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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机场 第一章 (10)

作品名称:落霞机场      作者:麻雷子炮仗      发布时间:2014-11-03 22:00:50      字数:4002

  第一章(10)
  
  秋天,那是咱北京一年里最好的季节。甭担心早春那些动不动就遮天蔽日的风沙,用不着成天摇着大蒲扇费劲地驱赶暑夏的酷热,淡忘了冬天在家里头成天萝卜汤大白菜的倒胃口,这时候你在北京,瞅着秋日里水晶般清亮湛蓝的天,吹着一阵阵能爽到人心窝子里去的清澈沁人的小风,吃着摘回家来的种种香甜四溢的瓜果梨桃,听着沙沙作响的枫树叶儿,看着它漫山遍野地红透了整个儿的西山,那心情,一定该是蛮不错的。
  可在1968年的秋天,又有多少人,会有这样的好心情,来有滋有味儿地享受这一切呢?
  十月,八届十二中全会,把人民的儿子刘少奇当成“叛徒、内奸、工贼”,给永远地开除出党了;邓小平算是二号大走资派被关押;把李富春、陈毅、李先念、谭振林、徐向前、聂荣臻,叶剑英说成是反党的“二月逆流”;还网罗出各种罪名攻击诬陷朱德、陈云;而贺龙,彭德怀,陶铸,甚至已经快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大院儿里的大喇叭,成天一个劲儿地在放着那段“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的歌,就像是要跟哪个不知死活,敢说出文化大革命哪怕有半个“不”字的家伙在吵架,一副把人打死了也不容你开口说道说道的架势。其实,又有谁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在这会儿去摸阎王爷的鼻子。北京倒是有个遇罗克,后来,还有东北的一个张志新,这一男一女,一小一大,俩人就是不知死活,就是要和这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叫个真儿,非和你争出个子午卯酉来,咬着牙楞要掰扯出个谁对谁错,可到好,到头来,管你是出身阶级异己分子,还是多年的共产党员,一律判你个死刑,临死了,还要把人家的喉管儿给割断,教你没法出声,俩人前后脚的吃了枪子儿,警察办完了差,还要到家里来,去跟人家要那两颗枪子儿钱,你说这可够多瘆人。
  除了忧虑,愤懑,不寒而栗,人们在这个肃杀的秋天里,还能感觉到什么呢?
  崇高被亵渎,斯文被扫地,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整个儿的一个共和国,像是被倒了个个儿,猝然降临的浩劫,这次算是把中国人,彻底的给打懵了。
  多灾多难的中国啊!
  历史走到了这里,似乎是停滞了,甚至是在向后倒退。
  现在的人们,似乎不愿意回过头,再去仔细看看这段历史,可它却牢牢地留在了我们此后的生活中。我们的国家,我们中国人,摆脱不了这段虽然沉重,虽然痛苦,却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历史。记得鲁迅曾讲:“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越是痛的历史,人们便越是要在痛过之后,来对它做些回顾。人们经历的苦难越深,思辨也应该是越深,思辨的结果,也才会是更高远,更璀璨。因了这,现在的人们,就该是要在痛过之后的日子里,不时地回过头去看一下,看到在那个尘蒙山河,云黯神州的十年中间,在我们这个有着五千年古老文明的国度里,那必然地或偶然地发生过的一些个事,别忘记了古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历史,需要人们做认真地沉思——不仅仅是为了逝去的那些人,那些事,也是为了现在,更是为了未来,为了那些沉思后的警醒,那些沉思后的呼唤。
