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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机场 第三章 (13)

作品名称:落霞机场      作者:麻雷子炮仗      发布时间:2014-12-18 19:51:11      字数:4063

  
  第三章(13)
  离开西安回部队前,成峪先回了趟家。
  一进家门,成峪就闻到了从厨房里飘出来的一股诱人的香味。那一准儿是老侯师傅知道了成峪今儿个回家来,特地做出了一道他从老爸那里学来的,江西老俵们都爱吃的辣子黄酱焖狗肉。
  三年多时间,家里头变化不小,冷清了许多,原先的一大家子人,现在都不在家里。孩子们在外当兵,平日家里边儿只剩下老头儿和老太太俩人儿,过去全家人一起吃饭用的大圆桌用不上了,被收拢了搁到一边。晚上老爸回来,留下了老侯师傅一起吃饭,成峪陪着三个花白了头发的老人,给他们都斟满了酒,自己也端起杯来:
  “爸,妈,我祝你们健康。都说是多子多福,我们都长大了,你们也该享享福了,爸爸您别再干了,在家歇歇吧”,
  成峪说完,把酒一仰脖子喝到肚里,又斟满杯对老侯师傅说:“侯叔叔,您辛苦了,我敬您一杯,我在外边间天儿地都在想着您呢,这三年多,家里就您天天陪着我爸我妈,我们兄弟姐妹都感谢您。侯叔叔,我们几个孩子都想问您一句,您实在讲,我爸是不是该歇歇了。”
  听成峪这么说,老侯师傅一个劲儿地点头,他早就这么想,却一直是犹豫着没说,今儿见成峪这么问他,正好可以讲出来,忙不迭地就说道:
  “是啊,首长,我看小七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儿,这孩子是真长大了。”
  侯师傅说完,还是有些怕说错了,自己顿了顿,看老爸似乎是很在意地在听着,就还是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了:
  “首长,您瞧现如今咱大院儿里的这些个事儿,实在就叫人搞不懂,就觉得是一个乱,跟翻烧饼式的。首长,王大姐,我个粗人,说错了,您二位都别在意,您瞧咱这片小楼里的首长们,这些年,都是头前儿不久,你瞅着他还好么秧的,可说不准哪天,就给栽上顶帽子,扣起来批上个昏天黑地,就没见有几个是过安生了的。我认准了首长您是好人,可咱个平头百姓,这话说了有谁肯听啊。您在家里歇着了,我每天下晚儿回了家,也就能睡安稳了。”
  候师傅说这话时,手里的酒杯子一个劲儿的抖个不停,赶紧一仰脖儿,把酒都喝了下去。
  老妈没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是担心,在这种党内军内政治气氛全乱了套的时候,老头子想退下来不干都难,搞不好,就还会被揪住了当成一条儿罪,又遭一顿批,挨一通儿整。
  老爸见候师傅说的伤感,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其实,他知道儿子和老侯师傅说得都没错儿,他真的是累了。这几年间,他一直是在被内心里的迷茫和精神的疲惫折磨着,战争年代留在他身体里的那些战伤和疾病,远没有这种内心的不解和困惑更使他更倍感煎熬,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感觉是难于支撑。林彪集团的败露,使他心情也曾大好了一些日子,可随之而来的思考,却使他陷入了更深的不解和困惑。因为无论是谁,都无法解释和估量这一事件给全党和全国人民,带来的是怎样巨大的震动和创伤。加上党内军内接二连三地又发生的一些波诡云谲的事,更是使他大惑不解。那种不知所措,无所适从的迷茫,和那种盲人瞎马,夜半临池的惶悚,是从他参加红军投身革命至今,即便是浴血赴死,效命疆场时,也都从来没有经历和感觉过的。
