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魂（十三）

　　吃过饭后，李朱氏赶紧让成河找人捎信给济南的成泽，好让他们放心。李振吃过饭后走出院子，想到村子里转转。但是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很少见到行人，连最常在树荫下乘凉的花白胡子孙大爷也不见了。李润纳罕地回到家里，显得闷闷不乐。
　　“怎么了？出去一趟咋精神不好？”李朱氏关切地问了一句。
　　“村子里怎么这么安静？往日里那些人呢？”李润不由得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唉！这又是旱又是涝的，都没的吃了，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真的死了很多人啊！”李朱氏叹了口气。
　　“孙大哥也死了？”李润又问了一句。
　　“别提了，孙大哥去镇上领赈济灾民的粥喝，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捣弄，被捣弄打了几下，他那筋骨本来就弱，这连气带吓的，就过去了。”李朱氏不由得掉下了眼泪来。
　　“这是他娘的什么世道！”李润使劲拍了一下椅子，愤愤地骂起来。
　　“奶奶，姥爷来了。”玉玲连蹦带跳的进来了。在她身后，张满仓手里提着一瓶酒，探着身子进来了。
　　“大叔回来了。”张满仓朝李润笑了笑。
　　“怎么还叫叔啊？该改口了。”李朱氏在一旁赶紧纠正。
　　“兄弟来了，坐吧。”李润赶紧替张满仓打着圆场。
　　张满仓朝李润指的座位靠了靠，然后将半个腚膀子坐在椅子上，讪讪地笑着。
　　“家里没有什么，这瓶酒给老哥压压惊。”张满仓把酒递给李润。
　　“谢谢兄弟，我没有事。”李润也表示着感谢。
　　“现在兵荒马乱的，兄弟不该破费的。”李润说道。
　　“这还是秀娥成亲的时候亲家母给的，不破费，不破费。”张满仓赶紧解释。
　　“粮食快吃没了吧？”李朱氏关心地问了一句。
　　“这个……这个……”张满仓立即脸红了很多，显得局促起来。
　　“别这个那个的了，我早给你预备好了，等会你走的时候带着吧。”李朱氏笑了笑。
　　“这多不好，这多不好……”张满仓低头哈腰地感谢起来。
　　“都是一家人了，就别客气了。”李润示意张满仓坐下，安慰了一句。
　　“那我回去了，您忙吧。”张满仓朝李润拱了拱手，准备离开。李朱氏赶紧把一袋子粮食提给张满仓，张满仓也不拒绝，扛起来千恩万谢的走了出去。李润夫妇俩看着张满仓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日子真的没有办法过了，那么多人饿死了，这是天贱吃穷人啊！”李朱氏说完就出去了，要为一家老小准备晚饭呢。
　　成泽接到消息，赶紧带着一家老小来看望李润，见李润平安无事，心里甚是安慰。一家人聚在一起，叙谈着别后的牵念。成泽的大儿子玉峰已经七八岁了，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望着李润，感到李润又陌生又亲切。
　　“爷爷，你怎么才回家啊？”玉峰天真地问道。
　　“爷爷出远门了，所以这才回来的。”娟子赶紧插了一句话。
　　“爷爷走亲戚去了，人家把爷爷留下来了，不让爷爷回家呢。”李润也打着圆场。
　　“那亲戚真坏！”玉峰天真的童音引起了大家爽朗的笑声，在这个善良的家园，很久没有回荡这来之不易的笑声了。吃过饭后，李润和玉峰玉衡玉超这几个孙儿们在院子里玩耍，玉娇玉兰玉玲姐妹仨则偎依在李朱氏身边，整个院子一派田园景象。李润欣慰地爱抚着孩子们，心里很是舒服。但是在内心深处，却也是不由得担忧，觉得这幸福来得太突然，朱孝禾不会那么好心肠的，会不会隐藏着什么祸根呢？
　　老财主朱景武见李润回来了，大吃一惊，赶紧连夜派捣弄去临沂打听信息。等到捣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白，朱景武不由得心乱如麻，垂头丧气起来。和李润争了大半辈子，刚刚要占个上风，正在那里高兴呢，被这一阵冷风吹的直打哆嗦。朱景武打了一个喷嚏，手里拿着长长的烟袋，在大厅里来回地度起步来。
　　“叔，这李润不会报复咱吧？”捣弄小心翼翼地跟在朱景武身后，嗫嚅着。
