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处起火

　　他稳稳地走过去坐下了，示意他们坐下，觉得他们都缩小了三倍，要不，就是自己扩张了三倍，这使他觉得自己不是那么依赖他们了，才知道自己以前是时时处处依赖他们的。为什么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感觉呢？就因为他们以前是自己的唯一，而现在，广胜永联大队也归在自己的麾下了！也就是说，自己越强大，越对任何人的依赖就小了。
　　他没有先问他们今天的工作，而是问他们这几天看《毛泽东选集》了吗？众人都惶愧地低下了头，只有张宝江说看了。他想了想，说：“这样吧，每天开会前，由张秘书挑选紧要的地方，给大家念一段，要不，等你们进了棺材，也看不了一页的。张秘书，给他们念一段。”
　　张宝江为难地：“念哪段了？”
　　他：“你自己觉得哪段好就念哪段。”
　　张宝江就出去了，一会儿，拿着本《毛泽东选集》进来了，翻了翻，选了一段就用本地话念了起来，可不时又蹦出一两个别扭的读音来，说它是普通话不像，说它是本地话，也不像，就惹的众人时不时睁大眼睛看他，想挖苦取笑他，又不敢。
　　他表面上也在认真听张宝江念，心里却抓紧时间想事情。等张宝江念完了，他说：“我为什么今天又考你们看了《毛泽东选集》了？是因为我们现在又遇到了险境，需要我们有毛泽东的智慧，毛泽东的处变不惊，不要惊慌失措，更不要动摇变节。”
　　最后的话把大家说愣了，都惊慌地看着他，他说：“不要怕，你们中间还没有变节的，但你们中间有人给收买了，动不动就把咱开会的内容，我的动向捅给了别人，这就是动摇的开始，是非常可耻的事情。”他慢慢地扫着众人，众人也吃惊地扫着满家人，要找出内奸来。只有张宝江脸红红的，吐着烟，垂着眼皮，神色里有些羞恼。他就猜见张宝江并不把透漏消息当作那么严重的事，因为农村人就没有保密的道德，自己再深究下去就要跟张宝江闹僵了，就说：“我知道咱们农村人没有保密的习惯，可能我说重了，所以，我也不想再深究这件事，但是，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干这样的事，要知道咱这也是在做生意，商业秘密是很重要的呀。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随便把咱开会的内容，我的行踪告诉任何人，听见了吗？”
　　大家说听见了。他这才平静地告诉他们，今天他已经着手规划广胜永联两个大队了。六个人惊讶过后，就都焦急地等着他说下文，那就是谁出任两个大队的大队书记。可他不动声色地说，这次规划我改变了方法，这两个大队的干部还是用原来的那班人马。就见赵胜利和杨宝宝很是失望，而那四个人幸灾乐祸地对望了一眼，但旋即也露出了失望之色。
　　他知道自己又得耍些小手腕来哄一哄手下了，这是一种惹恼了小孩，再哄笑了小孩的乐趣，就说：“这是魏爱民的意思。本来，我是要你们中的两个人出任两个大队的书记的，但是，咱是在魏爱民的屋檐下了，不得不向他低头呀。只有等咱强大起来，才能离开他的屋檐了呀。可这是需要时间的，现在一眼看下规划别的大队也得任用原来的大小队干部了，这不就顶如架空我了？因为你们才是我的左膀右臂呀，所以，我决定立即组建各科室，全公社各方面的工作就由各科室各挡一面，这样，大队书记就在咱们的操控之下了，而你们就是各科室的科长。”众人一听就又高兴起来。只有赵胜利眯着眼，似笑非笑地想着什么。
　　他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继续说：“组建各科室，首先得要明确各科室的工作，该担当的责任，这件事过一会儿咱们再议，因为这是件花费时间的事，只能放在会议的最后了。现在我说一件大喜事，那就是明天施工技术员就要来了，他一来，就划定大楼地基，咱立马就能动手挖地基了。”
　　几个人惊讶激动地看着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动手盖大楼了！
　　王混在胆怯地小声问：“真的在冬天动工呀？”
　　他白他一眼：“公社是什么？公社就是争分夺秒！这一点咱一定要继承以前的公社。你们想想，咱河套的二黄河、总排干、八大排干，不都是在冬天挖的？这不光是争分夺秒，更是战斗精神！”
　　白海清嘟囔一句：“那是大集体时候呀。”
　　他白了他一眼：“大集体就一无是处了？我要的就是大集体那种热火朝天的干劲儿！”
　　王混在：“地冻下三尺厚了，挖掘机咋挖了？”
　　他：“嗤！咱用人挖！地就是冻下一丈厚，能有石头硬了？当年林县人能在石头山上凿出一条红旗渠来，咱就在冻土上凿不出一个三十层楼的地基坑来？”