  如今,他唯一相信的,依旧还是毛主席的英明和高瞻远瞩,期望着党会在他的指引下,还像当年遵义会议后的红军那样,转危为安,走上坦途。可教他揪心的是,这一回,咱这党怕是连想召开这样的一个会议都找不齐人了,他所敬仰,所信赖的那些开国元勋,久经考验的国家栋梁,现在是稀里哗啦的倒下了一大片,还有几个是能再走到党中央的这样一个会上来说点儿啥?倒是那几个鬼头蛤蟆眼,连当初林彪那一伙儿甭管咋说还是枪林弹雨血雨腥风地滚了过来的人都赶不上,凭是你使上个多少倍的显微镜,也找不出他们在我党我军的历史上,有过一星半点儿的贡献和战功,全是靠着鼓唇弄舌,含血喷人,才窜上了高位的刀笔吏,搅屎棍儿,还有那个在上海滩靠造反打砸抢起家,让人压根儿不乐意正眼瞧他们一下,看了就觉着恶心的小丑,就是这么一帮子奸党佞臣,宵小无赖,却是在那儿鸠占鹊巢,沐猴而冠,还成天价欢蹦乱跳的,怎么能不让人把心都揪到了嗓子眼儿呢。
  老爸把自己面前的酒抿了一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淡淡地对身边的亲人说了一句:“你们别操这些心了,我坦坦荡荡的干工作,没啥可担心的。”
  这话听上去,倒像是在说给他自己。
  老妈有意地转了个话头,问成峪“你从西安回来前,又去看过赵阿姨了吧,她最近过得还好吗,身体和心情都好些了吧。”
  一提赵阿姨,成峪心里就有些痛,摇摇头答道:“赵阿姨受了好多苦,她在所有的人跟前儿,都是把腰板儿直着,脸上也总挂着笑,可我觉着她心里一定是很苦,每次我想着她,就觉得心里头疼。”
  成峪的回答,引来了老妈一声沉沉的,却只能是憋住了轻轻叹出来的一口气。
  提到赵阿姨,成峪还想起了她家里那个把陕北民歌唱得好极了的小小,想让她也像那个王振华一样,到海政文工团来碰碰运气。
  “妈妈,姐姐的那个在海政文工团叫王振华的同学还常来看你吗?”
  说起了成琰的那个考到海政文工团去的同学王振华,老妈挺喜欢这个常来看她,很会和老头儿老太太聊天儿,很得他们好感的孩子。听说他很有才气,在海政文工团能写能编,很快就有了点儿名气,有一阵子被借调到《解放军报》帮助工作,可这些日子,王振华不太来和她聊天了。
  老爸大概地知道一些原因,插了一句说:“这孩子受了点牵连,好象是给谁写了个啥曲子。嗨,一个小孩子家,当了个任务,写也就写了,批评一下就算了,小题大做地,能整出个啥名堂。”
  老妈听说是这样,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狗肉凉了,早先一气儿就能吃到个见底儿的瓦罐里,还剩了好多,几个人好像都没了胃口来享用候师傅这道拿手的美味儿。候师傅起身要端到灶间去再热一下,被成峪按住,让他在桌前坐着,自己端着瓦罐儿进到厨房,把瓦罐座到煤气灶上热着。看到几个老人苍老疲惫的样子,他心里痛的发紧。
  等他再出来时,看到老侯师傅坐在那儿,在大口地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想必是刚才几杯闷酒急急地喝下去,有些盯不住劲了,毕竟也是奔六十去的老人了。
  成峪赶紧扶他到客厅里的沙发上靠着,给他酽酽地沏上一杯茶喝下,过了一阵儿,老侯师傅觉得好多了,起身揽过成峪到身边坐下,喃喃地絮叨着:
  “小七,你爸爸脾气大,可他是大大的好人啊,像他这么刚强,早晚气坏了身子,你侯叔叔心疼啊。”
  老妈叫来了司机小张,让他开车送老侯师傅回家,可老侯师傅怎么也不肯,老妈没法子,只好打发成峪和候师傅一起,骑车子陪着他回了莲花池。
  候大妈见到他们爷儿俩一起回来,又惊又喜,把成峪拉近到跟前儿,上下端详了好一会儿,叫了一声:“我的儿啊”,张开手,搂过来就不放开。