  家里边,大院儿里头,接踵而至的这些个烦人的事,给这些还在玩儿得正欢的半大小子们,兜头泼上了一瓢冷水,他们的好心情,好日子,似乎离开他们一天比一天远了。
  老爸发配干校后,魏华心里老是闷闷地,前一阵子和老爸老妈置气,老不搭理他们,现在想起来就有点儿挺后悔。见成峪这阵儿肩膀也好的差不多了,闷了这些日子也想出去好好地喘口大气儿,就和他一起约了艾民,刘佳,叫上了家里有架德国莱卡相机,特会照相的曲维克,还有那个叽叽喳喳,哪儿有她哪儿热闹的李丫丫,再加上个成天猴儿精八怪,恶作剧不断的毛豆儿,趁着香山红叶正是最美的时节,几个人约着,大伙儿一起去趟香山。
  那时候,他们这拨儿人可还不懂得什么叫秋日里郊游散心,没有那么些个布尔乔亚式的酸了吧唧,也找不出个姓杜的诗人,能来给他们念上一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没别的,就知道那是个不错的地儿,小时候爹妈领着去过,这次也不为别的,就是去那里溜达一圈儿,散散心,再顺便照几张相,回头给魏叔叔寄去两张,省得他在草坨子那边,孤零零地一个人惦记着。
  毛豆儿带上他养的一对儿雨点鸽子,维克背上莱卡相机,哥儿几个骑上自行车,把刘佳和和丫丫搁在后座儿上驮着,兴致勃勃地奔了西山。
  时近重阳,秋色已浓,霜降前后,北京下过了几场秋雨,香山的东南坡上,已是浅霜侵绿,深露凝紫。还是打乾隆年间,这里就满山遍植下了十几万株的黄栌,红枫,金柿,银槭,每年到了这个时节,便早有八九成的树叶,已经是由绿入黄,旋又转红,才不过几天的工夫,就如同从天边撷来了一大片彤艳夺目的朝霞落晖,嫣红姹紫地把这一大片西山的层林尽染,如火如荼地红透了整个儿的群山。飒飒的秋风,搅动了连天接壤的满山红叶,不住地在层峦峰谷间晃动着,摇曳着,挤挤挨挨,推推搡搡地涌起了阵阵红色的大潮,一直从山下漫卷到了山顶,竟像是把整个儿一座山峰都一起卷动了。在大院儿里被那些糟心事儿搅得心烦意乱,成天浑浑噩噩地闷了这好些个日子,好容易今儿个才能几个人聚了一起,出来透一口气的这拨儿人,见到这么个好去处,绷不住心里头一阵欣喜雀跃,撂下自行车,忙不迭地就一头拱进了山里。
  进去东门,向南不远就是静翠湖,在那儿,毛豆儿和丫丫把带来的那对儿雨点鸽子放飞到了空中,随后俩人眼睛就直盯着那对儿美丽的小精灵,见它们先是奋力地向上划着大圈儿盘飞了差不多大半圈,接着,就认准了地处东南方向的北京城,箭一样地直扑了去,倏然间,就从大伙儿的视野里消逝的无影无踪。
  魏华也在瞧着那对儿远去的鸽子,心里头忽然动了个念头:我要是也养上这么几对儿鸽子,等把它们训好了,挑一对儿给老爸带到草坨子去,陪他解解闷儿,逢了他有点啥事儿,还能给家里捎个信儿唔得。便问毛豆儿:
  “你养的那些鸽子种纯吗,带出去个百八十里的,能飞回来吗,不会解半道儿上迷了路飞不来家吧?”
  毛豆儿一撅下巴颏儿说道:“您瞧见我刚才那对儿浅雨点儿了吗,那是我正经八百用一对儿凤头紫乌换回来的,我那就是看中它的品种纯,飞得好。过些日子,我带你到龙潭湖鸽市去瞜一眼,你去找来这么一对儿,从腰里拍出十五块钱,看人家肯不肯给你。我琢磨着,等这对儿雨点儿我再带着它路训个几回,就打张票去趟天津,跟那儿放一回试试”。
  魏华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对毛豆儿说:“我倒也想养几只鸽子玩玩,可不懂行市,要不咱俩这么着成不成,等你的这对儿雨点抱了雏,我拿两对儿小安哥拉长毛兔崽儿换你的鸽子成吗”?
