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西藏(3)
作品名称:小泥儿 作者:小泥儿 发布时间:2014-11-07 13:19:39 字数:10844
十、西藏(3)
45.在西藏过大年
小时候盼过年,是为了穿新衣,吃好的。长大了,过大年是为了团聚、热闹。仔细想想能记住的过大年真还寥寥无几,可是在西藏过的第一个大年,我至今还记忆犹新,而且其味无穷。
1977年的春节就要到了,回家过年是铁定不可能了。我和王子刚刚从沃卡电站下到山南,认识的人就是几个同学,眼看到了年根底,心里没一点打算,连开小伙的能力都没有,还谈什么过年啊!那时候的老西藏都是凭着和部队关系,和司机关系搞点吃的东西,如大肉罐头、压缩干粮、苹果、大白菜啊,再有就是从柳元带点新鲜吃货。我和王子是两眼墨黑,连点米面都搞不到,上哪去找过年吃的东西?只能吃大食堂了,什么年不年的,就在大修厂过过算了。
阴历二十九的下午突然接到程红的电话:“小泥儿,你和王子明天到泽当来,山南没几个同学就一起过年吧!两顿饭,早点来好干点活啊”。还有比这再好的消息吗?我和王子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在西藏再没有比同学再亲的亲人了。
大年三十的上午,我们俩抱着邻居送的两筒猪肉罐头,兴致勃勃的从山南大修厂往泽当走去,要走半个多小时呢。一路上有说有笑,好像没觉得有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觉。
本以为只是几个同学,没想到还真集合了不少的人,好多都是我俩还没来得及认识的。水利队除了程红还有小孙和小范一对,他们都是北大的,已经结婚了,小孙在电站就认识,小范这次才见面。“看长相也不大般配”,我在心里嘀咕着,小崔是个倒胖脸,窄脑门,大腮帮,两条小辫在脑瓜两侧丢当的晃着。小范虽不是俊男,但个子高,还是长得比较标致。我真为小孙找个帅老公而高兴,可还是有点担心,他们能过到一起吗?可是后来听说就是他们这对过得好,最后一起调回保定,小范这湖南人还成了上门的女婿呢。
西藏的同学一见面就熟,拉拉手就成亲兄弟了。小孙和小范招呼着同学,他们家离程红的家只隔一个门,这边忙着做饭,好多人就到小孙的房子里,没参加过他们婚礼的同学,自然忘不了要糖要烟,那个房子里不时的传来哈哈地笑声。
程红是我们沈阳农学院的,一分到水利队,就成了大家羡慕的女生,因为水利队最帅的帅哥洪舒成了她的男朋友。说实话,程红人长的一般,个子也不高,又很胖,眼睛很漂亮可是镶嵌在一张圆脸上,再配上一张比较大的嘴和一笑就露着一大口不整齐又有缝隙的牙,外加一副大框的黑边眼镜,看上去让人感到不是那么顺溜。但程红能唱一嗓子的好歌,像当时的马玉涛,性格又是百里挑一的豪爽大气,人也实在热情,口才好能力又强,没有这些优点清华的大帅哥也不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一到水利队就爱上了水利队的洪舒,清华出来的,个子又高,人也好憨厚老实,不爱讲话。程红全方位的关爱,不断地感动着洪舒,在那高处不胜寒的地方,亲情的渴望和期待让他们闪电般的好上了,很快的公开了爱情,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我们辽宁的同学可不管那些,只要抓住了,就彻底拿下。大家一起为程红高兴,好像我们自己家招来了女婿一样激动不已。今天的洪舒始终表现出对我们辽宁娘家人的热情,这时候已开始给大家倒茶了,一句话不说只是微笑着。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逗着洪舒,一边干活的程红不干了,操起她的大嗓门喊“请大家是来过年的,不是让你们拿我们开涮的!”这一下把所有的人都震住了。洪舒还是笑嘻嘻的说“没事,没事!”
