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灭后院的火
作品名称:圆梦记 作者:赵文元 发布时间:2014-10-31 19:26:39 字数:4704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开车去了赵胜利家。赵胜利就要用喇叭通知社员们到俱乐部开会。
看得出,他对通知社员开会特上瘾——几十年来,不论是大集体还是包产到户,最能让一个小队队长感觉到自己是一队之主的事,就是绑着村里大喇叭的那根杆子在自家院子里竖着,麦克风跟收音机在自家的桌子上摆着,除了自己和自己的家人,谁也不能动,除非得到自己和自己家人的同意。最让小队长们威风的事,就是拿起麦克风来说话的时候了,宛如帝王拿起皇冠往头上戴的时候。
说起来也有趣,因为他用的这些小队长没有经过公社的认可,所以,原来的小队长就霸住村里的喇叭不给他们,他没法,又一个队买了一个大喇叭一台收录机一个麦克风,这样,民利大队就村村有两个大喇叭了,常常闹笑话不说,两个队长还都结下了仇,都想让自己的喇叭声音盖过对方的声音,都想让自己说的话比对方有力,而他们之间的暗斗,也就成了村里人的茶余饭后的谈资了。最过火的是,王元宝和另一个队长打了一架。原来,那天王元宝正在通知社员们出工,另一只喇叭也响了,是另一个队长的老婆,叫他赶紧回来,去新公中请兽医去,说猪病得爬不起来了,可那队长老是不回来,他老婆就吼了一遍又一遍,王元宝就毛了,在喇叭上骂那老婆,不能等一会儿死声?那老婆也毛了,也在喇叭上骂王元宝,不能等一会儿死声?你出工迟一会儿没关系,我迟喊回他一会儿,猪就会死!两人骂着骂着,王元宝就丢下麦克风,风一样跑到那队长家,正好那队长也回了家,见他骂自己的老婆,就跟王元宝打了起来。
现在,他止住了赵胜利,笑眯眯地对赵胜利的老婆杏花说:“大嫂,今天我想吃你家的鸡了,舍得舍不得?”
这个满脸雀斑的女人蝎蝎蜇蜇地说:“看你说的,我们家的鸡就是给你喂的,还就怕你看不上我们的鸡呢!”
他笑道:“那好,一锅炖上五只鸡,等我和胜利哥溜上一圈儿回来就得炖熟了。”
听得赵胜利两口子都怔住了。他就笑着推着赵胜利出了门,说:“咱一个一个做这些人的工作,先紧容易说服的来。”赵胜利才恍然大悟了,站在院门口,冲屋里的老婆喊:“去白二发家买上五瓶河套老窖。”
农村所谓的刺头,都是些瞅中机会就跟风随浪来显摆自己的主儿,至于这风是什么样的风,浪是什么样的浪,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至于风和浪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们才不管呢,只要能让自己露一下脸就行。他们大多都是一时起性混吵闹事的,有时候没等回家,就把刚才的跟风随浪丢在了脑后。现在他这大老板亲自登门拜访了,大都是受宠若惊,栖栖遑遑,不好意思,唯有点头哈腰听他说的份儿了,但也有的很自持,觉得他的登门拜访给足了自己的面子,该见好就收了。不论是哪种态度,他一邀请他们中午去赵胜利家吃饭,都一口答应了。但有三个人从始至终给他个黑脸,那就是新公中镇的民利大队书记史三后,民利七队的队长,史三后的侄子史全有,和史全有的铁哥们儿赵建忠。
农村人一直对村里的权力看的很重,虽然现在的队长就没有支配人的权力了,但农村人还是争,就是自己争不上,也要让本姓人争上,这样,就压了外姓人一头了似的,自己也很风光了似的,要不就帮助挨好不错的人争,这样自己以后在村里的事上就有了说话的权力了,也就顶如队长的权杖自己也能拿一拿了。这就可以看出,队长的权力总是一小撮人,或者干脆是个人私有的东西了。本来史三后把侄子扶持成七队队长,是让他们史家霸住七队的权力的意思,不想,凭空就跑出个赵胜利来,也自认是七队的队长,气得史三后干咬牙没办法,因为现在的天不是以前的天了,要是以前,他早动用民兵,一绳子就把赵胜利捆到公社去了,所以,史三后他们要是不跟赵胜利闹才怪了。现在赵胜利的后台老板登门了,他们不给他点儿脸色看才怪了!没把赵混马轰出去就算给足了他面子。
