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依】第九章===权宜之法
作品名称:生死相依 作者:横波 发布时间:2014-10-23 15:23:18 字数:4582
酒足饭饱,向中华和牛泊成在街上乱逛一阵,快一点了,才原路返回。
一进白桦林,就看见飞扬双手抱胸“安静”地靠在一棵树干上望着他们。
两个人大大咧咧晃晃悠悠走了过去。
牛泊成先打招呼。“哎,副班长,你怎么这么早哇?”
“再早也没你们早啊?”飞扬瞥着行走不稳的向中华说。
向中华立刻摇手。“不对不对,还是你早。我们才到这儿,你已经在这儿了,怎么能说是我们早呢?”
“你喝了不少吧?”飞扬问。
“你怎么知道……”向中华的话说了一半,牛泊成的脚就扫了过来,后半句硬给噎了回去。
“我不仅知道你们喝了酒,还知道你们的酒钱是捡来的,不多不少整好二十块,我说的对不对?”飞扬慢慢挺起身体,一步一步走向两个贪吃的猫。
“你想干什么?”牛泊成立刻害怕,上次被他修理的伤刚掉了痂。
“算账,老账新账一起算。”飞扬咬牙切齿地说。
“你别胡来呀,我们喝酒、捡钱关你什么事?”向中华嘴硬心怯,边往后退边为自己辩护。
“是不关我的事,可是却关何大力的事。何大力没爹没娘,靠救济上的高中,每顿只敢吃一个馒头一碗汤,吃了上顿他得算计下顿,吃了今天他得考虑明天。省吃俭用半年多,终于攒了二十块,终于可以去买放在书店里高中生几乎人人都有的《高考大全》了,可是今天他却把二十块钱给弄丢了?此刻那二十块钱就装在你们的肚子里,别想抵赖,你们在厕所里里外外搞的那些小动作我是一清二楚。你们还有什么话说?”飞扬冷漠地说。
牛泊成张口结舌,向中华目瞪口呆。
飞扬一声怒喝,飞身而起,双脚夹击,双手并用,只一小会儿,牛泊成和向中华便双双躺在了地上。
“你们俩给我听着,再干缺德事我就让你们残废。明天一人给何大力二十块钱,少一分也不行。记住,明天。”飞扬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牛泊成看着向中华,向中华瞅着牛泊成,然后两个人都低下了头。
路还得走下去,日子还得过下去,区区十五块钱对宽余的家庭来说,可能是一瓶白酒一件时装。但是,对于兰家而言,十五块钱可是一家温饱的保证。现在,它没了,兰家的生活还能维持下去吗?
一天晚上,飘雪在洗衣服,出去玩的月亮突然跑了回来,翻出母亲多年前的一条裤子,来央求飘雪。“姐,你给我改改吧,二丫的裤子就是用她妈的裤子改的,可好看了。……”
飘雪怔怔看着妹妹有半分钟,然后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几天以后,在居委会主任刘玉琴的帮助下,飘雪成了一家私营小厂的缝纫工。
小企业,还没有形成规模,加工者可以把活儿拿回家去做,只要不影响交活儿就行。
飘雪白天干家务、学习,晚上做矿工手套,似乎什么都解决了,然而,过量的劳作学习加上睡眠不足,她迅速地消瘦下去,那煞白的脸,猛一看去,似乎还有些透明,仿佛多年没有见到阳光一般。眼圈青中蕴黑,眼神萎靡而倦怠,嘴唇发白且暴起来一层层的白皮子,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从全级部的第一名落到了全班最后。
