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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机场 第三章 (12)

作品名称:落霞机场      作者:麻雷子炮仗      发布时间:2014-12-15 21:10:41      字数:2975

  
  第三章(12)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航校毕业,成峪又一次来到西安。赵阿姨带上他和小小,一起踏上了去陕北的路,去追寻一个已经在他们的心里萦系了好多年的梦。
  东去长安,车过灞桥,成峪透过长途汽车的车窗,倾起身子朝着外面望去。
  灞水河边,满都是一铺滩滩的岸柳,虽然早已经不见了古往今来墨客骚人每每都会在诗词文赋里提到的这里关中三月的柳絮飞雪,可临水看过去,那兀自垂荡着的万千柳丝,却还像是一层层黛色的绿阵,在秋日的晨风中不停地摇曳着,仿佛是在朝着身边那迂回缱绻,不肯径自流去的河水,深情地挥着告别的手。蓦然间,成峪想起了他以往在一些书里曾是读到过,自古以来的那些离别长安的行人,多是要在这里驻足相望,折柳送别,不由便思忖起,此去后的几天,他就要和身边的赵阿姨和小小离别,便禁不住在自己心里浮上来一丝黯然。他悄悄地看了一眼赵阿姨和小小,见她们也是在凝神地向窗外望着,想必也是和他一样,是在心里面忆起了李白的那句“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过去铜川,公路已是在北山的塬梁沟壑中蜿蜒。前面,就是那片广袤,苍茫,久远,神奇,满眼皆是远古传说中“夸父逐日弃杖成林,女娲补天抟土为人”的黄土,从这里孕育出生生不息的华夏文明,培育了坚韧不屈的民族精神,承载着无比厚重的历史记忆,浸满了殷红炽热的烈士鲜血的黄土高原。
  路过古柏参天,祭祀着华族胄裔的人文始祖轩辕黄帝的桥山,车一天都是在向北。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苍茫了许多,路边绵延起伏的塬峁沟梁中,不时会见到贫瘠的被撂了荒的黄土地。可在那些已经开垦出来的田陇间,那一片片随着从塬上沟里刮过来的一阵阵秋天里干爽清凉的风,在阳光下不停地摇晃着的身板儿的通红的高粱,金黄的谷子,露出籽儿来的玉米穗儿,快要涨开豆荚的大豆,低垂下头来的糜子,还是在告诉着人们,已经是该要收获的季节了。
  车厢里,有人在轻声地哼起了那支熟悉亲切的陕北民歌《秋收》的曲子。
  终于,在满天的星光里,他们来到了延安。在城北的杨家岭,他们娘儿仨被当地的老乡领进了附近的一孔破旧的窑洞里,在那里宿下了。
  一个普普通通的陕北拦羊老汉给他们挑来一担水,帮他们把火炕烧起来,又给他们拿来了自己当年在解放战争中,他在延安警备第三旅当马夫,跟着黄罗斌旅长参加延安保卫战,又在西北野战军四纵参加扶眉战役时盖过的棉被,执意要让正盘算着要在炕上和衣睡下的娘儿仨铺在身下。
  老汉推开了成峪给他递过来的一支黄金叶香烟,点着了自己的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默默地端详着眼前的两个孩子。看见成峪和小小把那床早已洗褪了色,两面都缀着好些补丁的被子小心翼翼地展开,将它铺在了已经被烟火把炕围子全都熏成了黢黑色的炕上,便默不作声地转回身,悄悄的一个人走出了窑洞。
  赵阿姨披上外衣,也走出到窑洞的外面来。看见老汉并没有离去,还蹲在窑洞外面场院的圪劳里,又把烟袋点上了,便走上前去,关切地用陕北话问他:
  “老哥,你咋在这达圪蹴着哩,外边凉,咱们还是进里边坐着拉话吧?”
  老汉站起身,憨厚,略有些木讷地笑一下说:
  “额等你们都睡下了再走。额见你娘仨都累咧,娃儿们身板儿还嫩着尼,走了恁么远的路,让他们俩都早点歇咧吧,多喜人的两个娃嘞。”
  阿姨笑了,点点头。刚才在窑洞里,她看到了老汉一直都是在用慈爱的眼神,端详着成峪和小小,知道老汉喜欢这两个孩子,便对他说道:
  “老哥,我刚才见你可喜欢我的这两个娃哩,明早起(明天早上),我叫他们都来你家,一起认你个干大(干爸)”。
  老汉身子一震,似乎是想要在木讷的脸上,努力再做出些高兴的样子,却是做不出,呆呆的,像是被凝在了那里。
  阿姨略有些不解地看着老汉,过了一会,才又对他说:
  “我也可想看看你的娃哩,老哥,你几个娃?”
