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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机场 第一章 (11)

作品名称:落霞机场      作者:麻雷子炮仗      发布时间:2014-11-04 17:31:03      字数:5331

  第一章(11)
  
  日子过得不舒心,就觉着时间过的慢,好不容易,算把个难熬的1968年给打发走了。
  头着元旦前,学校就把这帮孩子给招了去,传达了毛主席前刚不久才对孩子们说过的一句话。这一回,老人家没再管他们叫“红卫兵”,却是给他们换了个名字,叫个啥“知识青年”。老人家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那意思八成儿是说:孩子们呐,我看在咱们这城里边啊,已经是搁不下你们了,我看你们还是换个地方去折腾吧。
  可不就是这帮孩子们,前些日子闹得也是实在有些个不象话了,老人家拿他们没了辙,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兴许,也就多多少少的还能管点儿用。
  前段时间,为了管住这帮孩子,老人家倒是也派了些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是想让他们这些无产阶级的中坚力量到学校里去,把这帮眼瞅着都快做破了天的小猴崽子们给拢住,别再这么闹腾的没了个章法。可架不住,这些个孩子们现如今是压根儿也就不到学校里去,都是在城里边,满世界的撒着欢儿地闹腾着呢,你想要管也还都让你逮不着。害的连那些无所不能的,伟大的工人阶级,拿着他们都没了办法,你总不能让那些工人师傅们,满大街的去串着门儿,挨家挨户地去逮猴儿吧。
  算了吧,老大没法子管住他们,那就改了让老二来露一手吧,城里的师傅们没了咒念,那就叫乡下的农民兄弟们再来试试,兴许这老二,就能弄出个什么法子来,把这帮小泼猴儿给治服帖了。
  老人家这回八成也是想让这拨儿孩子们能听点儿话,别老是那么野了吧唧的没个正型,就给他们封了个“知识青年”的名号,类似是弼马温的那么个名堂,可天知道,老人家说的那些个知识,他们这会儿那都是在哪儿装着呢。
  成峪家里边,除了大哥大姐在部队当了兵,这回,一下子就有五个孩子给晋封了知识青年。可说实话,除了二姐二哥,就算是勉强还行,好歹地还混了个老高中,似乎多少的还有那么点知识的意思,可剩下的这几个,那可就都不敢恭维了。老爸是希望家里能多出几个大学生,老妈也是盼着让孩子们,能替她圆了当初为打鬼子,她自己没能做成的大学梦,看来,就他们的这点儿希望,这回可就全都成了赵匡胤的干馍,一古脑儿的全泡了(羊)汤了,老爸老妈,这次怕是得要演上一齣梦断京城了。
  按照那会儿的政策,这个家里头,本来是可以留下一个孩子陪在爹妈身边的,再者说,有的还没到中学毕业呢,用不着这么着急,就跟赶鸭子似的,把他们都一股脑儿地全打发走。可老爹却是拿定了主意,家里头一个不留,反正学校里天天儿的也都不正经八百的上课,也就别指望着他们今后谁还能学出个什么举人进士唔得,就这么见天地在家里边儿混着,叫他看着就觉着心烦。老爸这一辈子,对老人家的话,那就从来都没有打过半点的磕倍儿,老人家既然这次都说了,孩子们到了那里是大有作为,那就是一准儿的都没错儿,反正是,凡事都有他老人家来给咱拿大主意,咱只要是跟紧了走,那还错的了嘛。
  当一个国家的数万万人,都把自己的脑袋搁在肩膀儿上不用,一齐地等着,单靠着那个伟人的脑袋来思考问题的时候,历史的悲剧就注定会要发生了。
