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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机场 第三章 (10 -11)

作品名称:落霞机场      作者:麻雷子炮仗      发布时间:2014-12-13 21:55:04      字数:5421

  第三章(10)
  
  成峪在户县时,常去西安看望一位赵阿姨。
  赵阿姨的老伴儿姓林,曾是西安一所全军著名院校的政委,抗战时,他在胶东军区,和成峪的老爸是过命的战友兄弟。大学救亡学生出身的林政委才华横溢,是胶东军区有名的才子,可在文革开始后,却被造反派批斗折磨而死,赵阿姨也从此一直没有了音信。老爸老妈每每为此痛惜不已,嘱咐成峪有机会一定要在西安找到赵阿姨,常去看望她,劝她来北京治疗休息。
  航校里有从西安兰州军区空军11军来学习的战友,成峪托他们在西安辗转寻找,费了好大劲终于找到了赵阿姨,告诉她,过些日子,成峪会从户县去西安去看望她。
  成峪头一次去赵阿姨家,是在9·13事件之后的12月。那时,他刚刚在航校拼命补习完所有理科文化课,压力减轻不少,松了一口气。又知道了老爸那里,已经舒心地喝上了老侯师傅用他寄回去的薪水,买回来的泸州老窖,所以心情蛮不错。礼拜天一早儿,成峪请了假,从户县赶到了西安,将近十一点了,才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军校。
  军校在西安城南的文化区,北边紧挨着西北工业大学,和东北边的西北大学一起,在当时被叫做西安的三家村。军校南门儿外面,隔着一条马路是家属宿舍,在那里的一排房顶和周围大杨树上落满了每天一清早就从秦岭飞到西安市区来觅食儿,天一擦黑就又都飞回秦岭山中去的白脖子乌鸦的职工宿舍楼里,成峪总算找到了赵阿姨家。
  来开门儿的,是一个和成峪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儿,文静秀气,清俊苗条,沉静姣好的瓜子儿脸上,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似乎能看到了人的心里,还把她心底里的清纯,也投影在了双眸之间,却像是一泓秋水,透着一丝淡淡的忧郁。
  见到穿着灰色海军军装的成峪,女孩儿并不显得十分惊讶,没开口,只是用会说话的眼睛柔柔地看着他。
  “赵阿姨是住这儿吗?我叫成峪,是从户县来看她的。”
  女孩儿冲着成峪甜甜地一笑,点点头,后退一步把成峪让进了屋里:
  “妈妈去看大夫了,她和我说过,这些日子没准儿是哪个礼拜天,你会来看她,今天就没让我陪她去瞧病,给你留着门儿,你来了,她肯定特高兴。”
  女孩儿的声音清润柔和,很好听。
  “找到你家可真不容易,你是小小吧,我见过你的两个哥哥,前些年他俩来北京串联,来过我家看望老爸老妈。”
  “他们两个去年都下乡插队了,我留在西安,在家里陪妈妈。”
  听说赵阿姨去瞧病了,成峪有些担心起来,问道:“阿姨病了吗,干嘛要去医院?”
  小小回答说:“她没去医院,这几年她老是胸闷憋气,去了医院也查不出什么原因来,开的药也不太管用,所以她不爱去医院。最近天儿凉了,她又有些胸闷得厉害了,我催了她几次,这才约了个过去认识的老中医,抽个礼拜天儿给她瞧瞧”。
  成峪有些不放心,想拉上小小去接阿姨回来,他问小小:“大夫家离这儿远吗,咱们是不是该去迎她一下。”
  小小似乎也有些不放心,见成峪想去接阿姨,就点点头说:
  “也好,其实我也是挺担心她一个人的。路倒不远,可没公交车,她连走带歇,也差不多得走半个多钟头,咱这就去吧,估计到了这会儿,她差不多也该往回走了。”
  从家属院出来,他俩向东走了大约一刻钟,小小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路边的一颗大杨树下,正在那儿喘气歇息的赵阿姨,赶紧拉了一下儿成峪,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妈妈,累了吧,看过大夫他怎么说?成伯伯家的小七从户县来看你,我俩一起来接你。”
  赵阿姨脸色苍白,看上去显得有些苍老,虽然刚刚才五十来岁,却能在发间看到有了不少银丝,但都被阿姨精心梳理得端庄整齐,依稀还是当年在天津南开中学救亡剧社时的风采。
  见到两个孩子,阿姨高兴地把手伸出来拉着他们,成峪扶着阿姨,急切地探问:
  “阿姨您好,爸爸妈妈惦记您,让我来看您,他们想接您去北京休息治病,刚才大夫给您看过了吗,他怎么说。”
  赵阿姨把腰挺直了,脸上挂满了笑,伸出手把成峪揽到近前来,仔细地端详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了多半头的成峪,嘴角儿有些颤动着:
  “好孩子,都这么高了,长得可真像你爸,穿上这身儿灰军装,也那么帅气。走,跟阿姨回家,咱们今天包饺子。”
  “阿姨,大夫刚才怎么说,您现在感觉好吗,累吗?”
  赵阿姨笑出声来:“这个小七,怎么连这股子倔劲儿都像你爸,赶紧告诉你爸你妈,阿姨好,叫他们别惦记。我这还是前几年心肌炎留了点儿病根儿,天儿一凉就要添乱,没啥要紧的,大夫给开了几副药,吃上以后,过几天就会没事了。”
  小小站在一旁甜甜地笑着,听阿姨说要包饺子,便对成峪说:
  “你和妈妈先慢慢往家走,我去买点儿菜回来,一会儿咱跟妈妈一起回家包饺子。”
  小小说完,猛然觉得自己这话像是在哪有些不卡点儿,一下子悟到了,脸倏地一下红了,瞥了一眼成峪,见他憨憨地没在意,一转身,紧走几步离开了。
  赵阿姨不要成峪搀扶,反而是她挽住了成峪的手,像是在领着一个离家许久的孩子回家。一边慢慢走着,就给成峪讲起了当年她和林叔叔同成峪的老爸,他们一起在延安时的那些难忘的岁月,讲起他们后来随罗帅一起开赴山东,创建抗日根据地,在山东,罗帅夫人林月琴大姐做媒,阿姨和林叔叔从战友变成了夫妻……当她说起林叔叔当年在抗大教大家唱陕北民歌信天游时,阿姨情不自禁地,深情地轻声哼起了那支成峪曾许多次听老爸唱起过山曲:
  “鸡娃子那个叫来,
  狗娃子咬
  额(我)那当红军的哥哥吆,
  回来了……”
  直到今天,成峪才终于懂得了,老爸为什么会对陕北民歌那么喜爱,为什么会那样一往情深地唱这支醉人的山曲,也知道老爸老妈为什么会那么急切地要找到赵阿姨,接她来北京——他们虽然曾经各自是井冈山的挑夫和京津名校的学生,可后来在宝塔山下,延水河边,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他们却成了过命的战友兄弟,现在,在这阴云摧境,万马齐喑的艰难时日里,他们还是朝夕牵挂的亲人。
  听着赵阿姨一往情深地讲述他们年轻时的那些峥嵘的岁月,看到身边已经显出来苍老的赵阿姨,想到她这些年遭受的许多磨难,成峪的眼眶一次次地湿润了,却装作是被初冬的风沙迷进了眼睛,扭过头去,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泪水。
   