宏光比我大1岁,看上去比我小好几岁,一看就是个招人疼爱的小姑娘,东工毕业的,从认识她时她只是爱笑,一说干活什么也不会,一直到离开西藏,无论是谁请客她都是什么活也不会干。这招真灵,愣是没下过厨房,只是用那甜甜的笑,让别人累死都甘心情愿。我一来就看见她身边总是转悠一个戴眼镜的文弱书生,听说是武汉水利学院的小申,一见到小宏光就开始猛烈的攻势:宏光坐在哪儿,他就在哪儿不声不响的坐下,那眼神明晃晃的告诉大家我深爱着宏光。可是小宏光,既不说不同意,也不说同意,总是巧妙的回避,尽管大家都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可后来还是各自飞走了。以后才知道宏光是处理情感的高手,那真是“既不深也不浅,既不近也不远”,原来是在守护着自己和警察爱人的爱情承诺,可怜这些傻小子们白白的浪费了那么多相思情。
在宏光身上下功夫的还有一位男生,就是程红的同学苏深,能看出对宏光有意,但表现的有所收敛。他从穷结县上来过年,一看就是黑黑的,饱经藏风洗礼过。我们一见面就热情的拥抱,因为从拉萨分开到现在足足5个多月了,手足之情如隔三秋。辽宁同学的心里自然希望宏光要好就和苏深好,“好水还不能流入外人田”呢。
还没等我们坐下来,就听着高八度尖尖京味的笑喊声传进来:“怎么没人理我们啊?程红,我和老虎来了呀!”随着声音,一股香气和两个如同“剧中人”的一男一女挎着胳膊“飘”到房间里,屋里屋外的人都把奇异的目光投向她俩。程红正蹲在汽油炉前炸着东西,赶忙关了火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虎年生的姓胡,习惯了就叫老虎,北京医学院的。这位是老虎太太叫姗姗也是北医来的,他们在山南医院。大家认识一下吧!”
只见老虎把头上戴的貂皮船型帽摘了下来,给大家鞠了一躬说了句“同学们好”,姗姗上去当众摸摸老虎那秃顶的胖头,顺势在老虎白胖胖的脸上亲了一下说:“看我家老虎多可爱,还没到拜年的时候呢?”所有的人都笑了,可眼睛里还留着那个年代人的惊恐,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这番话:“这两口子也太时尚了,当众就亲,当众就摸,当众就挎胳膊,太那个了!”我真佩服他们,不仅仅是在同学面前这样,在大庭广众下也一样的卿卿我我,奇装异服,我行我素。山南人都承认,他们两口子是领导20世纪70年代末西藏山南时尚潮流的明星,成了当时山南地区的一道靓丽的风景。
那一天也真让我们开眼了,老虎戴了个船型的毛朝外的帽子,留着一脸的连腮胡子,但仍可看得出长得很英俊,个不高但很魁梧,一点不像个大夫,倒像是个艺术家。姗姗就更不用说了,上衣穿的是黑地红白碎花,带大襟、镶扣盘、有中腰的外罩,头戴小红帽,脖系红绒围巾。那种时髦让每天穿蓝穿绿的女孩子门眼前一亮,心里羡慕极了。
他们的到来给大家这西藏的大年带来了欢乐和喜庆。像海面上的一阵风,让平静中翻滚起浪花,整个房子里的人都被他们的欢快热情感染着。后来程红告诉我,姗姗的爸爸是北影厂的厂长,母亲是北影厂的著名演员,怪不得,姗姗虽然长了一双小眼睛,单眼皮,瓜子脸,又不白,可她那张漂亮的小嘴,一走三扭的屁股和那舞蹈家的身材,都让她身上透出一种演员特有的气质。
他们的后边还跟着上海体院的郎军,一看就是搞体育,一身蓝色的厚运动服,和他们两口子形成鲜明的对比,活脱脱的就是一个保镖。可是一开口的上海普通话,很好听,又听说郎军下乡在北大荒,所以很快他就成了我们东北人了。真正的东北人是哈尔滨工学院的老汪,一口纯正、标准的哈尔滨话,高高的个子,带个眼镜,很有知识分子的派头。还有,电站下来的小张(女)和技术员小周邹也是水利队的,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加起来足足有十五六口子。我真替程红操心,这得去找多少好吃的东西啊!