  过了元旦,这家人家,就要开始为这半个班的,要到广阔天地去修理地球的男女庄稼兵战士们,准备打点行装了。老侯师傅打心眼儿里心疼这些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些日子,他常常是隔着厨房的窗子,吧嗒吧嗒的抽着个烟袋锅,坐在那儿楞楞地瞅着这几个围坐在饭厅里,正美不滋儿地大嚼着他端上桌来的香喷喷饭菜的孩子们发呆。他让候大妈把攒了好些年的棉花票都拿出来,买回些棉花来,给每个孩子都做了个厚厚的棉坎肩儿。虽说城里人是看不上这土里土气的东西,可候师傅知道,在严寒的冬季里,孩子们把这东西贴身儿穿着,在农村的大野地里干活儿,那是再有用不过的了。
  这坎肩儿,成峪后来一直都没机会穿过,可他无论走到哪,都把它带在了自己的身边。直到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儿子,奶奶才把这坎肩儿拆了,用里面的棉花,给自己刚满周岁的最小的孙子,做了身儿暖暖和和的棉袄。那时候,爷爷已经是含冤去世好些年了。
  也不光是这成峪他们这一家子,是在焦虑中忐忑地等待着怎样发落自己家里的孩子,那时节,整个儿的一个北京城,凡是要靠着每月每人凭着户口簿,去粮店领回二十八斤粮票和半斤花生油票过日子,家里边有几个半大孩子的家庭,家家都是在茫然和无助中观望着,等待着。有耐不住性子,或是经不住街道居委会老大妈一遍遍催促动员的,就觉着反正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终归还就是个躲不过,早早儿地挨过了这一刀,倒也还早些利索,兴许早走上几天,还能落一个积极响应老人家号召的名声。记得那会儿,好像是对那些带头下乡的人还有点什么奖励,大概是能领到一本包着一层红红彤彤塑料皮,印着亮闪闪金字《毛主席语录》的小册子。可要是你家不走运给划进了黑帮,走资派,地主资本家唔得,那就更得是知趣点儿了,别等着人家到家里来轰,不然,全家老的少的那就得连锅儿端,叫你们一起卷上铺盖卷儿走人。真若是等到了那个功夫,那可也就没有什么光荣花给你戴了,还得给你这事儿换一个说法,叫做“遣返回乡”,别说是那本儿代表着清白身份的毛主席语录您得不着了,搞得不好,还得给您在脖子上挂个挺不老小的牌子,言之凿凿地给您注明了,您那是“黑五类”。
  春节过后,约摸着北京火车站里,可就要有大戏开演了。演的虽不是什么“车麟麟,马啸啸,行人弓箭各在腰”的兵车行,可那“耶娘妻子走向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的画面,过了千数年,却八成儿是又要在今天咱们的北京城里头重现了。那尘埃,依然还会不小,只是那咸阳桥如今看不见了,换成了北京火车站里的天桥。别看在这车站里头,每逢大戏登场,总是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又是高呼口号,又是激昂宣誓的,瞅着是怪热闹,可谁又会不知道,这铁定的都是一齣又一齣货真价实,不掺一星半点儿假的,地地道道的苦情大戏。头着春节前,先是把演员们都给找齐了,等过了节,这就开始一拨儿接一拨儿地挨着来,你方唱罢我登场,这戏至少也是得唱上个三五载,没准儿还得个七八年呢。
  成峪这一回是肯定要下乡了。他们家的几个孩子,是属于北京城里头那种为数不多的,用不着街道老大妈操心,也用不着学校动员,也没什么人把他们划做另类,就自己把名字乖乖的报上来的那一类。尽管成峪他自己心里头,那是一百个不情愿,可赶上家里有他那么个认死理儿的老爸,那他也就只能是一百二十个没辙。
  艾民这次也是要走的。虽说他和成峪一样,也是还要差上一年才能够初中毕业,可沈阿姨觉着,北京这阵子都乱成了这样,艾民那又是个一根筋,看着倒是面皮白白净净,鼻子上还架着副眼镜,像是个文绉绉的乖乖仔,可一打起架来,他就拿刀动杖地跟人家玩儿命,隔三岔五的就给自个儿弄了个满脸花来家,让人寻思起来就觉着害怕。反正早晚也还是个走,早点儿躲出去了,没准儿沈阿姨就还能落一个省省心,所以老太太就让他和成峪一起都在学校里报了个名。