  第三章(11)
  
  到家了,小小已经先回到了家里,正要戴上围裙做午饭,成峪看了一下桌上的小闹钟,刚好是中午十二点。
  直到这时候,成峪才顾得上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三间不大的屋子。朝南的两间,一间用做了阿姨和小小的卧室,留出来一间,摆了一长一短两个沙发,用来做会客室,屋里除去简单的桌椅用具,几乎没有什么陈设和装饰。北面的一间,原先是小小的两个哥哥住着,现在勉强还可以拿它用做个书房,屋里靠墙立着两个巨大的书柜,里面却是空荡荡地、主人一定曾经是在那里面放置过丰富的藏书,却显然已经是被扫荡过不知多少次了。
  这就是一个曾是全军仅有的几所兵团级院校之一的政委的住所。
  成峪挽起袖子在和面,小小去洗择买来的白菜、韭菜,阿姨拿出一个装着海米的瓶子,倒出一把海米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嘴里念叨着:“这还是家里的弟兄俩,那次从成伯伯那儿带回来的几斤海米,都这些年了,闻着还是这么鲜。”
  小小把菜洗好剁细,成峪把菜汁儿攥干,肉馅买回来就是现成的,阿姨调好了馅儿,三个人坐下,在小茶几前包起了饺子。
  赵阿姨这时候心里一定是格外高兴,一边包着饺子,就又在把身子慢慢地晃着,嘴里轻轻地哼起了刚才她在路上唱过的那支《当红军的哥哥回来了》的陕北民歌。
  