没想到,程红和水利队的同学为了过好这个年,几乎是挨家挨户的找吃的东西。好在水利队出去的机会多,认识的人也多,比起我们刚刚从山上下来的人是富裕许多。程红和洪舒虽还没结婚,可水利队的房子给了,才有了我们这一群光棍过大年的宝地。15平米的筒子房子,一下来了十五六口子人,房间里简直要爆炸了,不要说做饭转身都转不开。为了下午3点准时开饭,只好让没事做的男生到水利队小孙和小范的家里去玩,我们几个女生在程红这里做饭。
很快,一大脸盆红烧牦牛肉,一大盘花生米,一大盆肉罐头烧大白菜,两饭盒子炒土豆片,红油炝莲花白(大头菜),装在西藏特有的绿搪瓷碗里,还有一大腕的榨菜都弄好了。屋里地上铺了一些报纸,程红把炸好的萝卜丸子倒上一大堆,还有水利队藏族同胞送来的牦牛肉干、奶酪,反正是摆满了一地。洪舒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大塑料桶的青稞酒,眼镜老汪还带来了白酒(忘记是啥牌子的),程红招呼大家围着菜蹲成了一个圈儿。因为蹲着在西藏地上吃饭是常事,我却是无论如何也蹲不住,自己就找个板凳坐下来。有的人手里有一双筷子,有的是一个羹匙,大家就是等着往嘴里吃了。
下午3点钟,我们在一片欢呼声准时开宴。老虎端着一大碗青稞酒,站起来自报奋勇的担任大年三十的宴会主持人。他显得有点激动,用另一只手摘下引以为傲的船型貂皮帽,清清嗓子正要开讲,大家蹲着他站着——看着他还得仰起脖子,最后大家都站了起来。有的手里是饭碗,有的是酒杯,有的是水碗,也有的是大茶缸,宏光没有家伙就用饭勺子,所有的人都倒满了青稞酒,人们把酒都端了起来。
老虎的第一句话,就让我们都流了泪:“让我们先给远在内地的父母、亲人、兄弟、姐妹拜年了,我们在西藏山南的工农兵大学生祝你们过年好!”他把酒还往地上倒了一点儿。然后继续说:“现在,我们兄弟姐妹互相拜年,为我们活在西藏,干在西藏,笑在西藏干杯!”大家又破涕为笑,不同质地的酒杯撞在一起,稀里哗啦的撞出的却是同一种声音:“过年了,干杯”!
吃菜的样子就更好看了,蹲着的,站着的,有的拿张纸接菜,有的伸手抓。3杯酒下去,热闹就开始了。老虎让每个人出个节目,第一个就是程红的女高音《从草原来到天门广场》,歌词改为“从内地来到美丽的西藏,高举起酒杯把家乡遥望……”她的歌声在一片赞扬声中结束。姗姗接着就是原地舞蹈,她那一招一式真叫地道,特别是弯腰动膀,一看就专业——还没等跳完,老虎就喊“老婆行了,你是舞蹈家,这点地方是跳不出水平的,还是请王子朗诵一首诗吧!”王子早有准备,拾着个小纸片吟亂起来:西藏高不胜寒,山南照样狂欢,满地土豆白菜,青稞白酒过年,男女单身光棍,相聚除夕夜晚,不为酒菜圆满,只求一醉成仙。”接着是“干杯!”“且尔斯(英语干杯)!”“下普达(藏语干杯)!”
王子的诗朗迵掀起了过年的高潮,苏深、小邱、小范和郎君不依不饶的让老虎讲讲他和姗姗的恋爱史。老虎是不说话都带着一种特有的幽默,别说是讲点什么了。老虎说:“讲个故事,听完了就喝酒好不好?同意了就讲!”大家一起喊“同意,快讲!”
