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魂（十四）

　　到了年底，一场大雪漫无天际地飘了整整三天三夜，家家户户都银装素裹起来。李润为了取暖，把一个大火盆搬到堂屋，生起火来，一家人围着火盆取暖。不一会儿，孩子们都困了，早早地钻进了被窝。成河夫妇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李润坐在火盆边吸了会烟，觉得乏了，正要睡觉，响起了敲门声。
　　李润正纳闷呢，心想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人敲门？赶紧出去把门打开，就见梅子一阵风似地钻了进来，慌的李润赶紧拴上院门，把梅子拉进屋子里。
　　“我的天啊，你怎么敢回来啊？这几天捣弄一直在咱家门前转悠，我正担心呢！”李润一脸的惊慌。
　　“还有饭吗？我一天没有吃饭了。”梅子顾不上回答李润，径直就要到厨房去找。
　　“你回来，别让孩子们看到了。”李润赶紧一把拉住梅子。李朱氏也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去厨房拿了几个煎饼。梅子立即接过煎饼大嚼起来，看来是真的饿了。
　　“前天刘庄的刘老汉一家子刚刚被抓走，就是因为他儿子参加了共产党，到现在都没有放回来。”李朱氏一脸的惊慌。
　　“没有事，我进村的时候很小心，没有碰到人。”梅子喝了一口水，咽下去一口煎饼，好像被噎了一下。
　　“那你回来干什么？”李润赶紧问。
　　“我们没有粮食了，战士们饿了好几天了，我得给他们找点粮食。”梅子吃了一个煎饼，稍微安慰了一些。
　　“那你一个人也带不了多少啊？”李润还是担心起来。
　　村外还有几个人，他们负责接应我的。”梅子有抓起了一个窝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李润赶紧和李朱氏一起，把家里的能吃的东西都装在一个包裹里，又把一袋子小麦给梅子准备好，这才回到梅子身边。
　　“我得赶紧走。”梅子用袖子擦了擦嘴，拿起袋子就要出去。
　　“等等！”李润蹑手蹑脚地走出院子，见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回到屋子里。
　　“我送送你！”李润又到储藏室背起一大袋子小麦，跟着梅子走出了院子。
　　第二天，李润早早地起来了，赶紧把门前凌乱的脚印扫干净，刚刚扫完，就看见捣弄顺着大街朝李润的家里奔过来了。
　　“老李叔，昨晚上没有人到你们家吧？”捣弄不怀好意地问道。
　　“净胡说，风天雪地的哪里有人来？”李润没好气地回答着。
　　“我看村东头怎么那么多脚印呢？以为我们村子里昨晚上来贼了呢！”捣弄揶揄了李润一句，心里暗暗后悔昨晚上一时贪图邱寡妇的美色，没有留意李润家的动静。
　　“也不一定是昨晚上留下的吧？昨下午就过去了很多人呢。”李润不动声色地解释了一句。
　　“是吗？我倒是没有注意。”捣弄还想再探听点什么。
　　“昨晚上我倒是听见邱寡妇的狗叫了，不知道是谁到那里去了。”李润嘲讽了捣弄一句。
　　“这个，这个我不清楚，也没有听到，你忙吧。”捣弄知道讨不到好处，赶紧悻悻地离开了。李润朝捣弄的背影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转身进了院子，使劲关上了大门。
　　李润回到家里，暗自庆幸自己起来的早，心里琢磨要是让捣弄看到了门前的脚印又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来。意识到捣弄对自己的监视，更加小心了。