　　杨宝宝啧啧两声：“真的要盖三十层？”
　　他：“你看你看，真没见过大世面。三十层算什么呀，跟华西村的那座大楼比，真是连小巫也不算！不过，华西村的一根汗毛确实比咱的腰都粗，所以，咱不可能一次性地建起来，但咱坚持年年起三层，看情况再加速，几年就盖起了。到时候，咱全体社员就都能住上楼房了。”
　　见几个人听得喜形于色，他就一转话锋：“但是，这美好的前程取决于咱能不能解决好眼前的三件事，要不，那是黄粱一梦。第一件：民利七队内讧的事（他没看赵胜利，但也感到他垂下目光，脸通红，别的人都一脸的幸灾乐祸）；第二件：广胜永联两个大队能否顺利规划入社；第三件：把永旺大队争取过来。当然，我说它们时是分第一第二第三来说的，但处理的时候却不能分前后的，得一齐下手，因为时间不等人呀，还因为夜长梦多呀。可是咱就这么几颗人，分派不开呀。就拿广胜永联两个大队来说，就有十五个小队，咱几乎得每个小队都派人去协助小队长工作的，咱去哪找这么多人手呢？否则，咱几个人就是跑断了腿，也忙不过来的。”
　　几个人就叽喳开了。过了一会儿，年龄最大的曲有福就开口了：“用民兵嘛，我年轻的时候就是民兵，大队小队公社有个大凡小事，就吆喝我们协助书记队长去处理。咱有二十来号民兵，还怕摊派不开了？”
　　赵混马眼睛一亮，一拍桌子：“对呀！我咋忘了这一招了！看我这脑子（拍了一下脑门儿）！是呀，把兵养了一千天，到用的时候反倒忘了自己手里有兵了！那咱就分化分化那些民兵。嗯，要是不够用，再从村里找几个人当临时民兵嘛。”
　　就把众人瞅来瞅去，说：“杨宝宝当组长，曲有福当副组长，带上......嗯，五个民兵去广胜大队去帮助他们展开工作。”
　　就见曲有福不高兴，但不敢明显地表示出来，他也就当没看见，又说：“王混在当组长，王元宝当副组长，带上十个民兵，去争取永旺大队的农民入社。”
　　就见王元宝不高兴地提起脚蹬在椅子上。他就说：“你别不满意，你这人动手行了，动嘴可不行。要知道永旺大队的工作是最棘手的，我派你去，是给王混在镇场子用的，没有你，王混在的嘴再会说，也没人听他说呀，也不管用。”王元宝就得意地笑了笑，王混在的脸就红了红。
　　他正色道：“但是，王元宝，你一定得听王混在的，千万千万不要动手。”王元宝嗯一声。
　　最后，他看着白海清说：“这最让人摸不着底的事就得你一个人出马了。为什么呢？只有你这人精才正好能对付刘喜这人精了。”
　　大家都揶揄地笑起来，他也笑一笑。白海清得意地脸红了。他说：“剩下的五个民兵都你带上。要是不够，你说一声，我再给你临时弄几个民兵来。”
　　白海清觉得脸上真有光，就得意地说好的，昂然扫了大家一眼，那意思是：“看！只有老子我能独当一面！”可众人都当没看见他这得意的一眼。
　　赵混马看着赵胜利说：“我和你去说服那些闹事的社员。我认为这三件事里最着紧的就是这件事了，要是后院起了火，那两件事都是白说。”
　　众人都瞅着赵胜利，好像这事是他弄砸的。赵胜利的脸通红，嘴紧闭着。
　　他清清嗓子，威严地扫着大家说：“在工作的时候，你们一定要强调，我们的大楼今冬就动工，谁先入社，谁先住楼。还有，让人们注意看明晚市电视台上播放的咱的大楼广告。好了，这不是民兵的花名册，你们看看各自要谁了，就通知给谁明天跟着自己走。”
　　他看着他们混吵着分化民兵，陶醉在了调兵遣将的乐趣里。
　　他见赵胜利一个人黯然独坐，觉得该鼓励鼓励他，就坐到他跟前，递给他一根烟，问他村里到底是些谁起哄了，赵胜利气的说：“还有谁了，不就是史三后跟他那几个死党背地里点动着那几个刺头起的哄？这些人我不说你也彻底清楚，我不想提他们。”就气恼地把脸别在了一边。
　　赵混马知道今年这些人真没少给赵胜利添麻烦，也就没再跟他说什么，抽着烟看着那几个人分化民兵，就又想起一件事来，从口袋里摸出李部长的名片来，给李部长打通了电话，客气地问人家要银行账号。李部长直说算了，你请我吃一顿就是了。他就知道明晚这广告是一定能播了，也知道李部长是要自己在酒席上亲手把钱递给他了，就说那好吧，就又说了些多多拜托的话，挂了电话。不想，赵胜利这时对他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们还拧着问我盖大楼的钱是哪来的？不就是剥削得他们的钱？你说这不是……搞阶级斗争了？”
　　他的脸就阴了下来，因为这句话的敌意和醋意太浓了，是见不得别人发财，再说的不好听些，就是想打土豪分田地了。
　　他见他们分化完了民兵，就对他们说：“你们现在就议一议，我刚才说的那些科室各自的权限职责，明天好让张秘书一条一条地列出来。对了，张秘书。”他看着张宝江：“还有一件当紧的事得你做了，那就是想想怎么编写《永利公社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