飞扬的心似火烧,他默默关心着飘雪只希望她能稍稍好过一点儿。那节体育课他悄悄尾随她到了她的家,晚上,再次来到她的窗下,他终于知道她常常迟到的原因。他震惊难过,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其所能来帮助她,于是,他开始偷偷地给她送东西,偷偷地帮她干活。每次送东西他都选在深夜或者凌晨三四点钟,每次都是翻杖而入跳杖而出,神出鬼没,很是成功,可是,成功的背后却是隐隐的惆!他的家世很好,他又是两个孩子中的小的,吃的用的玩的,只要他能叫得出口父母都会满足他,偏偏在金钱上,他一点选择也没有,每个月五十块零用钱父母定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不管他用什么方式、手段都难改变这个规定。家里的钱就放在父母房间的抽屉里,而且抽屉从来不上锁,只要他想拿,多少都能拿得到。可是,他不拿,他去赚。赚钱的方法有许多种,他偏偏选中讨债这一种。业余时间,他就去给一些私营老板讨外债。可能是他的拳脚工夫了得吧,他成了有外债老板的“红人”,他也因此赚了不少的钱。有了钱,他就可以给她买很多肉了,可是那次市场相遇他知道被怀疑,从而不敢冒险。偏偏祸不单行,也不知是哪个有种的小子,把他讨债的场面给拍了照寄给了他的父亲。他被父亲怒斥,并被罚面壁思过和取消零用钱。他不反驳,不认错,倒是母亲的泪水让他下了不再胡来的保证。没了来钱道又帮不上她了,每天晚上他都愧疚地跑到她的窗外听她的缝纫机长鸣,心也在那持续的机鸣声中越来越烦躁。
飘雪的成绩骤降,高剑着急又困惑,他一次次地找她谈话寻找原因,一回回地质问班长和团书记——是不是又有人制造事端?费劲心计,搅尽脑汁,却找不到原因。飘雪的人还是那么疲惫,成绩还是那么糟糕。他焦躁、难受、忧郁、痛苦的想去酗酒想去打架。身为老师,他的感受是不是太多了?然而,有什么办法呢?他阻止不了自己的感觉,更说服不了自己的心哪!但是,他是明智的冷静的,不管心智多么的迷茫,他决不允许自己犯错,做愚蠢的事情。虽然他只有二十八岁,论教龄排资格他都属年轻一辈,可是若论沉稳论知识面论控制力,他可是响当当的,绝对经得起考验。可是现在,他一筹莫展了,每天一走进校门就开始想:“她是不是又迟到了,是不是又在课堂上睡着了,是不是又没交卷子……”几乎快崩溃了!往昔的冷静不翼而飞,一点点小事就发雷霆之威,同事疑惑,学生惶恐。怪的是,三班不论学习成绩还是课堂纪律,又居六个班级之首了!
芳菲虽然心粗,但飘雪的变化还是及时地被她察觉了。她没表露什么,却直接“冲”到了飘雪的家。两个好朋友,对着一堆手套开始争论。
芳菲说:“我还是不是你的朋友?”
飘雪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是,你却瞒得我好苦?”芳菲指着手套。
“就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瞒你。”飘雪也指着手套。
“好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是不是?”
“好朋友更应该互相体谅,对不对?”
“我不需要体谅。”芳菲生气地说。
“可我需要。”飘雪温和地说。
芳菲深吸一口气。“现在我知道了,你说怎么办吧?”
飘雪也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所以把一个最大的麻烦留给了你。”
芳菲立刻兴奋。“什么麻烦?你快说。”
飘雪指指手套。“请帮我隐瞒这件事。”
“避重就轻,这叫什么麻烦?我不帮。”芳菲撅起嘴不依。
“有时,越是简单的事越难做。你一定要帮。”飘雪拍拍芳菲恳求。
芳菲想了想。“我可以帮你,但得附加一个条件。”
“朋友是不应该讲条件的。”
“朋友还应该敞开心怀呢?”
飘雪妥协。“你要附加什么条件?”
芳菲指指手套。“让我帮你做。”
飘雪摇头。“芳菲,不要逼我。如果你非要附加这个条件的话,那么,”很忧伤地看着她。“我只有退学了,这可是我最不愿意的。”
芳菲哭唧唧地反驳。“看看,到底谁在逼谁呀?你把自己弄成了这样,而我只想做我该做的,你却这么对我?这不公平!”
飘雪痛苦地说:“我很自私,如果因为这事而误了你,我会终生不安。我不要这样。”
芳菲提高声音问:“可是你哪?”