史三后是他们最后去拜访的人。从他家一出来,赵胜利就忿恨地说:“他们三个不答应这还不好办?咱把他们孤立起来。农村人就怕被孤立,一孤立了,叫他寸步难行。”
他低着头没吱声,让赵胜利回家用喇叭通知大家开会,自己低着头往七队的俱乐部走。
俱乐部前面的空场地是七队唯一公有的地方,也是最宽展的地方。从大集体开始,这里就是七队开群众大会的地方。说起来,俱乐部也是七队最历史悠久的建筑了。不过,大集体时的俱乐部早倒塌了,现在的俱乐部建于九十年代初,那时提倡搞精神文明建设,刚上台的崔福茶就一手抓起这工作来,全公社村村重建俱乐部,但建起来后,却成了那些小青年们跳舞胡闹的场所,打架斗殴的地方,不等崔福茶下令,村村就自己封了俱乐部的门。
他来到俱乐部,给魏爱民打电话,求他帮助自己说服史三后,让魏爱民告诉史三后,他准备让他和史全有担任自己的民利大队书记和七队队长了。魏爱民答应了。毕竟,在永旺大队的事上,魏爱民对不住赵混马。
社员们溜溜地来了,一见他也在场,都吃了一惊,就都踧踖起来。而他不论哪个社员来了,都热情地给人家递根烟。那几个被他收服了的刺头也来了,都跟他点头哈腰地拉呱着,向别人显摆着自己与他的关系不一般。
赵胜利来了,不时望着广场里的人。半小时后,对他说:“差不多全来了,能开会了。”
他就冲大家把对赵胜利他们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提醒大家今晚看看他在市电视台上打的大楼广告。那几个刺头又帮衬着他说话,社员们就都答应年底再要地租了。这时,张宝江打过电话来,说施工技术员已经来了,问他该怎么办?他灵机一动,叫张宝江让技术员来民利七队来。然后对大家说:“听见了吧?我聘请的技术员已经来了。明天咱就能量画楼地基了,不出三年,你们都能住进楼房去......
他就给社员们描画开了大楼会是什么样的,直等技术员骑着张宝江的摩托车来了,他才住了口,把这位叫李鸿飞的技术员介绍给大家,就没人再怀疑盖楼房的事了。
他故意问技术员,明天是不是就能量画楼地基了?技术员说能了,他就让那几个刺头明天去公社给技术员打下手,抬举得这几个刺头晕晕乎乎的。
散了会,他带着李鸿飞,跟着赵胜利回到他家。满家香喷喷的炖鸡味儿让人直流口水。
杏花一见他们回来了,就麻利地把鸡肉往炕桌上拾掇,边殷勤地对他说:“早炖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了。”
赵胜利就笑着从橱柜顶上把酒拿到炕桌上。又打开橱柜,把所有的酒杯都拿到了炕桌上。
赵混马说:“胜利哥,五只鸡呢,咱四个人能吃进去了?”
赵胜利不解地看着他:“不是还有那几个刺头了?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刚才当着那么多的社员叫他们来不合适。”
他说:“他们已经服帖了,再这么抬举他们,就显得咱巴结他们了,会让他们认为越闹腾越有饭吃呢。人是不识好歹的。现在咱就把史三后他们三个叫来就行了。呵呵,你别看我,咱呢,先给他们敬酒吃,他们不吃,再给他们罚酒吃。”
杏花在地下把双手一拍:“看!这才是做大事的人呀!要不人家当书记发大财了?看看我家那个人,动不动就立枪拍马的跟人硬来了,就不省的你硬我软,你软我硬!不了一辈子就在地上爬的了?”
赵胜利嘿嘿笑着说:“看你说的,赵书记的本事一般人能学来了?要不就遍地都是书记了!”
赵混马笑着冲两口子一摆手:“得得!是不是怕我喝酒吃肉了,先用好话把我灌倒了?快,给史三后他们打电话。”
杏花就大笑着边往厨房走边说:“看赵书记说的,几句好话就把你灌醉了,还是你赵书记了?”
赵胜利就给史三后打电话,没人接。两人对视了一眼,神色凝重起来。又打,还是没人接。
赵胜利就黑着脸骂了一声娘,给史全有打,也不接,就很觉丢人地看着赵混马。
赵混马抽了几口烟,掏出手机来,让赵胜利说史三后的手机号,他就拨打了出去,响了几声,电话通了。赵混马满脸堆笑:“三后叔,我是赵混马。嗯......现在你有空么?来胜利这儿咱喝几口......嗯,来嘛......那么好吧。”就挂了电话,黑下脸来。
赵胜利就骂:“别理他,现在的社会了,他还摆什么大队书记的臭架子了!就他们三个人还想翻出个大水花了?看我孤死他们不!”