老虎卖着关子,一脸严肂的讲起来“那时刚刚认识珊珊……我给珊珊画了一张画,高山流水,灌木丛丛,一颗桃树上结了一个熟透的大桃子在月色下,透着诱惑。让我没想到的是姗姗的爸爸,我那北影厂的老丈人竟然问我:“说说,这画是什么意思?”你们说,“我能告诉他吗?”大家乐成一团,珊珊上来就捶了几下老虎!老虎说:“我这画的意思就是咱俩的事不能告诉他们!”
在这除夕的晚上,激情无一例外的从每个人心灵深处迸出,泼喇喇的四处飞溅,男人女人都变成了火焰,烧掉了所有的矜持和束缚,没有了规矩,只有尽情的放纵。眼镜老汪拿着一大缸子青稞酒说:“弟兄们喝,在内地喝高了也飞不到10楼,在西藏喝高了就可以飞到天堂,我是山南的量都敢喝,洪舒你是措那的量,干了!”郌军也过来了,晃晃荡荡的端着一碗酒说:“对,我是喜马拉雅山的量,干!”老虎拿酒瓶子喊着“满上,满上!谁和我珠穆朗玛峰喝?苏深,小范来,喝了再倒上!”小范说“我不行,只是唐古拉的量,没那么飘,不能再喝了。”只有洪舒像个服务员,始终微笑着忙碌着。
女生们也开始“高”了,宏光主动的唱起歌来。我因为要帮程红收拾没敢喝那么多,也是晕晕忽忽的。平时的西藏总让人感到荒凉,大年夜的西藏让我们感到神魂颠倒。男生有的去玩扑克,有的找地方睡觉去,女生都畉在程红的房间里。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家的汽油炉子着火,被踢到院子里,呼呼啦啦的成了一个大火球。有人喊“着火啦!”房子里的人都跑了出来,喝得醉意浓浓的藏胞却开始围着火跳起舞来!本来只是一个煤油炉,一会儿就被扔进来的一块块的木板拼成一个大火堆,我们也都跑出去加入藏胞跳锅庄的队伍,尽情的唱啊,跳啊!满天的星星,皎洁的月亮,把这除夕之夜带进了圣洁的天堂,一切都回到原始自然的浪漫之中。
大年初一,我们几个人8点多钟就都起来了,准备下午的包饺子。西藏的莲花白有脸盆那么大,一个做馅就足够了,放上两桶猪肉罐头,再切两棵葱,剁莲花白的馅子,准备包十五六人吃的饺子。一切都搞好了就准备包了,可这群小子一个也上不来。珊珊惦记老虎我也牵挂王子和宏光,我们几个就跟着小孙来到他们家,看看这些男人为什么不起床?
一进屋我们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然后是笑疼了肚子。王子,老虎,小申,苏深,还有小邹……他们有的挤在一张床上和衣抄手,有的靠着有的躺着,地下有个破轮胎上边是半坐半靠着的老汪,旁边靠着他坐在小板凳上的小邹。这间房子里所有的人,无一幸免都被墨汁画了眼镜、胡子,有的还涂了黑脸蛋!
