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安华镇

　　从上游一直走到华阳村村口，已将近有九公里。宛容已经走不太动了，提议到村口的亭子里坐一下。两人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华伦觉得有奇怪，一般的亭子都会有个名字，但华阳村的这个虽然做的很古朴，却是个无名亭。宛容扒在石桌子上，静静地看华伦。“你看什么？”华伦笑着问。
　　“越来越觉得你有一种中世纪贵族的气质了！”宛容说道。
　　“中世纪贵族是怎样的一种气质？”华伦笑着说，“那么多人，只有一种气质吗？”
　　“优雅、忧郁、深邃”，宛容说着，拿起手机对着华伦拍了张照，“我要把你放在手机里做桌面！”
　　华伦微笑着说，“就不怕别人把我当成你男朋友？”
　　“如果我不介意，你介意吗？如果我愿意，你愿意吗？”宛容朝华伦这边坐正说。
　　华伦望着宛容，又如以前一样的沉默了。两人对视着，画面定格在这短短的几十秒里。南方的深冬虽不如北方般冷，但是，风走进通透的亭子，还是带来一阵阵寒意。华伦站了起来，说“我们进村吧！”说着走出了亭子。
　　宛容也走出了亭子，对着华伦笑道：“难为你了！”华伦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华阳村的进口处，基本是一排排整齐的新造不久的楼房。典型的江南农村建筑。三层高，有的三层半，一般都有个不算太大的院子。村里的路规划的比较整齐，路的两边是一些小商铺。华阳村是个大村，有二千多户，八千多人口。加上附近工厂或安华纸业打工的外来人员，应该有一万多了。安华镇才二十万，有二十分之一在这里了。根据宛容收集的病例，他俩先寻找一位去年离世的癌症患者，华佩仙。资料上虽注明了门牌号，但是华阳村的房子都没有装门牌，所以寻找起来非常困难。上面还有一个联系电话，但是空号。两人走了一段，毫无关绪。华伦看到路边的小店里有一大帮人在打牌。就走了进去问。老板是个中年女人，“华佩仙？没什么印象？”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道。
　　“听说去年得癌症死了！”宛容向她提供更多的信息。
　　“癌症？你们是哪里的？既然死了还找她干嘛？”老板娘不磕瓜子了，很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
　　“哦，我是她远房的侄女，以前没来过你们村，我妈让我来看看！”宛容很机警。
　　“你是安华人？”一个围着看打牌的中年男子走过来问宛容。
　　“是的。”宛容说道。接着是一连串华伦听不懂的本地话交谈。
　　一会，宛容把华伦拉了出去，往西面走。她说刚那个人也不敢确定，但是可能在这边往西走第五六排房子里。这两年生癌症死的人比较多，叫佩仙的他隐约有点印象。在去往华佩仙可能的家的路上，他们看到有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孩，独自在一个院子里玩一个蓝球。华伦开始没有在意，但走了几步，那个小孩转过身后，他吓了一跳：小孩手里捧着的蓝球没有气,而且有一个不小的破洞。孩子正在用嘴撕咬那个破洞。有一些球皮被嘴巴撕了下来，大部分被吐了出来，但华伦感觉孩子的喉节在不停的动着，一定有部分吃下去了。宛容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拿着手机拍起了视频。华伦走上前去，隔着院子的栏杆对孩子说：“小朋友，把蓝球给我玩好吗？”说着还伸出了手。小孩没有理他，继续着这奇怪的举动。华伦突然抓住蓝球，一把夺了过来。孩子哇哇的哭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走了出来，也没有说什么，拉住小孩的手就往里面走。宛容拉住华伦的手，示意先不要过问了。华伦挣脱了，推开院子的门走了进去。男子看到有人进来，回过了头，迷惑的看着华伦。华伦递上蓝球，说：“大叔，这是他刚在玩的。”男子接过蓝球还是没有说话。“他是你儿子吗？”华伦继续问道。
　　“怎么了？”男子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道。
　　“他刚才在吃蓝球的皮，可能有一些已经吞下去了，你应该教育下他，这样很危险！”华伦说道。
　　“他，这个有问题。”男子指指自己的脑袋。
　　“哦，原来这样啊，那你可要看紧一点啊。有上医院检查过吗？”华伦继续追问。
　　“你干什么的？”男子警惕起来。
　　这时宛容已经走了进来，用本地话和他交谈起来。华伦听不太懂，但大致知道宛容又如同刚才一般解释了一遍。随后他俩走了出来，华伦在手机上记下了这户人家的位置。
　　“华伦，”宛容再次拉住华伦的手，看着他说：“在安华，你要听我指挥！因为我是本地人，对这里的情况比你了解，而且这里的人对于本地人还是比较信任的。”
　　华伦看着宛容，没有说话，用另一只手打了个OK的手势。路上，宛容一直用三个手指勾着华伦的手指。华伦朝她看，她微微笑了一下，“我和这里的人都说你是我男友，要装的像一点。”
　　“哦。”华伦点了下头，继续往前走。风，好像比刚才更大了一点。华伦感觉到宛容的手指就像冰一样的冷。于是，他用整个个手包住了宛容的手，并把它放进外套的口袋里。宛容一下觉得很温暖。她的脚步要稍慢一点，与华伦有半个身位的距离。她就从后面，看着这个拉住她手的男子。高中，曾经也有一个这样带给他温暖的男生，他们曾在如水月光下立誓。只是，现在，他远在剑桥，曾经约定的相见的日子已过了半年，没有半点音信。