  “鸡娃子那个叫来,
  狗娃子咬,
  额(我)那当红军的哥哥吆
  回来了……”
  
  成峪也兴奋起来,他也和着阿姨的节拍,和她一起哼唱着。
  
  “羊肚子那个手巾吆,
  三道道地蓝,
  额那红军哥哥
  跟的是刘志丹……”
  
  小小还是在甜甜地笑着,嘴角好看地弯着,却不作声,成峪看她,觉得真美。
  阿姨听到成峪一字不差地唱出这支延安时期的山曲儿,高兴得像是年轻了许多:
  “哎呀我的好儿子,你也会唱这陕北的山曲儿呀,知道吗小七,阿姨可真喜欢这些歌儿啊!陕北的民歌,小调,戏曲,那可都真是美极了。那些唱遍了黄土高原所有沟壑峁梁,川崖塬涧的信天游,绥德、米脂、佳县的的山曲,酸曲,神木、府谷的山歌、酒曲、船曲,定边、靖边的西路民歌、酒歌、阳歌,还有陕北套曲儿,榆林小曲儿,二人抬,清涧道情,横山说书,定边皮影,绥德秧歌,安塞腰鼓,子洲唢呐,各种各样的爬山调,蒙汉调,五更调,水船调,秧歌调,脚夫调,揽工调,神官调,祈雨歌,风俗歌,四季歌,迎亲歌,劳动号子……哎呀呀,好多好多,足有好几十种,上千百首,数都数不过来,都那么美,小七你都喜欢吗?”
  “喜欢极了,阿姨,您教我唱好吗?”成峪以前只是爱唱陕北民歌,却不知道陕北民歌竟然会有那么多种,有那么多歌儿。
  阿姨更加高兴了,兴致勃勃地说:“我和你林叔叔,还有你爸爸,都是打心里头喜欢陕北民歌。陕北,延安,那里是咱们新中国的摇篮,全中国的人,都会对那里的民歌在心里边感到格外熟悉和亲切,几乎没有人不晓得《高楼万丈平地起》、《正月里来是新春》,人人都会唱《南泥湾》、《绣金匾》,更不用说我们天天都在唱着的《东方红》。可惜的是我唱得不好,不过,我们小小唱得蛮好,连陕西省歌舞剧院的老师都说她唱的不错,等会儿咱们吃完饺子,让她唱给咱娘儿俩听。”
  成峪没有想到,一直静静地坐在阿姨身边,总在甜甜地笑着不作声的小小,陕北民歌会唱的那样好。性急的他耐不住性子说到:“干吗要等吃完了饺子,人家都说是饱吹饿唱,小小,你现在就唱,那才叫好着呐。”
  看到成峪那猴儿急的样子,阿姨和小小都一起笑起来,成峪赶紧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给小小,小小并不推辞,喝下一口水抿抿嘴儿,清一下嗓子,亮亮地唱了一段:
  
  “三十里的明沙二十里的水,
  五十里的路程额(我)来眊哥哥你,
  半个月额(我)跑了十五回,
  为眊哥哥你呀,
  我跑成个罗圈腿”
  ……
  
  成峪想不到,说话总是细雨和风,一直腼腆少语的小小,开口一唱,居然会是如此清亮亮、活脱脱地唱出了陕北姑娘婆姨的那种热辣和率真,加上陕北话里那些最传神的吐字发声,和拂去了秋水中那一丝淡淡忧郁的,活泼能语的眼神,真是地道极了,美极了。
  成峪半张着嘴,听得愣了神,半天都没从小小那清甜脆亮的歌声里回过神儿来,竟像是听得有些醉了。
  “小七,你也唱一个给阿姨听听吧。”
  赵阿姨把手里包好的一个饺子放下,笑眯眯地,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成峪。
  小小也在浅浅地对他笑着,给成峪递过来一杯茶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透出期盼的眼神来,静静地在望着他。
  成峪接过小小手里的杯子,一大口喝下,烫得连忙吐出舌头用手扇起风来,把小小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来。
  成峪急忙摆手说了声“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这么个急猴子的德行”,成峪没想到,这句话一说完,倒让他头一次听到了小小开心的笑声,笑得甜极了。
  成峪静下来想了一下,随后从小沙发上直起身来,唱出了一支苍凉的爬山调:
  