我们几个挨个看着,笑得捂着肚子受不了。我们的笑声把他们惊醒了,有的一起来还像孩子似的揉揉眼睛,这一揉更是个大花脸,刚刚平息的笑声又响起来。醒的人摇醒还睡的人,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成一团!我们开心着,喊着一定要抓到作案的凶手——可是一直到年过完了,那凶手也无影无踪。倒是这七八个大花脸换来了农历初一的朗朗笑声,这笑声传递着欢乐幸福,这笑声飘荡圠青藏高原上,回荡在雅鲁藏布江的两岸,已经永久的存储在我们心灵的深谷里。
同样是在西藏,可我们分到日喀则地区同学,过大年就不像我们这样幸运了,他们的年过的真让我们牵挂,让我听了流泪。我们的同学和爱人分到只有他两个人的县农业科学研究所。他后来和我说:“我们在西藏过年,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买十几斤挂面,如果认识部队的干部,走后门再买几个猪肉罐头,这就是全部的年货。最大的享受,就是到日喀则党校去找同学,从他们的图书馆借几十本书,用面袋子装回来。我们从大年初一开始,每天吃两顿饭,一顿是猪肉罐头下面条,另一顿就是剩下的面条。大多数藏族干部都到拉萨或日喀则过年。有家室的汉族干部,过年稍微郑重一些,有时还要邀请老乡同事吃饭,做几个拿手的家乡菜。饺子也是简单到极点的,白菜和猪肉罐头馅儿,包上半天,几分钟吃完了。西藏,给我们留下了无数的欢乐,也留下了伤疤和疼痛!
46.我成了山南地区少年女篮的教练
西藏是高原缺氧的地方,过量的运动对于汉族来讲无疑是有损健康的。可是像我一样的年轻人不会听那些老西藏的忠告,管他缺不缺氧,照玩不误。我在大学里就是校篮球队的,到了西藏哪能把这一特长轻易放弃呢?只要一有人打篮球,一定有我跟着混。你别说,在山南像我这样有“两把刷子”的女生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成功是给有准备的人,当机会到来时,才能就会派上用场。
从沃卡电站下来后,我和王子分配到大修厂。没有多长时间,他就被厂里派到内地学习电镀工艺去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刚刚到西藏几个月就回内地了,王子高兴地走了,这一去至少要一两个月,扔下了我一个人,我痛苦了仅仅5分钟,就开始琢磨如何快乐的打发这段日子。结果是心想事成,就在他走的第三天,体委的郎军和另外的一个同志开个带斗的摩托车到大修厂来了,他们直接找厂领导王书记谈完后才正式通知我。
原来是西藏自治区体委在昌都组织全区的少年篮球赛,为未来的自治区男女篮球队选拔运动员。以前的比赛山南地区从未参加过,这次地委领导非常重视作出决定一定要组队参加比赛。
少年女篮代表队已组织好了,可是就缺一个女篮的教练,体委找了几个单位也没有合适的人选。那天,郎军和小申他们电站的人吃饭,不知是谁说起小泥儿会打篮球的事,郎军一听一拍桌子喊起来,“踏破铁鞋无处寻,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放下饭不吃了,直接到大修厂来找我。
这事对于年轻的我是再高兴不过了,再说王子也不在,这两个月就是玩个天翻地覆也没人管,我没有任何顾忌的走马上任,当天收拾收拾就坐上郎军的摩托车下泽当了。
今天一想,那时候的小泥儿是啥活儿都敢接,打打球还将就,可是当教练还是头一回。看到从全地区选上来的10个藏族小女孩队员,听了体委加措主任的动员,我才觉得不光是玩玩的事,还要承担这些孩子们的生活、训练和比赛的成绩,肩负着山南地区的荣誉!
我们女队的主教练是体委的巴桑,他是藏族,学体育的,我是副教练,负责女运动员日常训练和生活的管理,郎军和农机公司抽调的大王是男篮教练,还有广播事业局的小付也是工农兵大学生,是我们随队的裁判员,还有一位就是山南医院抽调的保健医杨大夫,她倒像个打篮球的,高高的个子能有1.74米,可性格却像个柔弱的小女孩,她是个老大姐,那时就30多岁了。这是一个临时的集体,领队是郎军。
原本是出来玩玩,可没想到这是个决苦的差事,只有1个月的集训时间,要把所有的训练科目完成是不可能的事,再加上队员是从各个中学抽上来的,体能、素质、技术参差不齐,要在1个月里完成训练,比赛还要拿出好成绩谁也没有底。可是既然来了,就要负起教练的责任,我心里想不能给郎军丢脸,都是工农兵学员,要带好队伍,不能让藏族教练和孩子瞧不起为山南的荣誉而战。我逞强好胜的劲又来了,认真地开始了教练工作,那真是一丝不苟,玩命的一段日子。
巴桑教练有家,每天下班就走了,我和郎军、大王以及队员都住在地区招待所,所以晨练只有我带着女队训练,每天早晨先跑3000米,然后百米训练,高抬腿跳,青蛙步都是在早上训练的,藏族孩子没啥,可我这内地人在高原地区还真是够呛啊!