　　“李润做事向来直接，现在没有事就不会有事，只是以后的日子我们就要小心了，可别再惹这个祸害了。”朱景武像是对捣弄说，又好像是对自己说一样。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李润整理好春地，赶着牛车回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卸下农具，李朱氏已经做好了饭菜，成河把牛栓好，一家人就在灯光下吃起晚饭来。正吃着，就听见门吱扭一声开了，闪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来。进来的是梅子，显得紧张不安的。
　　“怎么这么慌张？出什么事了？”李润赶紧关切地问道。
　　“成河，去拴上门！”梅子来不及回答李润的问话，小声地吩咐成河。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紧张起来，李朱氏慌的赶紧拿个凳子让梅子坐下，递上一碗稀饭。梅子立即呼呼地喝了起来，等几口稀饭下肚，这才意识到大家都在瞅着自己，不由得脸色一红，停了下来。
　　“唉，别提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军队，太厉害了，把我们都打散了。”梅子解释了一句。
　　“不会是杨虎城的部队吧？听说他们来临沂了。”成河赶紧插话。
　　“对！就是这个杨虎城，怎么和以前的官兵不一样啊？可厉害了，我们很多兄弟都被打死了。”梅子一脸的沉痛。
　　“现在东北易帜了，很多关外的士兵进入了关内，听说全国都统一了，现在当家的是国民党了。”成河进一步分析着。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李润瞅着梅子关心地问。
　　“刘二虎去郯城了，说有个本家是共产党，正在那里发展党员，曾经在我们山上住过一段时间。现在两个党正对掐呢，国民党在上风头，共产党不敢露面的。”回答完李润，梅子又喝了一口稀饭。
　　“这共产党是什么来头？有多少部队？”李润还是不放心。
　　“他们的队伍离我们远着呢，听说在井冈山什么的，我也不清楚，反正怪远的。”梅子仰头把稀饭喝了。
　　“他们是为谁打天下的？”李润还是不明白。
　　“听说是个姓毛的，不过那人想的都是穷苦百姓，人家是这么说的。”梅子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窝头，狼吞虎咽起来。
　　“为老百姓？他是傻子啊？”李润越发地不相信起来。
　　“你别问了，让她吃口饭吧。”李朱氏打断了李润的话，又递给梅子一个窝头。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要是得势了就分像朱景武家这样的土地，让大家都有地种，都有饭吃。”梅子尽力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这就对了，我说怎么会被抓呢，原来是这么回事。”李润好像明白了许多。
　　“这想法倒是怪好，就是能行吗？人家的地可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啊！”李朱氏狐疑地插了一句话。
　　“什么能行不能行的，现在是乱世，谁势力大谁就说了算。”成河倒是显得不以为然。
　　“唉，想当年我那过命的大哥就是这样想的啊！但是可惜……”李润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今晚上就不走了，等天明我就去郯城，刘二虎还在郯城等着我呢。”梅子囫囵吞枣地眼下最后一口饭，把碗里的稀饭一饮而尽。
　　李朱氏赶紧为梅子准备房间，等大家吃过饭，梅子已经在厢房传出鼾声。李润回到屋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好像在思索什么。
　　“梅子这孩子真是命苦啊？这么东躲西藏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李朱氏边收拾床铺边说。
　　“梅子生来就倔强，谁能管得了她？世道变了，兴许会有个奔头也说不定的。”李润磕了磕烟袋，显得倒是坦然了许多。