　　就在李润小心翼翼地打发日子的时间，收到了成林从广州寄来的信件，告诉了李润自己的状况。李润立即明白了自己获得自由的原因，心想朱孝禾怎么会大发慈悲，放自己出来呢，原来是儿子在政府的军队里了，不禁更加鄙视朱孝禾的小人见识起来。一家人很是兴奋，都为成林能够有这么大的能耐而高兴。信中提到了大长孙李振也已经长大成人了，这让李润非常开心，晚上特意让李朱氏多做了几个菜，和成河爷俩对饮起来。
　　“叫我哥回来吧，咱也治治朱孝禾这个龟孙子！”成河提了一个建议。
　　“不那么做，你哥现在在为国家出力，怎么能假公济私？咱可不能做那样的事情！”李润立即正色起来。
　　“我看这民国政府也不怎么样，不然怎么还这么乱？”成河感到不以为然。
　　“现在是乱世当头，更应该有个骨气，要不怎么做人？”李润开导着成河。
　　“那哥哥就和二娘不是一路人了。”成河表示了自己的担心。
　　“所以不能让你哥回来，不然怎么处理这事？”李润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现在到处是匪患，加上共产党，我看足够这朱孝禾喝一壶的。”成河放下筷子，拿起了酒杯。
　　“你没有看见这朱孝禾只抓共产党，不抓匪徒？好几伙匪徒都被他收编了。”李润喝了一口酒，分析着。
　　“听说匪徒们都进山了，他们怎么打得过军队。”成河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这共产党倒是越来越多了，北边山里面好几个村子都是他们的地盘了，听说老百姓很欢迎的。”李润瞅着成河说。
　　“是啊，听说他们对老百姓很好的，每到一处，秋毫无犯，还给老百姓家里把水缸都挑满水。”成河把自己知道的也说了出来。
　　“这就对了，要是这么做，不愁队伍没有人参加的。”李润显得很欣赏的样子。
　　“就是不知道我二娘现在是个什么官了。”成河又提起了梅子。
　　“官不官的无所谓，只要活着就好啊！”李润眼里一阵忧伤，一仰脖子把剩下的酒喝了下去。
　　知道了成林的下落，这让李润开心不少，他心里对成林的选择没有意见，但是对梅子的做法也不反对，在李润的心里，不论干什么，只要本着一颗悲天怜人的心去做，问心无愧就好。所以，他也没有把成河的担心放在心上，只是心里祈祷着，希望成林和梅子都平安无事。
　　转眼就到了1937年，这年秋天，李润正在地里收地瓜。就听见一阵轰鸣声，只见远处的天空中一架架的飞机飞的很低，朝临沂方向飞去。很快，在村子的南面一声巨响，震得李润一个趔趄，李润心想，这是个什么玩意，怎么这么大的威力！赶紧往家里跑，还没有到村头，就迎面碰上了李朱氏和成河一家老小。
　　“爹，快跑吧，日本鬼子要来了。”成河显得十分的惊慌。
　　“别慌，别慌。”李润赶紧揽着玉衡，安慰起来。就看见全村的老老少少都顾不上拿家里的东西，一窝蜂地跑了出来。大家一时间乱了分寸，只是顺着人流跑。
　　“往东跑，往东跑！”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大家立即慌张地汇成一股人流，往东跑去。各村的人们都被惊动起来，人流越来越大，黑压压的一片，朝东面的山岭上跑去。
　　李润带领着一家老小磕磕绊绊地跑到了岭上，就看见岭下面的村子里已经是火光四起，一队队的日本兵端着三八大盖在村子旁边的大路上急匆匆地行进，不时地瞄准，每一次瞄准，远处都会有一个人影应声倒下。一看这阵势，李润大呼一声：“不行，还得再跑！”拉着李朱氏就跑。同村的邱大爷不信李润的话，心想离得这么远，难道日本鬼子有火眼金睛不成？一时没有跟上。就见一个日本兵尊下身子，朝岭上瞄准。
　　“叭呴”一声，邱老汉应声而倒。李润见状，赶紧回来把邱老汉扶起来，只见邱老汉的腿肚子一个抢眼子正汩汩地往外冒血。李润赶紧撕下自己的一只袖子，替邱老汉包扎起来，顺眼望去，那鬼子离这里足足有2里地，心里那个惊讶啊。