白天巴桑来了,还要组织投篮,防守,进攻,以及战术的训练。这些小丫头也不是很听话,一不高兴了就说藏话,运动员里只有一个女孩是汉族,也常常受她们欺负。时间长了,我知道几个调皮的队员,听不懂她们骂你,“报复”她们的办法就是在训练上找,叫她们知道小泥儿教练不是好惹的!有两个球打得好的队员说:“小泥儿教练就能训我们,她自己到底打的怎么样?”我和郎军说“还要真给她们亮几下子,不然还真不服”。我们几个教练和男篮的孩子们比赛,我是打前锋的,拿手的是快攻上篮和底线线投篮,准确度极高,事先和郎军说好,他是专业学篮球的,把球给我供足,又能掩护。我的球到手就进,比不上姚明可在当时也算露了一手,至少让这些小丫头都服的五体投地,从此教练工作才算打开局面。
这些藏族孩子明显的和巴桑教练好,因为都是藏族,我不在意。她们生活都和我在一起,训练也是靠我,我要求她们,我能做到的她们一定要做到。聪明的藏族小姑娘一看,不和小泥儿教练搞好关系,没好果子吃,慢慢地才听话起来。
我看到这些小女孩没出过家门,有的生活困难,没有袜子,缺少生活用品,或者每个月的“特殊情况”,小病小灾的,我都给孩子们特殊的照顾,甚至花掉自己的钱,到了比赛结束时,我和这些孩子相处的已经是难舍难分,抱在一起留下不少真情的泪水,卓玛,央宗和曲珍还把她们戴的藏链送给我。后来有的孩子还到大修厂来看我,还带来了牛肉干和奶酪,让我很感动。
晚上,孩子们都睡了,住在招待所的教练,常常会剩下我和郎军两个人,我们就会天南地北的聊着。我发现郎军的情绪很不好,后来才知道他是上海体院的,女朋友也学篮球的,可是学校愣把他们分开,强迫把他分到西藏,弄得他们牛郎织女,日夜相思。
我作为同学只能是开导他,“慢慢争取调回去,天天愁也不是好办法,还要快乐的面对”,慢慢的他的情绪好起来。谈得很投机时郎军问我“小泥儿,你是哪年生的,咱俩谁大啊?”我说:“我是50年生的,你呢?”我欺骗了他。他说“我是51年生的,从今以后你就给我当姐姐吧,我没有姐姐!”我说:“好啊,我会好好当姐姐的,不过你要听话啊!”其实我比他还小3岁呢。就这样郎军认真地叫起“小泥儿姐”,从此以后我在西藏多了一个比我大3岁的弟弟,又多了不少的牵挂,有一点好吃的都要想着他。后来他知道了我的真实年龄,还是一直叫着“姐姐”。那段日子里有了这份亲情,好像有了一种支持,一种动力,多年过去了,这种友情一直保持到今天。
集训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准备出发前往昌都地区参加比赛。今天想起来都有点后怕:带着20多个十几岁的藏族孩子,到远离山南一千好几百公里的昌都去参加比赛,打得好坏不说,万一路上出现什么不洋,回来怎样交代?那时候心中只有党交代的工作,只有完成任劁的目标,丝毫没有想到个人的安危和困难。