  既然他们俩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还是在一个学校“读书”的同学(要是不这么写上读书这俩字,咱一时还真找不出个合适的词,来说他俩在同一个学校里那是在干嘛,难不成咱还得说他俩是在同一个学校里裹乱,那似乎也就显得咱对这俩孩子是欠了点儿厚道),又是住在了同一个大院儿里,那要说起来他俩这这缘分,可就真算那是不浅,所以这次,俩人儿就更没有理由,不再来上一回同吃同住同劳动。就连专门负责给下乡的孩子们划片儿分组的工宣队师傅们,也都觉得他们俩有了这么点儿缘分,实在的也是不易,既然俩人儿还都那么想着再搁到一块儿凑个热闹,干嘛不就做个顺水人情。
  魏华没报名,老爸不在家,弟妹还小,他这阵子就算是个应门之童,得在家做个顶门立户的大男人了。不像是艾民和成峪他们两个,在家里头,有他不多,缺了不少。他很想和艾民成峪他们一起走,可老娘希望他能缓些日子毕了业再说。从老爸去了草坨子,魏华和老娘就不那么总是呛着了,这一次,他就乖乖地当了一回懂事孩子,听了一回老娘的话。
  他们把在莲花池侯大妈菜园子那儿养的那些个兔子,够分量的就卖了卖,剩下的,一股脑就都送给了候大妈。回来时,就在大院儿里的服务社餐厅买回些烧鸡,酱肉,香肠,啤酒,又各自从家里带了些罐头,火腿啥的,叫上大院儿里头常在一块儿起折腾的一帮人,有些也是这次去要去当庄稼兵的,全聚到艾民家里打起了牙祭。反正沈阿姨成天看着这帮孩子在自己家里头来回出溜,早就成了他们的孩子头儿,这会儿她还高高兴兴地跑到厨房,给弄上几个淮扬热炒儿狮子头啥的,又开了瓶啤酒,自个儿也坐到桌前,俨然是一副水帘洞里的山大王的架势,面南居上,等着众猢狲来朝。
  先进屋的是柏祎,他比艾民大点儿,住艾民他们楼下,稳稳当当的脾气,有板眼,有分寸,不像艾民似的,成天地瞎折腾。前一阵子,他和艾民一起,跟着海政文化部的一个画家学画儿,艾民心不静,可有灵气儿,画家就又给艾民介绍了个漫画家当老师,这阵子还正学着呢。艾民自己说,那个老师还挺喜欢他,没事儿还老夸他,也不知道那漫画家喜欢的,是艾民的哪根筋,想夸他的,是他闹过的哪一齣。
  稍过了一会儿,毛豆儿,还有住在灰楼这边儿七一小学同学小磕巴,维嘉,克勤,也前后脚地进来了,和早在家里等着他们的魏华、刘佳,成峪,还有沈阿姨家里的艾民和妹妹艾华,哥哥艾国(这次他也报了名),十一个人,加上正好在半路撞上的李丫丫,正好一打儿。
  魏华淘气,撇着他老家河北冀州的腔调,举着酒杯子先喊着:
  “这亥儿(这里)是衡水县广播电喇叭,起现在开始,轮到咱来闹点儿动静,先起首,咱大伙儿得敬中国老百姓的大当家,咱们毛主席,长命百岁,再后边儿,还得祝他的好伙计,咱们林副主席,没病没灾儿,余下这功夫,就该着咱们大家伙儿,都端起手里那盅儿,咱哥儿几个一块儿,整上一口衡水老白干儿。”
  还没坐下,魏华后脑勺就挨了沈阿姨一汤勺:“小赤佬,侬毋要乱讲(读:岗),要恰(吃)官司唻。”
  成峪幸灾乐祸地冲着魏华和刘佳唱上了陕北小调,显然是在调侃刚才他挨了沈阿姨的那一汤勺,捎带着,也把个刘佳给划拉上:
  “头一回,上你家,你丫你不在,
  你爸爸打了额(我),一呀么一烟袋,
  二一回上你家,你丫又不在,
  你妈妈打了额(我),两呀么两锅盖。”
  也是还没唱完,刘佳就在成峪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咬着牙说:“我这儿先拍你一板儿砖,让你回家去再歇上俩月,看你下回还敢不敢再跟这儿裹乱。”
  艾民拿过速写本,连一分钟都没用,就画了个举着板儿砖的刘佳,不过这回挨打的不是成峪,变成了魏华,惟妙惟肖,传神极了。