他说:“还是以和为贵。他们今天没去会场捣乱,就是个好兆头。”
赵胜利:“什么好兆头,是他们怕你了,你一走,还不是一样?”
他苦笑:“哪是怕我了,是怕魏爱民了。”
赵胜利:“嗨,你跟魏爱民是甚关系了,怕魏爱民跟怕你不是一样?不过,赵书记,你也知道,民利七队的人甚也不服,就爱让人抬举了,一抬举,他们就服软了。”
他笑着问咋抬举了?赵胜利嘿嘿一笑,说:“这你赵书记应该是清楚的呀。”
他笑着说不清楚,你说说。赵胜利就说:“自古以来民利七队的队长不是大队书记兼的了,就是七队的队长是大队里的人,队长的地位提高了,自然队里的人就觉得自己也比别的队的人高一头了。也就是说,民利七队就是咱大队的直辖队,不这样,民利七队的人就觉得自己跟别的队的人一般齐了,这样他们就觉得很丢脸的。我这权力太小了,要不,就是他史三后再捣乱,那几个刺头敢跟着他闹了?”就试探着,但又害怕他看破他的内心地闪烁着目光瞅着他。
他低下头抽了几口烟,撩起眼皮瞅着他:“胜利哥,我跟你商量个事。”
赵胜利:“甚事了?”
他:“你也知道,一眼看下以后规划别的大队,大队书记都得用原来的人了,咱们有被架空的危险,所以我昨天才跟你们说要组建几个科室,来管理公社的方方面面了,这样,咱就把大队书记的权力消弱了。所以呀,我想让你担任最重要的农业科的科长了,不知道你是咋想的了。”
赵胜利很是失望,只是低头抽烟。
赵混马跟赵胜利打了一年交道了,知道赵胜利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民利大队的书记,可一直被史三后压制着,现在离这大队书记一步之遥了,真是杀他的头他也要跨出这一步的,也不管这大队书记国家认可不认可了,反正是个大队书记,宛如想老婆想疯了得人,才不管那女人是甚样的了,只要嫁给他就行。但现在只有不让他当大队书记,史三后说不定才会归顺自己了,要不,老在后面跟自己捣蛋真不是个事儿,就只得用话来试探试探赵胜利。
他问赵胜利:“咋,不愿意?”
赵胜利还是不吭声。
他笑:“你呀,科长可是一管就是整个公社呀。还不如大队书记风光?”
赵胜利:“错得倒远。县里的局长呀什么的,能有公社书记风光了?市里的局长呀什么的,能有县委书记风光了?中央的部长能有省委书记风光了?一个科长管的只是全公社的工作中的一个方面,而大队书记可是管着全大队的方方面面。当官要当就当一方诸侯式的官。”
他怔怔地看了看赵胜利,干笑了笑——他可碰上一个比他官瘾还大的人了。
等他带着李鸿飞回公社时,正是日落时分,夕阳把两人个人的脸照的红红的。
他边开车边给史三后打电话。打第三遍时,史三后接了电话。他就恳切地向史三后解释了自己去年为什么没敢用他当大队书记的原因,希望他能谅解。说今年他跟魏爱民才惯熟了,魏爱民的人他也敢用了,希望他今晚带着史全有来公社开会,加入到自己的事业里来,毕竟,他是永利公社的地盘上最有声望的人物呀,他的永利公社里没有他就缺少了一个必须的部件了。
但史三后不是一碗迷魂汤就能灌趴下的人,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最后问他说完了吗?他说说完了,就利索地挂了电话,让他很没面子。但一想到他能听完自己的话,就觉得还是有希望的,毕竟,这一年来史三后过的太窝火了,因为他和赵胜利是多年的冤家对头,当年赵胜利带领着全村人抗击粮食任务,让他这个大队书记丢尽了脸不说,还差点儿下了台,从那以后,两人就想压住对方了,所以,赵胜利那么大的威望,他就是不让他当七队的队长,不想,自己一下子让赵胜利当了队长,而且权力跟大集体时的队长一样大,他能不气自己了?
回了公社,他就给张宝江打了电话,让他通知三个大队的所有干部务必于晚上六点来公社开会。张宝江问民兵用来不?也工作了一天了。他想了想,说也来吧。
他挂了电话,就和李鸿飞谈开了工资问题,谈妥了工资,问他能不能拉过些师傅来?李鸿飞不解地看着他,说能了。他就说,他想用本公社的人力盖楼了,问他行不行?李鸿飞想了想,说:“当紧的地方还得有专业人员指拨了。”
他说那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