　　“这个龟孙咋打的这么准！”不容细想，架起邱老汉就跑，好在那队鬼子只是打了一枪，并没有追上来，总算躲过了一劫。
　　等到了马连山上，离枪声越来越远了，大家这才稍微安定下来。李润四下里打量了一下，没有看到朱景武和捣弄他们，心想，难道这狗日的和日本人也有亲戚？但是这念想只是一晃而过，由于跑出来太惊慌了，大家都没有来得及拿干粮，很多小孩子已经开始喊饿，并断断续续地有了哭声。李润望着一片荒凉的山岭，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好。眼看天就要黑了，李润突然眼睛一亮，吩咐成河照顾好孩子，便往山沟里走去。不一会儿，就看见李润用褂子包了一大包东西回来了，到了成河身边，把褂子放在地面上，只见一颗颗鲜红的枣子出现在面前。李朱氏不由得大喜过望，赶紧抓了一把，分给孩子们，很多小孩子闻声都围了过来，不一会儿就分光了。李润叹了口气，因为天马上就黑了，不能再去摘了。这还是他小时候来岭上捉野兔碰上的，没有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大家都寻找着背风的地方，也不敢点火，怕引来了鬼子。为了不让孩子哭闹不时地传来大人吓唬小孩的声音。李润一家子偎依在李润身边，都不敢出声，整个山沟一时间静悄悄的。李润心里不由得就愤懑起来：他娘的日本鬼子，怎么见人就杀啊？！
　　其实朱景武并没有跑，朱孝禾早就听到了风声，送信给朱景武，让朱景武有个防备。这朱家大院历经几代人的修整，已经初具规模。还是朱景武小心，在一次修理中为自己准备了条退路，在后院挖了一个大地窖。心想在危机的时候能有用处。看到满村子的人都跑了出去，他立即领着一家子人躲到地窖里，算是躲过了日本鬼子的杀害。这日本鬼子也是为了打通交通线，并不是为了占领这个村子，所以一拥而过，村子很快就恢复了安静。朱景武暗自庆幸自己早有防备，等到天黑了从地窖里爬了出来。只见满大街的尸体，都是逃亡的人被日本鬼子打死的。有几个是本村的，也有不认识的，想必是逃难的人了。朱景武来到大厅，也不敢点灯，叫捣弄去村子里看看，望望风声。捣弄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捣弄摸黑来到村子西头，他第一想到的就是邱寡妇。到了邱寡妇的门前，捣弄摸索着打开大门，进入里屋。他刚要把手伸向床边，就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捣弄吓了一跳，赶紧退了一步。那东西发出了一声喘息，捣弄凭听觉意识到是邱寡妇，这才放下心来。
　　“你咋没跑啊？”捣弄小声地问了一句。
　　那身子一个踉跄，扑倒在捣弄的怀里。捣弄抚弄着邱寡妇软绵绵的身子，赶紧摸索着坐到床上。那邱寡妇听出是捣弄的声音，这才哆嗦着靠在捣弄的怀里，说不出话来。原来枪响的时候，邱寡妇正在烙煎饼，看到门外慌慌张张的人群，这邱寡妇心疼和好的面糊子，怎么也不舍得离开。等到鏊子上的煎饼熟了，一队日本兵已经进了院子。邱寡妇睁着惊恐的大眼睛望着这伙陌生的人群，战战兢兢地，不知道如何是好。那戴着白手套的日本兵朝邱寡妇比划着：“糊吧，糊吧。”
　　邱寡妇倒是机灵，好像明白了日本兵的意思，又把剩下的面糊子在鏊子上滚起来。一群日本兵好奇地看着邱寡妇烙煎饼，好像很有兴趣似的。也许这邱寡妇命不该绝，这队日本兵竟然没有杀她，听到号令就急匆匆地出去了。这邱寡妇见日本兵一走，这才回过神来，刚要随着出去，就看见门外一个逃难的人被日本兵一刀砍下了头颅，那头颅朝着邱寡妇滚过来，吓得邱寡妇赶紧退回来，一头拱进一个破囤底下面，蜷缩起来。等到天黑，才摸索着进了屋，刚刚坐在床沿上，就碰上捣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