  大伙争着抢过速写本来看,笑做一团,惹得沈阿姨捂着肚子直喊:“啊呀小赤佬,阿拉活不成了耶。”
  听工宣队的师傅讲,他们这次下乡去的地方是陕西榆林,是在陕北。成峪问过姐姐,知道了那是个陕甘宁蒙晋五省交界的地方,在延安北边儿,当年陕甘宁红军的刘志丹、谢子长、李子州,在那儿开创了红色根据地,为中央红军结束长征,三大主力红军会师陕北,奠定了基础,我党历史上著名的,确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方针的瓦窑堡会议,就是1935年12月,在那儿召开的。陕北民谣里说的“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说的就是这片儿地方。当年蒙恬,吕布,貂蝉,杨家将的故事都发生在这里。这里地处黄河,北临大漠,外拒匈奴,内锁长城,是古往今来匈奴、突厥、党项、蒙古等大漠民族与汉民族既争斗又交融的区域,自古就是三秦重镇,兵家交锋之地,明代在这里建立了榆林新城,相当于现在的大军区所在地。
  成峪和老爹一样,他也喜欢那里的民歌,随口就能唱出:提起个家来家有名,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四妹子和下一个三哥哥,他是额(我)的知心人……
  听成峪把榆林这么一说,艾民又来了劲儿,一个劲儿地嚷嚷着,要给魏华带回个比貂蝉还漂亮的米脂婆姨来。
  刘佳隔着好几个人,伸长了胳膊也拧不着艾民,就拱到沈阿姨怀里,使劲儿地摇着沈阿姨的肩膀儿撒娇,非要沈阿姨给她出气揍艾民。
  沈阿姨抱着刘佳哄她:“啊呀心肝,伊那里个女子都唔好睇(他那儿的女孩儿都不好看),个么侬最漂亮好伐啦,魏华老欢喜侬额(最喜欢你了)。”
  沈阿姨喜欢这些个孩子,她看着这群孩子一天天地长大,小时候,男孩子见到她,就赶紧用小手儿捂住了自己的小鸡鸡,生怕会真的被沈阿姨揪下来带走,女孩子也喜欢让沈阿姨给自己在眉心儿,用胭脂点上个漂亮的红痣,扎一个南方囡囡那样的,像一对儿拨浪鼓槌儿一样的小辫子,这些事儿,像是就刚刚才发生在昨天。
  丈夫去世后,沈阿姨单蹦儿一人儿,独自拉扯着六个孩子,瘦得像麻杆儿一样的身子,却扛起了在旁人眼里,以为她根本无法扛起的重担。她把自己的要强,乐观,自尊,坚韧,吃苦耐劳,全都传给了他的几个孩子,灰楼周围这一片儿的孩子们,个个儿都爱她,众星捧月一样的聚在她身边儿。眼瞅着身边儿的这些个孩子们都大了,这眼下立马儿就要离开了,她舍不得,心里一阵阵地痛,可在她脸上,却笑地依然是那么得灿烂,象是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都没有发生。
  毛豆儿收住了在平日里老是花样不断的恶作剧,从口袋儿里掏出了一把复音口琴,吹出了一段明朗欢快的曲子。随着他的口琴声,孩子们一起唱起了那首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歌: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水中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围绕着绿树红墙,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
  多么美好的童年记忆啊,可现在,却似乎是已经在渐渐地离他们远去了。
  终于,沈阿姨流泪了,从丈夫去世后,多少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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