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风光无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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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儿天生的聪慧，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村里所有的人都说草儿遗传了小舅小姨们的基因。
　　草儿爸回来后，先后买了一台永久牌自行车和一块上海牌手表，还买了一个海鸥牌照相机，他成了一个自由时尚的摄影人。王老爷子不缺钱，只要草儿爸是为了生活好起来，花点儿钱都不算什么。
　　草儿爸骑着自行车，带着上海表，胸前挂着照相机，身上穿着没有领章的绿军装，整个人又精神起来了。七八十年代自由摄影人是个很时髦的职业，他们走街串巷招揽生意，倒也有不菲的收入。
　　有人说草儿爸这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也有人说这卖的都是手艺，手艺这碗饭可不是谁都能吃的，言下之意是草儿爸还是很有本事的。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王老爷子明白这个事理，“人嘴两张皮，说啥都有理”，只要草儿爸不招灾惹祸，那就任由人们议论去吧。
　　草儿爸挣了钱回来，给老爹买酒买点心，给草儿买花衣服，买新鞋。得空了，草儿爸还教草儿做数学题，教草儿背唐诗。草儿虽然还是不很亲近自己爸爸，表面上却也不像他刚回来时那么叛逆了。
　　草儿喜欢自行车，偶尔看到自行车停在院子里，她就会推起来，试着把脚放在车蹬子上。不过草儿也只能试试，只要另一只脚一上去，整个人连着车子就会摔倒，好几次都是手心儿也卡破皮了，膝盖也卡青了。
　　“这么想学会骑车子吗？我教你。”草儿爸看到卡得呲牙咧嘴的草儿，放下了手里的照相机。
　　他把自行车在身前停稳，“来吧草儿，我把着车把呢，你上来吧。”
　　草儿小手握住了爸爸大手附近的车把子，两只小脚在车大梁下蹬着两边的车脚蹬子，在爸爸帮着扶把的情况下，终于学会了嘎登。车镫子前后一嘎登，自行车就开始走路了。
　　“别就会嘎登，你试着往下踩，一圈一圈地蹬。”草儿爸一只手握着车把，另一只手已经松开了。
　　草儿一只脚一只脚慢慢地用力踩下去，车链子终于转动起来了！英子燕子向草儿投来了异常羡慕的目光，她们两家都很困难，谁家也买不起自行车，更没有机会学自行车。大兵手里捞着他的那根毛嗑杆儿，在路边儿兴致勃勃地看着草儿，眼睛里满是快乐。
　　大兵家日子过得稍微有点儿紧吧，还没送大兵上一年级。英子家日子过得更紧吧，也还没有上学。燕子只上了半年就退学了，她们家孩子多供不起，全都退了学。草儿忽然觉得自己幸福极了，自己可以上学，可以骑自行车，学会了骑自行车，等上初中的时候，初中要到前屯去上，大概有四五里地的路，到时候自己就可以骑着自行车上学了！
　　草儿爸看到草儿把的车把子稳了，他就松开了车把，来到了自行车后面，他把着车后架子。草儿使劲儿地蹬着，呼呼的风声在耳畔掠过，英子爸爸妈妈还有张大爷张大娘羡慕的目光在眼前一一掠过，草儿感觉自己像是要飞起来了！啊，飞起来的感觉真美啊！
　　草儿爸松开了把着车后架子的手，他觉得草儿已经可以试着自己骑自行车了。
　　这边刚一撒开手，草儿脚下的自行车就失去了重心，离了歪斜就向外边倒下去。草儿吓得使劲儿向里搬着车把子，小身子使劲儿的往里边拉扯着胯下的自行车，可是这会儿她的手也不好使脚也不好使，想下下不来，想蹬蹬不动，整个人顺着自行车向外一起倒了下去。
　　就在人车都要倒地的一瞬间，草儿爸稳稳地在外侧扶住自行车，草儿的重心一下子就找回来了。草儿抬起头，看见爸爸的头上全是汗水，一哗哗地流下来，那该是来来回回跟着自行车跑累的吧！从未有过的温暖，在心底蔓延开来，原来，草儿可以被你这样疼惜的！
　　“爸，今晚咱家吃啥？”话一出口，草儿几乎被自己吓到了！草儿称呼他什么？是称呼他“爸”么？！是还说了“咱家”么？！这些个字，草儿和他相处已经快一年了，草儿可是从来没说过的呀！草儿从今以后真的可以这样说了么？！