  “咳,瞧您这话儿说的,我没事儿要你的兔子干嘛,您这不是散我的德行吗,你要是真喜欢,以后这半拉月就天天到我家来跟我一起学着盯杆,再过些日子,等这对儿雨点抱了雏儿,我再送你一对儿不就得了呗。”毛豆儿爽快地应着。
  丫丫在一旁急唠唠地冲魏华说道:“他不要那小兔子你给我,我喜欢。只可惜咱大院儿里不让养,不过我可以把它悄悄地搁阳台上养着,让他们逮不着”。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半山腰的香山平台,这里实际是应该叫做香雾窟,当初,乾隆爷曾在这儿修了一个挺不错的去处,殿堂牌楼一应俱全,逢他来香山时,常会在这里歇脚喝茶。可后来1860年,却被英法联军一把火全烧了个干净,现如今,这里也就只剩了些断壁残垣。
  在那儿,他们觉得有些累了,就坐下来歇歇脚。回首向东望去,就见永定河,从北向南,缓缓地从香山脚下流过。在秋日的艳阳下,那像是一条银色的长练,把一缕缠缠绵绵的美,围在了山下,为眼下正是漫山红叶的香山,又增色了不少。
  刚歇了没一会儿,就瞧见七八个看上去能比他们大个几岁的中学生,从他们后面的石阶攀上来,快步从他们身边经过,又朝着鬼见愁,继续地向上攀去。其中一个家住在一机部汽车局大院儿的女孩子,认识曲维克,回过身来对他挥挥手,大声招呼维克他们这几个人,喊他们一起去攀鬼见愁。
  曲维克告诉魏华和成峪他们几个,刚才从身边过去的那拨儿人,都是北京101中学的老红卫兵。那个女孩子,去年年初曾和董良翮(董必武的小儿子),李明清(李井泉的儿子)那一帮将近一百多个老红卫兵一起,统被算作是“联动”给抓起来,关进了北京的半步桥监狱,直到那年的四月底,才被周总理设法给解救出来。
  于是,他们也打起来精神,跟在101中学那拨儿人的后面向上走,没过多久,就接近到了山顶。远远地,他们听到那几个已经攀上了鬼见愁的老红卫兵,正在山顶上的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或坐或立的围聚在一起,满怀了激越和伤感,唱起了一支他们套用长征组歌的曲谱,在老红卫兵中广为传唱的《红卫兵组歌》:
  雾漫漫,路难行,红心在,方向明。
  开天辟地头一回,跌跟头是常事情。
  铁笔蘸血书慷慨,雄文四卷指路灯。
  肩挑世界革命担,耳听亿万人民声。
  伟大领袖毛主席,铁臂一挥万里晴。
  哎,共和国的这一茬儿孩子呦,曾以为,“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都要在这个火红的年代里,来做老人家的红卫兵,以天下为己任,担负起党和国家的兴亡。可倒好,竟是从中央文革的江青阿姨那儿,兜头浇下来一瓢冷水,还捎带着把些孩子给送去蹲了回共和国的大狱。落差如此之大的一个跟头跌下来,凭是谁,到了这会儿,也都架不住得是有点儿懵。大概也就是从这时候起,他们中的好些人,才开始渐渐地从心里对他们身边的这个世界,和自己所经历的这个年代有了质疑,还把这个质疑和此后的反思,延续到了他们整整的一生。
  要说起来,狠狠地折了这么一个大跟头的孩子们,倒还没把他们从小就在胸膛里面儿揣着的那颗红心,就那么一跟头便给折没了,那是一准儿还都在呢。可无奈的是,他们现在是把眼珠子瞪大了,差不多是在老人家的雄文四卷里,来来回回地找了个遍,可那方向,却依然不像是他们在这支歌儿里面唱的那样,就有多么的明。就这么着,见天儿地养鸽子,养兔子,可着个北京城,没头苍蝇似的瞎出溜,胡折腾,院儿里院儿外地四处裹乱,虽说没准儿在心里头,他们那一腔子血还热着呢,多少地还是依然在想着要去“肩挑世界革命担”,可现如今,又有谁来搭理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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