衣服等物之时——我就会对你的祖父说,我们最好再养一头小牛或者别的家畜好攒一点零钱。”这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明白如何来得到余钱的话,他们始终还是可以得到的。
这也就是说,在他们日常的生活中他们并非能挣到很多钱,并非像他们应该能挣得的那么多。他们并非完全开拓自己到极限。他们看待生活的态度并不在此。而且他们也并不以这种态度出发,力求开掘资源为了日后能过上更好的日子,正如他们的那些爱尔兰邻居们那样。
那么说,到底又是怎样呢?我相信他们把这些仅仅看作习惯上的程式。很合时宜而又不可动摇,就像是寻常家务一样。而力求挣到更多的钱,仅仅是为身份上的增加,生活因此变得更舒适一些,这种态度在他们看来却是不实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