　　“草儿不是愿意吃土豆么，今晚捞小米饭，打土豆酱！”草儿爸美滋滋地笑了。草儿，终于肯叫他爸爸了，他能不高兴吗？
　　五颜六色的晚霞拥抱着小村，整个小村都在万丈霞光里微笑着。
　　
　　若是每一天都可以这么快乐地过下去，草儿该是多么幸福啊！什么蹲笆篱子劳改犯，草儿都可以把这些连同那潮湿的霉味儿一起埋葬掉。然而老天不允许草儿这么做。
　　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先贤如是说，却有几人真的在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之后成了大器？平凡还是很多，苦难还是很多，被苦难吞没的平凡人更是数不胜数。
　　
　　“爹，我听说现在很多人都使彩色照相机了，黑白相片人们都不太稀罕了，着色也很虚假，我去县城转转，顺便问问价格学学新技术。”草儿爸从柜子里拿出包袱，找了一套叠得方方正正的绿军装换在了身上，对着大镜子戴上了军帽。
　　“我也要去。”刚刚上二年级的草儿把手里的笔放在作业本上，对着大镜子里的爸爸说。草儿很久没去县城了，自从爸爸回来，自从自己上了学，爷爷出去看病就很少带着草儿。今天是礼拜天，难得可以有机会出去玩儿。
　　草儿爸转过身来，“作业还没做完，不行去。”他出门从来都和爷爷错开，爷爷在家他就出去，这样就有人看着草儿了。
　　“昨晚儿就做完了，我现在是在复习呢。”前几年草儿爸没在家，王老爷子嫌乎点电灯还得交电费，就掐了电。草儿爸回来后又把电灯接上了，草儿愿意在通亮的电灯下写作业，每个字儿都写得工工整整的。偶尔没电在蜡烛光下写作业，草儿就不愿意写。一会儿用蜡烛流下来的蜡烛泪捏个小动物，一会儿捅咕捅咕蜡烛芯子，一会儿又捏捏蜡烛火苗。燃烧着的蜡烛，总是让草儿有玩一会儿的冲动。
　　“你就带她去吧，这孩子也很久没出去见见世面了。”王老爷子今天身子骨有点儿不舒服，吃过早饭一直在炕头坐着。
　　“行吧。爹，我们不用天黑就回来了，你别惦记着。”草儿爸给草儿找了个大棉袄穿在了身上。北方的秋后天已经很凉了，多穿点儿总比冻着好。
　　草儿坐在后车座上，两只小手抓着爸爸的军装。天是那么的蓝那么的清澈，一朵白云也没有，干净得一尘不染。路两旁的白杨树已经掉光了叶子，裸露的枝条没有了树叶的遮挡，在蓝天下似乎更彰显了一种顽强的生命的力量。地里的庄稼都收割完了，爷爷是又要开始搂黄豆叶子了吧？今年，爷爷搂黄豆叶子可以不用自己推车了，草儿应该有力气帮爷爷推车了！
　　县城里人很多，草儿爸带着草儿去了许多地方，草儿虽然县城和市里都去过，但是逛街还真是第一次。马路上的一街一景一个人，商店里的一花一木一商品，都让草儿大开眼界。草儿爸去理发店里理发，草儿看见好多女人的头被一个又圆又大的“头盔”在半空中拉扯着，草儿爸告诉草儿说那是在烫头。
　　剃头师傅手里握着剃头刀子身上穿着白大褂，有点儿可怕，“别动，别动。”每一个师傅都这么说。有一个女人的“头盔”被拿下来了，打开一个一个红红绿绿的塑料卷儿，漂亮的披肩卷发散落开来，那卷儿像一层一层的波浪一样，真漂亮。草儿摸着自己的黑头发，自己长大了，是不是也可以做像她们一样的头发呢？长大吧，长大吧，长大了多好啊！
　　往回走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街道上骑着自行车的人很多很多，有的车子已经点亮了车灯，自行车的铃声“嘀铃铃”地响着，人虽多，秩序井然。草儿爸把自行车上的灯也打着了，那个灯是他自己设计上去的。
　　“草儿，这个叫阿姨。”草儿爸怕草儿在后座上睡着了万一再掉下去，就和草儿搭着话。
　　草儿刚从爸爸斜挂着的军用背包里掏出来几个柿子饼，她停下了正想往嘴里送的小手，“阿姨？阿姨不就是妈妈的妹妹么？！”草儿兴奋极了！草儿只是从张大娘的嘴里听说过小姨这两个字，还从来没有叫过呢。
　　草儿歪着脑袋搜寻着那个可以叫做阿姨的人，她很想看清楚那个骑着漂亮自行车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然而草儿只是看到了一个背影。草儿惆怅的把柿子饼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眉心微微纵了一下：阿姨，应该就是妈妈的妹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