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黄昏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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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儿，这个也是阿姨。”草儿爸看见又有一位漂亮的女子骑着自行车轻盈地擦肩而过，他赶紧告诉草儿。
　　草儿嘴里正嚼着柿子饼，柿子饼很甜。不过柿子饼再甜，也不如亲眼看看自己的阿姨长成什么样甜呀！草儿左扭扭看不到，右扭扭也看不到，急得她两只小脚直蹬打，真恨不得自己跑着追上去看个彻底。
　　阿姨这个称呼，草儿学过，记得老师说阿姨就是妈妈的姐姐或妹妹，妈妈的姐姐或妹妹，可是草儿的小姨啊！“我想坐前边。”
　　“坐前边干啥？前边大梁太细，不如坐后边儿稳当。”草儿爸继续骑着自行车。
　　草儿往下拉着爸爸肩上斜挂着的军用背包，“你挡着，我啥也看不见。”
　　草儿爸不想在大街上和草儿理论，他停了下来，把草儿从后座上抱到了前边车大梁上，又骑上了自行车。
　　“这个是阿姨么？”草儿看到一个姑娘骑着车子迎面而来，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长长的水粉色丝巾被风吹得飘了起来，真像仙女！
　　啊！难道她是仙女姐姐么？草儿的眼睛一眨都不敢眨，她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姑娘，大张着嘴，几乎就要喊出“仙女姐姐”来。这可真像是唐诗三百首里说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想了你多久，盼了你多久，等了你多久，别人不知道，那些堆积如山的空酒瓶子们知道，别人不知道，那花手绢儿里包着三根冰棍杆儿知道。仙女姐姐，你是仙女，你也该知道啊！
　　草儿盯着姑娘走近，看着姑娘飘过，大张着的圆圆小嘴巴弯成了扁扁的月牙儿。姑娘像一阵风一样“呼”地一下就飘过去了，那水粉色的丝巾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在灰色的天空中飞舞着。姑娘看都没看草儿一眼，她不是仙女姐姐。
　　“对，那些年轻一些的女的都可以叫阿姨，她们和我们没有什么亲属关系，就是一个尊敬的称呼。”草儿失望极了，阿姨就是阿姨，阿姨和谁都没有什么关系。草儿爸仔细地解释着这个单词的含义，他还不知道车大梁上的小草儿在与一个陌生女子擦身而过的瞬间，那小小的心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灰蒙蒙的夜色悄悄地包围了小城，出城的路上，人越来越稀少了。
　　草儿对路上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致，她瑟缩在大棉袄里，昏昏欲睡。
　　草儿爸骑着骑着忽然慢了下来，他左拐右拐进了一条胡同。
　　胡同很窄，房子很多，院墙都很高。草儿爸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东张西望着。
　　自行车的车轱辘在坑洼不平的小道上颠簸得厉害，草儿清醒了过来。
　　茫然四顾，一切都灰蒙蒙的陌生。
　　一两声狗叫在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点儿也不响亮。
　　草儿往大棉袄里缩了缩，有点儿冷。
　　不远处的一个街口，草儿爸下了自行车。
　　他左手把着车把，右手抓着车后架子轻轻一抬，后车轱辘就离开了地面，右脚往里一带，顺势把车梯子扶正，他又抬起脚用脚尖打了一下车梯子上边的闸，“啪”！自行车的梯子被闸狠狠地卡住了。
　　草儿爸摘下了军用背包挂在车把子上，并脱下了军用上衣搭在了车后座上：“草儿，你就在车子上坐着别动，我一会儿就回来。”
　　草儿坐在车大梁上，小手紧紧地抓着车把，一动也不敢动，她生怕一动自己就会连着车子一起摔倒在地上。
　　灰色的天幕越来越黯淡，星星似乎刚刚睡醒，还没有睁开惺忪的睡眼，天际一片墨蓝。月亮刚刚在房顶上爬出一个边儿，青瓦缝隙里稀稀拉拉的蒿草在惨淡无光的月牙边儿上摇曳着。自行车上的电力已经不足，灯光越来越微弱。
　　草儿觉得自己的两只腿都麻木了，似乎已经没有了知觉。爸爸去干什么了？他怎么还不回来？草儿忽然“哒哒哒哒”地打起了牙帮骨子，从心到外的冷包围住了草儿。
　　“爸，爸——”草儿带着哭腔的声音比自行车上的灯光还微弱，她不敢大声喊，她怕她一大声会把自行车给喊倒了，草儿的腿都没有知觉了，要是真的摔在了地上可怎么才能站起来呀？
　　
　　“扑通！”一个黑影从不远处的一堵院墙跳了下来，草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哒哒哒哒”，牙帮骨子打得更响了。借着灰暗的夜色，草儿看见一个黑影一溜风一样直奔草儿的方向跑了过来，“你别过来，别过来，过来自行车倒了可怎么办呀！”草儿吓得浑身像筛糠一样颤抖了起来。