  成峪俯在大妈肩膀上,在大妈耳边小声地对她说:“大妈,您老好,我走到哪儿,都带着您给我做的坎肩儿,想着您。”
  大妈捣蒜似的点着头,一个劲的念叨着:“好,好,大妈好,有你这么想着大妈,大妈就好着呢。”说着,就用袖子揩去了眼眶里涌出来的眼泪。
  老侯师傅酒醒了许多,让大妈打上俩荷包蛋,非要成峪吃下。在自己家里,老侯师傅说话不再那么费掂量,开口就说上了:
  “小七,家里你最小,按说家里的事儿还用不着你来操心。我在这个大院儿里,干了足有二十多年,也伺候过几个首长,他们谁都没亏待我。可我就是觉着,跟你的这个家,牵心连着肉儿的。从打六零年起,你们一家子,省出点儿钱来就得帮着江西的奶奶叔叔,省出些吃的用的来,就又帮我这个穷老弟。打那三年再往后算着,也就才过了没几天的安生日子,那时候,我做上顿狗肉,咱这片儿小楼儿里的首长们,闻着香味儿就来咱家凑个热闹,喝上杯泸州老窖,痛痛快快地老战友们乐上一回。想想那阵儿功夫,那可真舒心。可这几年儿,那些个首长们,走的走了,倒的倒了,剩下的,也没心思来咱们家来吃顿我做的狗肉了。甭说你妈是见天儿地悬着个心,就连我这么个伙夫,做梦都能给惊出身汗来。这老百姓,他也知道个天理良心,也能看出个忠奸俊丑,可我就想不明白了,像你爸这么着,豁出个命去打仗,拼了命地在工作,对谁那都是亮亮堂堂不掺半点儿假,这么个好人,怎么就成天价连口气儿都喘不匀,间天儿的挨人家整?!唉,要是毛主席能来一回咱大院儿,能容我在他老人家跟前儿,去给首长说上两句儿掏心窝子的大实话,那我可就是死了,都能觉着自个儿是没白活。”
  成峪虽然年纪小,又远在千里之外,但是也大概知道些大院里的事儿。林彪事件后,笼罩在海军的阴云刚刚散去不久,一批老干部刚刚走出牛棚,可那几个虽和林彪集团勾心斗角,但同样心存亡党亡国之念的党内大奸,又急匆匆地插手海军。他们公然违反党的组织原则,非法查出萧劲光在党的九届一中全会选举政治局时,以对党忠诚无二的坚定信念,在江青,张春桥集团中的七个人名字前打岔投了反对票,这些人便气急败坏地挟嫌报复。借海军批林整风之机,张春桥亲自到海军坐镇,有打有拉地纠集起一帮人,硬是黑白颠倒地把萧劲光司令和海军一大批多年深受林彪和他手下死党打击诬陷、迫害排斥的干部说成是上了林彪贼船,大院里再次阴云笼罩,妖风四起。老爸不肯违心地对萧司令落井下石,反而是秉直而言,就被指为是萧劲光在海军的“健康力量”,“黑干将”,陷入批斗台风的中心。
  成峪两只手一左一右拉着大叔大妈,欲语无言,倒是老侯师傅颤巍巍地掰过成峪的身子,拍着成峪的肩膀,眼里闪着泪花说着:
  “回吧孩子,别叫你爸你妈都这功夫了还惦记着咱俩。他俩这些年儿,那可真是难啊,你爸他这阵子,没了辣椒就吃不进饭去,那东西火大,吃多了伤身子,可你说,我咋就做不出点儿他爱吃的东西来啊,我这算是个哪门子的一级厨师啊。”
  候大妈转身回里屋,从里间写字台抽屉里取来几张照片,塞给成峪说:“小七,这是你兄弟刚从河北褡裢机场寄回来的照片,你拿回去叫你二位当老家儿的瞅瞅。你兄弟他就愿意和他爸一样地干厨师,你侯叔叔老了,等你兄弟把手艺学好了,就叫他回来给首长做饭,他是个懂事儿的孩子,一准儿错不了。”
  成峪此时已是泪流满面,一时心里竟想跪下来谢这两个善良的老人,可打小就倔强的他,却没那么做,抹了把脸上的泪,一言未发,向两人老人深鞠一躬,扭身出了门儿。
  星光灿烂的夜,泪眼朦胧的成峪却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胸口里堵的难受,就在郊外的野地里,直着嗓子吼起了那苍凉的,陕北黄土地上的歌儿:
  羊了肚子儿手巾儿哟哎三道道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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