　　第二天黎明，梅子便匆匆离开了李润家。李润夫妇早早起来，给梅子准备了干粮，李润将几个银元递到梅子的手里，梅子瞅了一眼李润，眼角不觉就湿润起来。一低头背着行囊走出了院子。李润夫妇连忙随着走出来，没有来得及说离别的话，梅子已经消失在村口的朝霞里了。夫妇俩默默无语地回到家里，李朱氏忙着准备早饭，李润则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子旁，装了一袋旱烟，吸起来。不一会儿，成泽夫妇来到堂屋，娟儿看到李朱氏忙着做早饭，就勤快地过去帮忙，成泽在李润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爷俩就攀谈起来。
　　“济南那边生意怎么样？”李润关切地问。
　　“不好做，这几年天灾人祸的，去年一年哪敢开门啊！”成泽显得很是无奈。
　　“唉，这是什么年月啊，怎么老是打仗呢？真是乱了套了。”李润也愤愤不平起来。
　　“是啊，没有管老百姓死活的，就连当官的都没有保障。日本人把一屋子一屋子的官员都给杀了，也没有人管的。”成泽好像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这日本人太嚣张了，不加以惩处日后定是心腹大患！”李润使劲敲了敲桌子。
　　“现在东北易帜了，国家完成了统一，也许以后的日子会好一点吧。”成泽安慰了一下李润，又像是安慰自己。
　　“谈何容易啊？现在名义上是统一了，听说当官的都没有换，只是换了服装，就统一了啊？像朱孝禾这样的孬种只要在台上，就不能说变了天下！”李润若有所思地又装了一袋烟。
　　“我们哪能管得了那些啊！只要这些坏蛋不找我们的事情就算万幸了，现在哪有说理的地方啊！”成泽脸色凝重起来。
　　“唉，这世道啊……”李润叹了口气。
　　“爹，我们今天就回去吧，我担心家里的生意……”成泽望着李润说道。
　　“嗯，亲家母自己在家我也不放心，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李润答应了一句。
　　这时候成河夫妇也进来了，给李润请了安，秀娥就去厨房帮忙去了，成河去打扫牛栏，整理农具，准备下地干活。
　　吃过早饭，成泽就带着一家老小回济南去了。李润帮着成河套好牛车，拉了满满一车的肥料去整理春地去了。李朱氏料理完家务，就把线框拿出来，做起了针线活，秀娥也坐在旁边，纳起了鞋底。要趁着农闲时间给孩子们准备几双鞋子。一家人就在这风雨飘摇的岁月里独守着一份安静，伴随着岁月一年年的过去。
　　虽然灾荒过去了，但是临沂城内却并没有平静下来。朱孝禾换了一身警服，摇身一变成了警察局长。那心狠手辣的秉性没有得到半点的收敛。整天带着孙大牙和一帮随从在大街上游荡，以剿匪的名义抓了很多人，逼迫这些人家拿出钱财，才放出来，不然就以通共的名义关进监狱，有的直接就枪毙了。不知道在哪里得到了消息，逮捕了2个在临沂活动的共产党，这下可算立了大功，被上级大大褒奖了一番。这让他更有了精神，吩咐手下严密监视，到处搜寻共产党的踪迹。
　　1933年的年关，朱孝禾耀武扬威地来到沂上村，村子里的大人小孩看到这架势都关门闭户，不敢出门。来到家里，朱景武非常高兴，摆了满满一桌子菜款待朱孝禾。
　　“爹，最近梅子回来过没有？”朱孝禾将一盅酒一饮而尽。
　　“没有看见过，怎么了？”朱景武瞅了瞅儿子。
　　“嗨，温专员发话了，只要通共，满门抄斩！这梅子听说加入了共产党了，上级正严令追捕呢！”朱孝禾一边啃着鸡大腿一边说。
　　“李润的大儿子不是在军队里做事吗？咱还能惹他？”朱景武不放心地问道。
　　“那不用担心，只要是通共，就算再大的官也不行！”朱孝禾蛮有把握地回答。
　　“那我让捣弄注意点，发现梅子回来就告诉你。”朱景武脸上有了喜色。
　　“好的，到时候你看我不把他全家都弄死！”朱孝禾恶狠狠地咽下一口菜，眼漏凶光。
　　“把这200块银元送给温专员，以后他可就算咱家的靠山了。”朱景武把一听银元推到朱孝禾面前。
　　“不用了吧，我上个月刚刚给了他400块。”朱孝禾手里拿着银元，望着朱景武。
　　“钱财哪里还有个多！你这位置幸亏人家保举呢！拿着。”朱景武用颜色示意朱孝禾。
　　“好吧，我看这家伙也是个贪得无厌的货色。”朱孝禾将银元收起来，在手下的簇拥下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