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后院起火

　　
　　他知道在酒桌上该怎么对付这些农民了，菜还没上来，他就连激带捧地灌了他们三大杯河套老窖，说这是上场酒，又灌了他们三大杯河套老窖，说这是升温酒，就灌得他们都面红耳赤地向他拍胸脯，说他们村的人入社的事包在他身上。只有刘喜还是那样，宛如沸腾的海水里一块儿沉默的礁石，这让他心里不安。
　　果然，第一道菜一端上来，唰一下，这些人的眼睛都发绿了，啪啦啦响起一片抓筷子的声音，嗖一声，十几双胳膊从四面八方飞向菜盘，十几双筷子黑压压地盖住了菜盘，一阵群鸡啄米似的夹菜声骤起，哗啦一声，这十几双筷子从菜盘上惊飞，菜盘就见底清了。
　　他就说，这不行，咱得喝上菜酒。杜明拍着桌子说就是就是，他妈的都是饿狼转的，一见了吃的就没命了。谁不喝上菜酒，谁就别吃菜。
　　众人不好意思地哈哈笑着说，喝就喝，谁怕谁。
　　杜明挑衅地看着众人：“喝三杯！”
　　众人：“三杯就三杯。”
　　于是，上一道菜人们就先干三杯才吃菜，就这么清了三道菜，他才见刘喜也兴奋了起来，正要用话挑逗着刘喜也拍胸脯打保证，不想，手机在兜里振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赵胜利打来的，就离开混嘈嘈的包间，到走廊里接电话。
　　赵胜利很焦急，告诉他，他们村有十几个社员鼓噪着要咱先付租金了，他怎么也说服不了，让他赶紧想办法了，要不，这事就弄大了。他心里咚一下，就对赵胜利说：“你没说咱这是特殊情况？要大家以大局为重呀。”
　　赵胜利：“说了，人家说，什么特殊情况，分明是谁难说话谁占便宜，什么大局为重，不就是拿着咱的租金做活棋了？”
　　他：“你没说，魏爱民正在活动市领导下文件阻止张二虎了？咱给永旺大队入社的人当时就兑现租金也是一句话呀。”
　　赵胜利苦笑着说：“他们说了，那市领导是给你打工了？单单因为你给一个大队下一道红头文件？说还是你不行，要是在魏爱民跟前吃得开，还用市领导出面了？就魏爱民一句话，张二虎就得乖乖的了。”
　　他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史三后在背后闹了，但不甘心：“你没跟他们说，咱这就要给社员们盖楼了？谁规规矩矩，谁今年就能住楼房了。”
　　赵胜利：“说了，我还把广告视频跟他们说了，人家说，现在的广告太多了，随便改一改，不就成了自己的广告了？有本事在电视台上播出来。”
　　他：“好，你告诉他们，不是今晚就是明晚，咱的广告就在电视台播出了。就这么办，你再去跟他们做工作，晚上咱碰头。”
　　他挂了电话，不知道别的队的社员怎么样，就一一给白海清他们打了电话，都回说自己队里的社员都没说什么，他就放了心，正要回酒场，却又想起什么来，给张宝江打电话，要他带着白海清他们去七队帮助赵胜利做做社员们的工作。
　　这时，他又不放心刘喜，又不放心民利七队，第一次感到了分身无术的难，但是没办法，得先敲定了广告，浇灭了后院起的火。
　　他回了包间，那十几个人早喝的东倒西歪了。他又端起杯来，赶了他们一鞭子乏牛，这才端起一杯酒，给刘喜戴高帽子，说永联大队入社的事，除了他刘喜，谁也玩不转，要他多多费心。可刘喜是喝多了，但还是那样哼哼哈哈的。倒是他的几个小队长冲他拍着胸脯说，嗤！撇开他刘喜，永联大队也能全部入社。一个小队长拍完自己的胸脯，还哈哈笑着摸了一把刘喜的光脑袋，刘喜只是笑一笑。他这才放了心：是呀，大势所趋，你刘喜真要捣乱，只是让我的步子慢一慢而已，是呀，你还牛什么呀，还以为是以前的大队书记了？他就说他得去电视台谈广告去了，要他们只管吃喝，吃喝好了，给他打电话，他再让那辆面包车送他们回去。众人一听，肃然起敬，争着说：“赵书记，你忙去吧，办正事要紧。”
　　他去吧台结了账，就给李副行长打电话，问他现在能约出李部长不？李副行长就说，他试一试，就挂了电话。一会儿，李副行长打来电话，说现在李部长正在电视台了，走不开。他就要李副行长跟李部长说，他现在想去跟他谈广告了，能不能优惠些？李副行长就犹豫起来。他说：“李行长，我真急呀，你放心，我一灭了这烧眉毛的火，就去找你，真的。”
　　李副行长：“看你说的，咱是甚关系呀。我是说，你跟李部长连杯酒也没喝过，就开这样的口，太唐突了吧。我正好现在也是走不开，要不，我就陪你去电视台找他了。”
　　他笑：“你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朋友的朋友是朋友嘛，唐突什么呀，你的面子他能不给了？要是把你请动到电视台，还不惊动了整个电视台？人家只顾欢迎你了，还顾得上理会我的广告了？”
　　李副行长大笑：“我的面子没那么大。哈哈，好吧，你去找他吧，我这就跟他说说。”就挂了电话。
　　他开车去了电视台，找到了李部长。两人寒暄毕，李部长说：“你的广告的事，李行长跟我说了，没问题，给你打六折。”
　　他：“谢谢你了，可是，李部长，我想要今晚，最迟明晚就播我的广告，你看行不？不行，给我少打几折也行。”
　　李部长为难地：“这......没有停播的广告呀，你停了谁的都不行呀，因为时间段就是那几个时间段，没有停播的广告，新广告就挤不进去呀。”
　　他恳切地说：“李部长，我知道我的要求太无理，但我现在急需要用广告平息一次事端。李部长，我知道直当对面的跟你谈钱，是对你的轻慢，但我现在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来表达我的急切和对你的谢意，请你先原谅我。这样吧，李部长，你最迟能在明晚，把我的广告播出去，我给你一万块钱。你看怎么样？”
　　李部长不好意思地闪烁着目光说：“赵书记，你真是为难我了，我......