“这是我的命,我只能认了。”
“我不认,也不许你认。”芳菲说着,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
飘雪只好让步了。
江澎浪也在猜测着飘雪:“她不声不响地晚来,不言不语地早走,常常在课堂内睡着,十次测验八次不交卷子,她一定出事了。”有那么两回,他想要弄清她到底怎么啦?可转念一想:“她完了,不正是自己的机会吗,干吗要跟自己过不去呢?”于是,他只作起了黄雀。
芳菲很守信用,飘雪的事她瞒得紧紧的,业余时间就去帮飘雪做手套,无怨无悔,坦然得很。
飘雪却受不了了,自己的成绩一团糟也就认了,可芳菲的成绩也在下降——这是她最害怕最担心的。她决定退学。
这天下午,飘雪敲响了高剑办公室的门。
“你预备跟我说些什么?”看着她坐下,高剑僵硬地问。气愤在眼中盘旋,痛苦在心上流转——她是那么出色,偏偏又是这般的难懂!是她在变还是自己在变?拉开抽屉,他抓起烟和火,点着后,凶猛地吸了一大口。
飘雪垂着眼帘,待高剑吸第三口烟时她忽然撩起眼帘看着他说:“高老师,我要退学。”说得轻松自然,表情也是一丝不乱。
高剑倏地坐直身体,吃惊地看着她问:“你说什么?”眼神慌乱,语气不稳,手指间的香烟随着他突然的动作,烟头上的灰烬尽数掉在了他银灰色的西装上。
“我要退学。”飘雪仍是镇静地说。
“因为什么?成绩下降吗?可离高考还有几个月呢,以你的资质、知识底子,加加油是不成问题的。你担心什么,胡思乱想什么?退学,多么严重的想法!你在毁自己的前程知道吗?”高剑陌生地盯着飘雪,迅疾地说着。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飘雪平静地看着恩师。“我厌倦学习了,我觉得非常的力不从心,很想解脱。”
“你在说谎。”高剑歪了下头,语气加重。“你是个上进心极强的学生,给你上课我一点儿也不轻松。虽然你从来都不提问,可你那双大眼睛却总是问个不休。我的知识有限,而你的求知欲似乎是无限的——这我感觉得到。我很怕自己出丑,所以我一直在充实自己。现在,你竟然说厌倦学习了,想解脱,你说我会相信吗?”慢慢靠在椅背上,他接着说:“我很自负,不管是学识还是做人,总以为教你们绰绰有余,可是,从近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来看,我只能说惭愧!作为老师却不了解他的学生?尤其是你这样的学生,只会在那儿穷呼乱喊,这只能说明一点——他不仅无能还很悲哀!”
肯定自己,可能每个人都愿意做;否定自己,却不是人人都乐意去做的。
飘雪愕然地看着高剑,她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想自己!
高剑捏碎烟蒂,瞥着飘雪快速转动的眸子严厉地说:“别想对策了。不说出你真正退学的原因,即使你去找校长,我保证你也退不成。”又抽出一只烟,不点火只来来回回地捏着。
飘雪有些沮丧有些焦灼,手指悄悄地绞着,眸子快速地转着。
“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就是能成为你们的朋友。这个想法很不切实际,这我知道,或者说有些荒唐也可以。”他盯住她的眼睛说。“别人我不说,只说你。你就不想和我做朋友,你不想和任何人做朋友——除了午芳菲和斯佳丽。你时时刻刻将自己封闭起来,距人于千里之外,如此,令想接近你的人便会产生敌对情绪,从而不成朋友边成了仇人。我说的对吗?”
飘雪不说话,只瞠目地看着高剑。
“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你做什么事我都认为是对的。你常常迟到、早退、逃课,各科课任总向我告你的状,而我竟然装聋作哑,充耳不闻,任由你我行我素下去。”高剑摇摇头,点着快被他捏碎的香烟。“因为你是特殊的,我有许多不忍,更不许别人损伤你,哪怕是一丝一毫也不行。可惜,我并没有做到。”
“高老师,都是我不好。给您增添了很多的烦恼,对不起呀!”
“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值得信赖。我只能做你的老师,永远做不成你朋友,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飘雪深深吸口气。“有些事,即使是朋友也解决不了。”
果然有事!高剑暗暗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到底是什么事?说出来听听行吗?”
飘雪暗暗一震,忽然意识到不能再呆,否则露了马脚一定要坏事。站起来,她郑重地说:“我一定要退学,周一我就不来了,需要办什么手续让芳菲代办就成,否则,只好任由学校把我开除了。”说完,她无声无息地向门走去。
“为什么非要这么做?”高剑失控地叫了起来,声音中包含着愤怒痛苦乃至无可奈何。
飘雪站住,慢慢回头,很忧伤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拉门出去。
高剑瞪大眼睛看着门合上,那轻轻的关门声,却宛如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他的心上,下意识地,他把手捂在了胸口上。
飞扬用书遮住脸趴在桌子上,目光越过书的边缘跟踪着飘雪。
五分钟过去,八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飘雪还没回来。
飞扬趴不住了,拿着书走出教室,找到一个可以看到教研室的地方,打开书,却拿出了烟,可烟刚吸了两口,飘雪就从教研室出来了。他赶紧扔掉烟蒂,往墙里站了站,瞥着飘雪沉沉的脚步远去,他决定去找风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