  “额一个娃,一个娃,比你的娃大,属狗的。”
  老汉讷讷地回答着,那张布满了像黄土地上的沟壑一样皱纹的脸,一直是在努力地挣着,仍是想要做出个笑的样子来。
  “是个后生吧,今黑夜走过你那里,我咋没看见呢”?阿姨又问他。
  老汉脸上那些僵硬的笑消失了,嘴巴渐渐的变了形,痛苦地扭曲着,身子也战抖起来:
  “胡宗南,狗日的第一旅。娃他妈,还有娃,给(被)他们一起都祸害死了……”
  赵阿姨明白了,神情顿时也像是凝住了,身子在秋夜的凉风中,和老汉一样地战抖起来,泪水沿着着脸颊默默地流了下来。
  老汉仰起头,下死劲地盯着那黑洞洞的天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背过身去,避开赵阿姨关切地注视,弯下腰,在自己的鞋子上,轻轻磕去烟袋锅儿里还在闪着亮儿的剩余的烟灰,把烟袋杆儿别在自己腰里的一条发了黑的布带子上,佝偻着他在1949年的7月参加扶眉战役时,在阻击胡宗南第65、第38军向宝鸡逃窜的战斗中受了伤,无法挺直的身子,向场院外面的坡下走去。那里,有一个用一片布满了圪针的酸枣树围栏围住的小棚子,老汉和他的羊,夜晚就歇在那里。
  离棚子不远处,有一个低低的的坟茔。老汉的娃,老汉的婆姨,就是那个在延安大生产运动的时候,从家乡米脂县移民来到延安,寻到自己赶牲灵的绥德汉子的俊女子,娘儿俩都在那里,在高高的茅草覆盖下,静静地陪伴着他。
  从坡下,传来了一声充满着悲伤的山曲,沙哑,凄惶,苍凉,如吼如诉,在黑夜里的星空下,那声音传得很远很远,撕扯着窑洞里面的娘儿仨那沉沉坠着的心:
  “满(了)天,哎嗨星星呀,一(了)颗颗明,
  天底下,额就挑下了妹妹你呀,你一人。
  九(了)天,哎嗨仙女呀,额(了)不爱,
  单(了)爱,额那小妹妹你呀,你一人
  ……”
  此后的两天里,赵阿姨带着成峪和小小,走过了延安的杨家岭,枣园,王家坪,清凉山,桥儿沟,看到了曾经的党中央驻地,中央大礼堂,党的七大会址,毛泽东、张闻天,周恩来等老一辈革命领袖住过的窑洞,八路军总部,新华社、解放日报旧址,延安抗大、延安鲁艺旧址,在那些地方,成峪终于看到了老爸魂牵梦萦的宝塔山,朝思暮想的延水河,走进了老爸经久思念的抗大。在这些地方,成峪流了不少的泪,也圆了他的一个梦。
  按着拦羊老汉的指点,他们又向北去,经过瓦窑堡,一路去到了老汉的家乡绥德,老汉婆姨的娘家米脂,见到了老汉在那里的亲人,听到那里的人讲述他们对延安年代的深情回忆,对人民领袖和八路军的真情思念,吐露他们眼下生活的种种艰辛,诉说他们近些年里因为天旱绝收,多交公粮,被饥饿逼迫着外出逃荒,重又踏上了走西口漫漫长路的苦痛。还听他们用充满了黄河故土的韵味,满含着他们的深情唱出的信天游,唱出来他们胸中的渴望和真爱……
  那些天里,成峪似乎有些体会到了我们这个民族在迈向前进时,步履是怎样的沉重,隐约感觉到了在父辈和自己的肩上,还要背负着怎样的艰辛。
  临走时,他们又回到了延安杨家岭那个拦羊老汉那里,成峪和小小一起,跪认了那个拦羊的老汉做了干大。
  老汉的嘴唇颤抖着,一手一个,颤巍巍扶起两个孩子,什么成句的话语也说不出,一双被艰难孤独的生活磨难成浑浊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喃喃地在嘴里反复地说着:
  “好娃,额那好娃,都起,你们快都起,你们好好地过活,额不要你们像额这样……”
  成峪拿出自己的一套像是老八路曾经穿过的海军灰色军装,留给了拦羊的老汉。他和小小一起,走到坡下那座低低的坟茔前,俩个人并着肩偎靠着,在那里静静地站立了许久。
  一路上都没有开过几次口的小小,默默地仰起头来,流着泪,几乎是用悲咽的调子,向着秋日里的高天流云,哀婉深情地唱出来:
  “提起个家来家有名,
  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
  四妹子和下一个三哥哥,
  他是额的知心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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