  “上一道的那个坡坡哎哟哟
  哎下一道道梁诶
  见不上额(我)那小妹妹哎呀呀
  哎好凄惶。
  马走那个千里哎哟哟
  哎一呀一道道踪诶,
  人走那个千里哎哟哟
  哎一道道心。
  人想那个地方哎哟哟
  哎马想那个槽诶,
  丢不下额(我)那亲亲哎哟哟
  哎往家里跑。”
  
  阿姨神情专注地听着,有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对成峪说:“唱的好啊小七,比你爸爸唱得好,可要是再多点儿陕北的味道,可就更好了。”
  “可我不会说陕北话呀阿姨。”成峪在心里觉得十分遗憾。
  阿姨摇了摇头:“小七呀,不是那陕北话,是那种苍凉,高亢,辽远,深情的意境,那才是陕北民歌的魂。你爸爸唱的不如你,他是江西人,也不会陕北话,可他却能唱出陕北民歌的魂来”。
  接着,阿姨就用略有些沙哑,却是满满深情,极有磁性的嗓音,唱起了一支用山曲《刮野鬼》填词的延安时代的歌:
  
  “骑白马,挎洋枪,
  三哥哥吃了八路军的粮,
  有心回家看姑娘,
  呼儿咳哟,打鬼子就顾不上;
  要穿灰,一身身灰,
  肩膀上要把枪来背,
  哥哥当兵抖起来,
  呼儿嘿呦,家里留下小妹妹;
  啊东方你就一个红,
  啊太阳你就一个升,
  咱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他是人民大救星。”
  
  成峪若有所思地听着阿姨在唱,似乎从阿姨的歌声里,体会到了好些过去不曾省悟到的东西。
  这支叫做《骑白马》的山曲,就是后来那支唱出了全中国人民心声的,从陕北佳县农民李有源胸膛里吼出来的,随着中国的第一颗人造卫星在太空鸣奏的一曲《东方红》的源头。
  从这一天开始,成峪每隔上半月或是几个礼拜,就会像小小在那支陕北酸曲中唱到的那样,三十里明沙二十里水,赶上五十里的路程,从户县跑到西安来看这娘儿俩。每次来,阿姨就会用成峪老妈不久前,又专门托人从青岛买回来寄到西安来的海米,加在时鲜的蔬菜和鲜嫩的羊肉里,包一顿成峪和小小都爱吃的饺子。
  知道成峪性子急,小小见他来家里,就会悄悄地给他备下酸梅凉茶,再也不会让他烫得吐出舌头来。
  在阿姨家里,老少三人最乐意做的事,就是围坐在小茶几前,阿姨倚在沙发上,一只手放下巴底下,用手把头舒服地托住,阿姨眯起眼睛,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着两个孩子,听他俩痴迷地唱着陕北民歌。
  成峪从小小那里,学会了好多或是苍凉高亢,或是婉转低徊,或是辽远情真,或是含蓄深邃,或是磅礴大气,或是诙谐灵秀的陕北民歌儿,还随着小小,学着用陕北人的行腔吐字,唱出地道的黄土坡上的圪梁梁,黄河边上的硷畔畔的韵味儿来。
  经常地,阿姨就会娓娓道来地给他们讲述和诠释这些承载了中华民族古老灿烂的文化,从上古先秦诗经中的风雅颂、赋比兴,和两汉乐府的楚声狄韵中,承袭传衍,绵绵不息,经几千年黄河母亲的孕育滋养,在善良淳朴的三秦儿女心中绵延不绝,世代流淌的歌,使成峪更加从根底里深深地地体味到,那些从黄河流水中,黄土高坡上,伴着泪水,真情,狂野,期盼,渴望,从汉子婆姨,后生妹子的胸膛里飞出来的歌儿,它们是那样得美,那样的意境深远,那样的令人沉醉,即便是在贫瘠的土地上,在苦难深重岁月中,在如今这样灰暗的日子里,这些歌儿,也能在人们几近干涸的心田里,注入了一汪甘冽的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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