　　走到第一排的第一家，有个老人坐在门口的院子里织毛衣。“奶奶，请问下周佩仙家是哪里？”宛容上前问。老奶奶疑惑的看着她，没有说话。宛容又用本地话讲了一遍。老奶奶突然朝里面喊起来。一会，出来一个中年妇女。她用普通话问两人是干嘛的。
　　宛容意识到可能有消息了。马上说：“我们是来了解周佩仙的一些情况的。”
　　“我是周佩仙的妹妹，你们是什么单位的？”中年妇女问。
　　“我们是电视台的。”宛容镇定的说。
　　“浙江电视台。”华伦做了补充，并亮了下假记者证，很快就放进了口袋里。
　　那个女人走进去搬了两把椅子出来。坐下来后，女的要求再看下记者证。华伦只好掏出了假证交给她。她看了一会，还给了华伦。“你们是为造纸厂的事来的吧？”女的看着两个人说。
　　宛容一阵惊喜，估计之前有人做过类似的工作。“是的，大婶，我们在调查造纸厂污水致病的问题。有人向我们反映，村子里这两年有二十多个癌症病人去逝，而且有十几个儿童得了不明原因的病。”她夸大了目前所收集资料上的数据。
　　“二十多个？”女子很轻蔑的表情，“五年死了三十四个，还有四十五个得病的医院里躺着呢！”
　　“你怎么有这么具体的数字？你做过统计吗？”华伦马上切入这个话题，他觉得这么精确的数字一定不来自眼前这位妇女。
　　女的有些怀疑看着他，“你们真不知道？华根荣查的，得病的人家都签过名按过手印的，还有十五个得病的小孩!”
　　“小孩？”华伦的心里一惊。眼前浮现刚才吃蓝球的情形。“大婶，既然是这样，你们会什么不去和政府说？难道一直这样下去吗？”
　　女人有点神秘的说，“县里的书记就是纸厂的老板，和谁说去？再说人家也在建什么处理厂了，说以后水不会这么黑了。安华河的水还有谁会去吃啊，我们现在的自来水都来自南山水库，干净的很。”
　　“那么，这个华根荣在哪，我们能找到他吗？”宛容问。
　　“死了，有半年了，被工程车撞死的。”女子很平静地说。
　　宛容却又一惊。连忙问：“大婶，这个华根容有没有什么家里人？”
　　“还有个弟弟，叫华根发，家是在第十排，第三间，但人不知道去哪了，有大半年没见了。”女子说。
　　正说着，一个男子从院子外很急的跑了进来，朝着女子怒吼，说的都是本地话，华伦这次一句也没听懂。女子也朝男的讲了几句，但马上就进屋里去了。男的回过头来对他俩说：“你们快走，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华伦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宛容拉了出来。出来后，宛容对他说，厂里给了华佩仙家人十万元，签了协议，不许协议上规定不能做的事情。刚才那个男的以为宛容听不懂安华话，说了很多不应该说的。华伦问，女的说了什么。宛容说，女的说就是纸厂造的孽，十万元够什么，对的起良心吗？
　　刚才的男子还有一句话，宛容没有说给华伦听，那句话是在警告女子,小心被纸厂的车撞死。
　　他俩决定再到吃蓝球的小孩家看看。这里的院子基本都没有锁门，轻易的就推了进去。已是吃晚饭的时间了，这家人正围着桌子吃饭。看到他们进来，早时的那个男子抬起头问，“你们干嘛？”
　　“我们是电视台的”华伦已经熟练了。“想了解一下你们家孩子的病情。”
　　全家人都放下了筷子，“了解这个干嘛，给治病？”男子气呼呼地说。
　　“对”，宛容坚定的说:“我们有个专项基金，专门用于智障的治疗，但是在发放之前需要核实一些情况!"
　　华伦看了宛容一眼，真没有想到她有这种应变能力。男子带他们进了屋里，聊了起来。从谈话里，他们了解到，这是他的孙子，到现在还不大会说话，智力有严重的问题。也查不出什么原因。他们全家都在纸厂上班，看病花了不少钱，但今年纸厂突然给了他们十万。说是厂里补贴。类似这样的孩子，现在村子里有十五个。他们家的最严重，其它只是明显智力低下。华伦详细做了记录。
　　临走，宛容对那个男子说，他们会尽快完成评估，全村的15个孩子都会了解一遍。男子很感激，留他们吃饭，他们没有吃。
　　回到镇上，已是晚上七点。他俩在汉庭开了两个房间。然后去楼下的小饭馆吃饭。
　　吃着吃着，宛容突然说：“黑夜给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华伦停下来，看着宛容，说：“宛容”，华伦很少叫她的名字。“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宛容放下了筷子，伸过手握住华伦，“伦”，她从没有这样叫过华伦，“做一个揭幕者是我的梦想。但今天，看到那个吃蓝球的孩子后，已早不是梦想这么简单了。我发誓要拯救那些危难中的灵魂！不管将要面对什么！”
　　华伦沉默的注视着，良久，说：“你必须安好！”宛容，那双水灵的迷人的眼，突然流下了眼泪。
　　凌晨一点，华伦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打开门，是四个穿制服的民警。“张华伦，我们是安华分局的，你涉嫌诈骗，请跟我们去协助调查!"华伦知道一场风雨已经由此而来了.
　　那晚，他进了安华看守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