　　他就看出有门儿，就说：“李部长，这是我的名片，把你的银行账号用短信发给我，我回去就给你把钱打过来。”就给了李部长一张名片。不想，李部长也麻利地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了他。
　　见李部长不好意思地捏着他的名片，他才千恩万谢地告辞出来。
　　他开车到了街上，正赶上下班高峰，才知道在电视台呆的时间太长了，就奇怪杜明他们怎么没给他打电话？本想给杜明打个电话问问，但又一想，酒醉的人最好不要去招惹，要不，你就别想脱身了。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回去吧。
　　 十：三处起火
　　他家也没回，就往永利公社赶。那种分身乏术的焦急又生了出来，不过，这次的焦急里充满了救火队长的自豪感——哪里也离不开自己。是真的离不开自己吗？他盘点自己的手下，确实是没有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再盘点盘点以往的永利公社书记，和自己认识的那些官场中人，也没有一个能担的动自己现在的担子。猛然间，他觉得自己是在打江山，根本就用不着什么人来任命自己是公社书记！是呀，那些开国帝王，皇位不就都是自己挣来的？是的！自己是永利公社历史上独一无二的书记！是的，这些一定要张宝江写在《永利公社志》里！是的，自己现在的壮举一定会浓墨重彩地留在《永利公社志》里，让后人叹为观止！
　　想到这里，他精神抖擞起来，觉得自己真是个纵横捭阖的政治家，就是置身于二战纷纭的局势中也游刃有余。他顿时觉得自己高大起来，整个五原市只是自己屁股下的一张椅子而已，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就是有点儿不顺气，宛如流着水的光滑的管子里有米粒大个疙瘩——自己这么了不起的人，竟然得不到任命！他就想，那些开国帝王之所以去泰山封禅，说老天把皇位给了自己，就是为了理顺这种不顺气的吧？不管怎么说，让众人认可的权威，把某个位置宣布给了自己，才是名正言顺的，才是贵重的，这也是好多私人企业的经理，老觉得自己的位置没有国有企业的经理的位置贵重，因为被国家任命一下，就是点石成金了。他就哼一声：“我可不这么自欺欺人，我的书记就是我自己挣来的。是了，我该名正言顺地组建公社领导班子了！因为就要有三个大队，不，是四个大队归入我的公社版图了！是呀，组建起各科室，让它们各司其职，自己不就只管运筹帷幄就行了？看看毛主席，全国那么大，可他就是动动脑子，足不出户，但一件件大事都有序运转，为什么呢？不就是有那么多的人在各司其职，把他的想法往实处落吗？是的，这件事马上就筹办起来。”
　　他回到永利公社，天已经黑了。车往公社大院里一拐，车灯扫见了左面门墩上挂的牌子，他还是留意地瞄了一眼。
　　车进了大院，就见会议室里灯火通明，知道张宝江他们已经在等着他了，就有一种临战时部下们在等着主帅出场的凝重感，就觉得自己真是根定海神针了。
　　张宝江照例迎了出来，在大门口接过了他的公文包，在他的前面侧着身引着他往会议室走。从走廊这头往那头走时，他仿佛听见了各科室里忙忙碌碌的声音，而它们的忙碌都围绕着自己展开，而自己却像台风眼儿一样安静从容！他仿佛依次从一个个科室的牌子下走过：农业科、水利科、商业科、工业科、宣传科、纪检科......最后，走过了一个牌子：外交科！他吃了一惊——这哪来的？……呵呵，是呀，这真是我的创造呀，因为公社现在所处的环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复杂，得时时处处跟外界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打交道，设立这么个科室是刻不容缓的。
　　他就这么想着就进了会议室，见六个小队长都站起来肃穆地迎接他，宛如那些战将肃穆地迎接主将，在注视自己的目光里充满了主心骨来了的信赖，也洋溢着跟着自己参与了天翻地覆的大事业的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