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机场 第一章 （12）

　　第一章（12）
　　　
　　成峪后来是既没上了山，也没下成乡，却是去当了兵。
　　原是以为，这一过了春节，顶多再过上个半拉月，成峪家里头的这半个班的庄稼兵战士，就要上路出征，到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里，去“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了，可是却没成想，苏联老毛子在咱北边儿的国境线上，一个劲儿的老找茬儿，而且越到后来还越越放肆，竟然舞枪弄棒的要比划着跟咱们动起真格儿的来了，所以眼瞅着，这北边边境上的情况可就有点儿吃紧。这么一来，原是张罗着要在北京火车站那里，热热闹闹演上一阵子上山下乡，依依送别的情感大戏，这一半会儿的，也就还没顾得上开张，看眼下这阵势，是得先撂下过些日子再说——边关吃紧，岂敢怠慢，尽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依旧还是如此那般的“很有必要”，眼下也是得先把这十万火急的征兵的这件事儿给办了。
　　这一回，征得可就不是庄稼兵喽。
　　中苏之间的这个大茬辈儿，起的时间可真算是不短了，那是得从稍远着点儿的功夫说起。
　　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沙俄利用清政府的腐败和咱们国力的衰败，趁着英法等那些老牌儿的列强侵略中国之机，也学着他们使用武力和讹诈的屡试不爽的老法子，强迫着清朝政府，和他们签订了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从中国的北面和东面，愣是给割去了我们150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这可比英伦三岛加在一起都足足大了六倍还多，合着是把我们的国土，生生地给切走了一成还多出一半儿，这还没算上他们在雅尔塔会议上压着国民党政府从中国给独立出去的，几乎成了他苏联的第十六个加盟共和国的蒙古，那可又是150多万平方公里的一大片地方。俄国十月革命以后，新生的苏维埃政权宣布，全部放弃并归还我们的这一大片领土，可后来却一点儿也没兑现他们自己说过的话，而且后来的苏俄政府，甚至还变本加厉地又捞走了我们好些地方。
　　等到咱建国以后，按说这两个社会主义兄弟，本应有了解决领土争议的基础和条件，可由于斯大林、赫鲁晓夫都没有跳出旧时沙皇俄国的大国沙文主义的思维，对解决双方之间的领土争议缺少点儿起码的诚意，问题也就无从解决。六十年代初，中苏关系破裂后，谈判解决领土争议就更加失去了一念尚存的基础和条件，尽管从1964年2月开始，中苏边界谈判又谈了半年，但还是啥也没谈成。打那以后，苏联就不断地在中苏、中蒙边界地区挑事，只不过，那一阵子还就算是个小打小闹，顶多不过就是动动拳脚，挥挥棒子也就算了。可到了1968年，老毛子这事儿闹的可就有点儿邪乎了，他们沿着咱北边的中苏、中蒙边境线，兴师动众地陈兵百万，一气儿摆上了苏联红军的几十个装甲、摩步师和几百架战略轰炸机用来威胁中国。8月份，苏联入侵了捷克，走上了社会帝国主义的路子，全世界都拿他没了什么办法，他也就越发地野心爆了棚。刚刚是在捷克那儿得了手还没歇上个小半年呢，这就沿着中苏、中蒙边界，舞刀弄杖地又比划上了，看那阵势，笃定是要拿着咱们这阵子家里正有点儿乱的中国开练。终于，1969年的2月，老毛子在我国东北的黑龙江虎林县的珍宝岛上，向我们的边境军民放出了第一枪。
　　中国人从咱们的老老老祖宗那时候算起，就有这么个秉性，那就是，宁可被什么人给打死，也不能被他给吓死。当年苏武出使匈奴，被他们的大单于给扣住了，把他发配到现在是被苏联人占着的贝加尔湖那儿去牧羊，十九年风霜雪雨，大漠严寒，渴饮雪，饥吞毡，强忍思乡悲楚，历尽人间苦痛，却仍然是执节南望，大节不辱，其凛然大气，从古至今两千多年来，都为华夏后人所景仰称道。1950年那会儿，那个手里头攥着原子弹，又刚刚打赢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美国佬儿，就算是够厉害了吧，连斯大林也都没敢跟他们奓什么刺儿，还在联合国悄悄地放了美国一马，让美国出兵干涉朝鲜问题的提案得以在安理会得到了通过。