　　近了！越来越近了！
　　草儿惊恐地大睁着眼睛，突然她发现，跑过来的人是爸爸！草儿的惊恐瞬间就在眼睛里瓦解了：“爸爸终于回来了！知不知道草儿好害怕？快点儿快点儿，我们赶紧回家吧！”眉头刚刚舒展，草儿忽然又纠结了，爸爸，他怎么会从墙上跳下来呢？
　　“站住！”话起人落，“扑通！”墙头上又跳下来一个人，直奔草儿爸飞奔过来。
　　草儿爸略微停顿了一下，突然转过身往草儿相反的方向跑了。
　　草儿坐在自行车的大梁上，眼睛里刚刚消散的惊恐瞬间又侵袭了过来。圆圆的月亮升起来了，小巷里变得通亮。草儿看见爸爸掉头向另一个方向跑，草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你往哪里跑？你不要草儿了么？你把草儿扔在自行车上，草儿可怎么办啊？”
　　草儿爸跑了两步，突然又转回身子，往草儿跟前跑了过来。他是在耍声东击西的诡计么？还是真想扔了草儿，又突然良心发现了呢？草儿永远都不会不知道。
　　就在草儿爸一个转身犹豫的功夫，那个人已经追到了草儿爸身后，他一脚踹在草儿爸爸的腿弯上，草儿爸腿一弯，整个身子矮下来，那人飞快的伸出胳膊搂住了草儿爸的脖子，另一只则抓住草儿爸的一只胳膊，草儿爸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反而被那个人搂得更紧了。“还偷不偷了？”那人身材魁梧，声音洪亮。
　　“咳，咳，不敢了不敢了，咳，咳。”草儿爸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仰着的脸被漫天的星光洒上了一圈银辉，在草儿的眼里，是那么的不堪入目！
　　他，他竟然又去偷东西！他竟然当着草儿的面去偷东西！什么东西会比尊严更值钱？什么东西会比孩子的心灵更可贵？他不惜毁掉自己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尊严，他不惜在自己孩子纯洁的心田种下一颗丑恶的种子，一个平日里那么孝顺，睿智的人，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
　　“败类！信不信我把你送笆篱子去？”那个人扭着草儿爸，就要走。
　　“别！”草儿的眼泪凝结在脸上，一只小手伸向那个人，细弱的声音在喉咙里滑了出来。笆篱子，那是一个多么黑暗的地方，那是一个多么潮湿的地方，爸爸要是再进去，还要多少年才能回来？爸爸不能再进去了，真的不能再进去了呀！
　　“求求你了，你是我爹还不行么？你看我孩子还那么小，我也没偷着你家啥，咳，咳，咳，你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吧。”草儿爸哀求着。
　　那个人抬头看了看自行车上伸着一只小手的草儿，心突然间柔软了：“以后还偷不偷了？”
　　“我要是再偷，咳，咳，就真管你叫爹！”草儿爸举起另外一只手，对天发誓。
　　那个人松开了搂着草儿爸脖子的胳膊，抬起腿使劲儿踹了草儿爸一脚：“滚！”
　　草儿爸连滚带爬地来到自行车跟前，上衣也没顾得套上，就骑着自行车迅速地离开了现场。
　　
　　夜色浓得像砚台里的墨，清清亮亮的月光像掺在墨里的水，自行车的车轱辘真像研墨用的墨条，一圈一圈地转下来，还是没能把夜色化开，却碾碎了一地的月光。草儿的心就如同那一地被碾碎了的月光，也被碾得七零八碎。
　　满地碎碎的月光，不知为何都变成了红色，那是被心里流出来的血给染红了吗？没有叶子的树影被斑驳的夜色拉得长长的，像一只只枯瘦的魔爪，在满地的红色碎片上张牙舞爪着。
　　墨，小黑屋，魔爪，洗相片，小黑屋里通通红的，相片挂起来了......碎片。碎片。啊——！草儿觉得自己要疯了......回家的路，好漫长。
　　一路无语，到了家门口，草儿迅速打开门，衣服也没脱就钻进了爷爷的被窝。被窝里好温暖，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这里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吧。
　　老话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偷惯了东西的人想不再偷东西，比让他戒大烟还难，草儿爸的老毛病就像犯了大烟瘾一样，又开始了。
　　草儿纠结着，她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该告诉爷爷，这是多么丢人的事啊！怎么开口？怎么描述？一整天，草儿都是神情恍惚，老师在课堂上讲了什么，她似乎跟本就没听进去。
　　“王小草！”班主任的声音。
　　“到，到！”草儿呼的从凳子上站起来。
　　“哗啦！”草儿的胳膊一不小心碰翻了铅笔盒。
　　“啪！”崭新的铁皮铅笔盒四仰八叉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