20世纪70年代的西藏几乎是没有长途公交车,无论到任何地区都要搭解放卡车或是吉普车。地区体委联系到一辆解放牌的大卡车,我们好像也没做什么准备,更没有面包香肠方便面和羽绒服,只发给孩子们每人一件棉大衣,也没有人会告诉我们路上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在一个星期内赶到昌都。
郎军、巴桑、大王、我,还有杨大夫(小付已在前几天搭乘别人去昌都的汽车先走了)。司机旁边的位子上只能坐一个人,就是杨大夫,我们和所有的运动员一起都坐在卡车车厢的大箱板里,就出发了。
第一天,从山南到拉萨还算顺利,接着的1000多公里公路就充满了挑战和风险!第二天一出发,拉萨的天湛蓝湛蓝的,孩子们看到了布达拉宫,激动的欢呼“布达拉宫,扎西德勒,扎西德勒!”他们还用藏语唱起了颂歌,我们几个也被孩子们的欢乐感染着,真是一路欢笑一路歌。
西蓏的天气变化无常,中午热的可以穿短裤,晚上却冷的穿棉袄,12月份的天气更是说翻脸就翻脸。我们从拉萨出发过当雄奔那曲,沿路的纳木措,羊八井都是西藏版图上的碧玉和翡翠,可是我们无暇顾及,只是在川藏线上的高峰绝巅上,从3000多米逐步盘上海拔5000多米的高度。那时候公路没有今天的柏油路面,都是沙石路,坡陡弯急,路边是高高的悬崖,下边是滚滚的江水,真要是不幸掉下去,不要说是人,恐怕连车的碎片都无法找到!突然间,乌云密布,顷刻间就雨雪交加而下,孩子们的歌声变成了抽泣声,司机旁位上的杨大姐已经哭起来,司机呵斥她“要哭就上大箱板上去”!气温也开始骤降,孩子们冻得开始发抖,像小猪一样挤在一起。
车厢里本来有一块篷布,打开比量来比量去也只能遮住四分之三的车厢,后边的一条怎么也蒙不上,没办法只能让孩子们钻到蓬布下边,即躲风雨也能暖和点。我、郎军、大王和两个藏族男孩子,坐在外后,只能“任凭风吹雪打,胜似闲庭信坐”了。
雨和雪打在身上很疼,风抽的肉皮像被刀刮着,很快军大衣就成了湿的,到了下午都冻成了冰。我们的腿上只穿了棉秋裤(厚的运动服),郎军说腿疼得不得了,因为下乡时得过关节炎。我当时想,他不能没有腿,因为他是打篮球的,如果没有了腿就等于没有了事业,我把棉大衣脱下反穿着,和他对坐,刚好可以盖在他的腿上。男人有的时候也很脆弱,他那时也像个孩子似的哭了。
司机不敢停下来,只有开到兵站这些人才能安稳。一天了,所有的人都没有吃饭,饥饿开始骚扰本来就经不起折磨的孩子们。痛苦的传输是飞快的,一个喊饿,整个车厢的人都饿了起来。我明白,这时侯只有精神可以让我们坚持下去,精神食粮是这黑暗中最具阳光的力量。我和郎军说,“我们唱歌吧,只有唱歌才能让孩子们振作起来”!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开始是我们两个唱,然后是大王,藏族男孩子,最后是整个车厢都响起了《国际歌》,接着孩子们又唱起了他们喜欢唱的藏族歌曲。我们让孩子们手挽着手,相互温暖相互鼓励——再坚持一会我们就会到达目的地!