可偏偏就是咱刚刚在千疮百孔的中国大地上站立起来的新中国人民，却是举国一心，同仇敌忾，勒紧了裤腰，一把炒面一把雪地赴死拼杀，浴血鏖战，硬是在朝鲜战场上，把个不可一世的美国佬率领的，有十七个国家的军队组成的联合国军给打了个屁滚尿流，还让那个二战英雄，五星上将麦克阿瑟，灰头土脸地被撤了职。就连四十多年后的成峪，在站到了美国华盛顿的国会山庄前，面对着那组美国人纪念韩战的群雕，和阵亡将士纪念墙时，那都觉得是底气十足，扬眉吐气。不象是这会儿已经是被苏联人占领了家园的捷克人，自古往今，除去两场更像是宗教纷争似的胡斯战争和波西米亚新教徒起义之外，他们那里的贵族和军队，几乎就从来就没有和谁来上一回真格儿的，举国一心同仇敌忾地豁上命去跟外来入侵者干上一仗。甭管你来这儿的是神圣罗马，哈布斯堡王朝，还是拿破仑，希特勒，反正是谁来了我也不跟你真玩儿命，只要是不打仗，那咱们就什么都好说，顶多不过就是让你在我这儿住上些年，只求是免去了刀兵战火，那也就只当是在自己的家里边，住进了一帮粗蛮的，没礼数的客人。大概，也就是因为这样，捷克人才得以在近千年里，留住了他们那个在美丽的伏尔塔瓦河的河岸两边，用一座美轮美奂的查理桥把新旧两个分别建于十二、十三世纪的欧洲最美丽的古城连接起来的漂亮的布拉格城，使她免于在战火中灰飞烟灭。不过，这些个捷克人，也还就算是挺幽默，他们给自己想出了个挺滑稽的主意，在他们那个矗立着捷克民族的英雄，被罗马教皇以散布异端论罪，给一把火烧死了的宗教改革领袖约翰·胡斯雕像的老城广场旁边的钟楼上，捷克人别具匠心地制做了个一象征入侵者的土耳其小人儿，让他用羡慕嫉妒的眼神，斜着眼睛向斜上方瞅着在那里的十二个小圣徒们，每隔一个钟头就从钟楼的窗口里出来转上一圈儿，趾高气扬煞有介事地敲响一回钟声，以此表示他们捷克人自诩高人一等的人文优越，和他们自己对于那些入侵蛮族的一种文化和宗教的征服，出一出自己被迫着让人家把美丽的家园给占了去的心头闷气。现如今，他们这些捷克人，又跟随着在电台上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地念着类似投降诏书一样演说稿的杜布切克一起，投降了带着几十万军队开进来的苏联人，可不知道这一次，他们靠着自诩是优越高贵的天主教，打不打的过人家的东正教。反正是，他们的那个后来做了捷克总统的剧作家哈维尔，若干年后就曾轻蔑地嘲笑苏联统治者说：“对一个制度最长久的非难，莫过于说它缺乏一种伟大文化”。
　　苏联人在捷克算是呆得挺滋润了，这个世界上又没有谁肯出头上前来管管他，就想着要再到中国来，也照着葫芦画瓢，再来跟我们这儿也比划比划，以为咱这儿还是当年那个曾经被他们欺负过一回，让他们捞去了大把的便宜的挂着黄龙旗的大清帝国呢，这可哪儿成啊！泱泱中华，儿女八亿，岂能坐视国土遭劫，神州陆沉，这一回，咱可是一定得叫他们这些俄国老毛子们把眼睛给睁大了，好好地瞧上一瞧咱们的手段了。
　　征兵这事儿都用不着通知，孩子们马上就全知道了，心情之振奋，报名之踊跃，那是可想而知，连原本打算着要当一回应门之童，在家帮着老娘顶门立户的魏华都没落下。
　　还记得那首歌吗：“解放军是个革命大学校，毛泽东思想红旗举得高，战斗队，工作队，宣传队，革命重担肩上挑。”
　　孩子们这会儿都正是没啥学可上呢，这下儿可好了，革命大学校要来咱这儿招兵了。从井冈山闹革命到现在，四十多年还没在这个大学校里待够的老爹，这一回可算是给孩子们寻到个好去处了。
　　去吧，孩子们，当初，你们的父兄曾经唱着苏联老大哥的那首共青团员之歌，告别父母家乡开赴前线，现在，这是又到了“战斗的号角发出警报，穿好军装，拿起武器，踏上征途，万众一心，保卫国家”的时候了，可让咱没想到的是，这回却是那个写出了这首慷慨激昂好歌的老大哥，反倒是撸胳膊挽袖子，气势汹汹地跑到咱家门口儿来，想要来打我们了。那么好吧，这一次，便是真正到了孩子们当初加入少先队的时候就盼望着的：“团结起来，继承我们的父兄”的时候了，自古汉家就有“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古训，今番咱就让那个老大哥，也来尝尝我们中国老弟的全民皆兵，万众一心，那是个啥味道吧。
　　走，咱们当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