汽车在山道上行驶,一会儿下坡,我们所有的人好像坐一个大滑梯,一下子全部堆向车厢的前边,一会又上坡,孩子们又仰向车厢的后边,最难过的是一段搓板路,颠的我们五脏六腑都上下震颤,有的孩子开始呕吐了。杨大夫已经无法照顾病人,因为她是最重的患者,我和郎军一路上还要照顾她呢。
连续3天,我们都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行驶,这是我们在出发前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的。我和郎军和所有的大人们开了会,要求大家必须统一认识,我们把这支队伍带出来了,无论怎样艰难也要把这支队伍完整的带回去。在孩子面前我们就是父母,我们必须坚强,杨大姐是流着泪咬着牙坚定的点点头!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看到教练们真情的关爱他们,每到一个兵站我们都是最先安排他们休息,安排他们吃饭,孩子们在艰难中变得越来越听话,越来越懂事,再没有了你是汉族我们是藏族之说,整个队伍空前的团结。第五天上路时,太阳终于出来了,车厢上一片欢呼!一位诗人说:“告别绝望,告别风中的山谷,哭,是一种幸福!”那一刻,我深深地体会到了。
我们历经风雨艰辛到达了昌都,只能休整两天就要打比赛,我们都担心这些孩子的体力和精神能不能适应比赛的需要。郎军说:“小泥儿姐,还是你来进行战前动员吧!”我想了一想,看来也只有我能干这个事——抖搂抖搂以前做学生会工作的老底子,给这些孩子们训话是富富有余。
在全体大会上我开讲了,中心意思就是“不怕苦不怕累,发挥连续作战的精神,要为山南的荣誉而战,为展现我们自己最好水平而战!,不畏任何对手,勇于和他们拼,放开打,打出我们的优势,那就是快、准、狠!”当然还讲了些别的,所有运动员的情绪被我扇动起来了!郎军说:“小泥儿姐,真有你的!”我说:“真有的,你还不知道呢?”
只剩一天就要比赛了,没想到出了大事,小卓玛跑来告诉我“郎教练把小巴桑踢了一脚,他们都不干了,你去看看吧。”我的头老大,这是民族问题啊,弄不好还谈什么比赛!我先去找到巴桑教练和他谈了很多,也替郎军作了检讨。其实我只是个借来的人,可不知为什么那么强硬,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谁让我摊上该管的事了?
我让巴桑必须站在体委的角度做好队员的工作,立即召开全体大会让郎军检讨。我再去做郎军的工作,无论什么理由,踢人就是一百个不对,前提是队员要接受郎教练的检讨。我讲了很多,要巴桑“一定站在我们一边,哪怕是暂时的,也必须做好,因为你不是老百姓,你是体委干部,你要不这么做事情闹大了,我也会向体委和地委反映情况!如果你表现好,使问题得到解决,我也一定会向领导报告的!”巴桑勉强地同意了。
然后我又去找郎军做工作,这小子脾气也挺大,因为小巴桑不服管,用藏话骂了他,他就顺势给了他一脚!郎军还在生气,就是不肯检讨,我不知说了多少话,最后才做通工作:“为了大局,郎军你也要忍辱负重,也要检讨,何况你还真的踢了藏族的孩子,那就必须检讨!”郎军终于想通了,在晚上的全体运动员教练员大会上做了检查,向小巴桑赔礼道歉!爷俩握手言和,表示一定携手把比赛打好。会议圆满结束了,我才松了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才落地。
第二天,赛前的训练照常进行,小巴桑表现得非常不错,因为他是男篮的主力。我拍拍巴桑教练的肩膀,向他伸出大拇指,意思是“好样的,真棒!”他抿着嘴向我笑笑点点头,一切又恢复了和谐。
昌都比赛那几天的天气特别好,赛事也非常顺利,我们山南这两支少年篮球队第一次参加自治区的大型比赛,没想到发挥到极致,女篮拿了亚军,男篮拿了第三名!这完全是预料之外的,所有的人都极大的欢喜,我好像完成了一次党组织交给重要任务一样激动不已。那天,我们几个藏汉教练和工作人员拥抱在一起,每个人都激动的流下了眼泪。也许这就是我们追求的怦然心动,刻意经营的完美?
又经过一个星期的跋涉,我们回到了山南。路上很顺利,天气格外的好,又卸掉比赛的重负,车子也轻松了许多,开得飞快。
我带着体委对我这两个月来的《工作鉴定》,回到了大修厂。篮球教练的生涯彻底的结束了,心情又回到了从前的平静。可是这段经历却砌在了我生命的肉里,刻在了骨头上,让我不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