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她永远不是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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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奶香有关的那个日子真遥远，遥远得让草儿记不清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那该是一个秋天的下午，草儿在去姑姑家的路上，被一个女人拦住了。那个女人的模样也实在是模糊，不过草儿永远都记得姑姑告诉自己那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妈妈，不管在哪儿遇到她草儿都要赶紧跑，不然她会抓草儿，还会把草儿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那个所谓的妈妈站在路中间，面对着草儿，去姑姑家的路被她挡住了。
　　“看来只有回家了。”草儿回转身，就想往家里跑。
　　“小草儿，别跑，你看这是啥？都是给你的，你拿过去吧。”那个妈妈招呼她的声音很轻，节奏却有些急，像生怕吓到了草儿却又很担心草儿溜掉的样子。
　　草儿回过头来，看见那个妈妈弯着腰，伸着手，手里拿着的一大把绿菇娘，一小步一小步地向自己走了过来。
　　草儿喜欢那娇绿娇绿的菇娘，一见到那小小的绿菇娘，就有点儿迈不动步子。
　　绿菇娘是一种水果，顾名思义它是绿色的，当然还有红菇娘紫菇娘黄菇娘，不过那些都会长得很大，而且是只能吃不能玩儿，唯独绿菇娘既能吃又能玩儿。绿菇娘的外形像一个一个的小灯笼，里边的果实很小，没成熟的时候果实也是绿色，成熟了以后果实和外衣都会变成米黄色，成熟了以后的菇娘很好吃，酸酸甜甜的。
　　这种菇娘，在它还没成熟的时候，把它择下来，扒开它的灯笼外衣，把她的果实捏软，然后捏住薄如蝉翼的果皮一拔，菇娘嘴里的塞子就被拔掉了。挤掉菇娘里边的籽儿，这时就剩下了一个空菇娘。把这个空菇娘放进嘴里，轻轻一啯，空菇娘里便装满了空气儿，牙齿再轻轻一咬，空菇娘就会“滋嘎滋嘎”地发出一种很美妙的声音。
　　小村里的孩子们都爱玩，草儿当然更喜欢，只是爷爷的菜园子里除了蓖麻就是烟草，爷爷不种那个。菇娘对于小村里的孩子们来讲，家家都有，对于草儿来讲，却是稀罕物，很多时候都是眼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玩，自己只能暗暗地模仿着那种咬菇娘的口型。
　　看到那个妈妈手里递过来的菇娘，草儿停了下来，草儿真的很想接过来，菇娘实在是好看还好玩儿。只是，她会抓自己吗？她真的会抓自己吗？草儿迟疑着，想跑，又舍不得菇娘，不跑，又很担心被抓到，草儿像一支正欲离弦的箭，保持着一触即发的状态。
　　那个妈妈已经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她生怕吓跑了草儿，在离草儿还有两步远的地方蹲了下来：“草儿，来，给你菇娘，都给你。”
　　草儿看着对面那双温柔的眼睛，既不凶狠也不恶毒，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柔情和慈爱，一点儿也不像会抓她的样子，“我拿了菇娘就跑。”草儿这样想着，很谨慎地往前走了两步，小手飞快地在那个妈妈手里抓了一把，掉头就想跑。
　　“小草儿，都掉了，别跑，来，捡起来都拿着。”那个妈妈并没抓草儿，她热情地招呼着像惊弓之鸟的草儿。
　　草儿停下了想飞快离开的脚步，她看看自己的手里，匆忙中仅仅只抓到了两个菇娘，草儿看看那个妈妈，她正在捡拾掉在地上的菇娘。
　　“来草儿，伸手接着，把这些都拿着。”那个妈妈温柔极了。在夕阳的柔光里，她的整个轮廓都被镶上了一圈金边，那金色一点儿也不耀眼，反而散发着及其温暖的光茫。
　　草儿伸出一只手，那个妈妈把菇娘轻轻地放在了草儿手里。菇娘很大也很多，草儿小手很小，一只手拿不下。
　　“来，草儿把那只手伸出来。”草儿迟迟疑疑地伸出了另一只手，还是拿不下。
　　那个妈妈掀起草儿的衣角，“来，放这里用衣服兜着。喏，这还有。”
　　那个妈妈把手放进了她的衣服挎兜，把挎兜里的菇娘都掏了出来，全部放在了草儿用两只小手扯着的衣角里。“你就这样用手把着，就不会撒了。”
　　草儿乖乖地站在那里，那个妈妈不可怕，一点儿都不可怕。
　　“我抱抱你行不？”那个妈妈给草儿装完了菇娘，两只手搭在草儿的小胳膊上，草儿向后躲了一下，并没有跑。
　　“我爷不让。”草儿低着头，怯怯地说。
　　那个妈妈伸开双臂，一把就把草儿揽在了怀里，“咱们不跟爷爷说，妈妈就抱一下，抱一下，草儿就回家。”草儿出奇的乖，一点儿没有挣扎。
　　那个妈妈拉过草儿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胸上。她往前一哈腰，把草儿抱在怀里站了起来。
　　草儿的小手就放在那个妈妈的胸上，那个妈妈抱她站起来的时候，使劲儿搂了一下她的胳膊，草儿的小手就实实在在地抓了一把那软绵绵的胸!那是久违了的妈妈的感觉！那是亲切的妈妈的感觉！那是温暖的妈妈的感觉！
　　草儿好想，好想两只手一起把这个世界上最能滋养生命的胸拥在怀里，草儿好想把脸贴在那上面。那里，有这个世界上最香甜的乳汁，贴近哪里，就贴近了世界上最大的幸福！可是草儿不敢，那个地方对于草儿来说，为什么那么陌生？为什么那么可触而不可及？草儿不知道，那个地方，还属于自己吗？
　　那个妈妈把脸贴在草儿的头发上，一串儿一串儿的泪水流下来，滴落在草儿的小手上。穿过指缝，小手下边的衣服湿了。湿了的衣服贴在那个妈妈的身体上，吹弹可破的碎花小衫儿里边的丰满更加真实了起来。草儿吸了吸鼻子，奶香，甜甜的奶香一下子就被吸进了五脏六腑，至今依然盈盈绕绕，若隐若现。
　　自己生养的孩子，自己身上掉下里的肉，竟然对自己这么的陌生害怕，若干年后，若干年后，又会是什么样子啊！那个妈妈的心像被钢刀一下一下剜着，痛苦极了。“草儿，以后要听爷爷的话，记住了吗？”
　　草儿竟然点了点头，她可是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草儿忽然只是好想让时间停下来，好想就这样永远被那个妈妈抱着，那个妈妈就是自己的妈妈吧？那个妈妈虽然模糊，可是她的确就是自己的妈妈呀！
　　谁知道过了多久呢，妈妈恋恋不舍地放下了草儿。
　　草儿得回去了，草儿必须得回到爷爷的身边，这是草儿的宿命。
　　草儿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看妈妈。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看妈妈。
　　妈妈在夕阳里看着草儿，一动不动地轮廓在夕阳的余晖里站立成一尊雕像。
　　她为什么不把草儿抓走呢？草儿多希望她可以把自己抓走啊！可是她没有。
　　那，该是妈妈回山东之前和草儿的告别。从那以后草儿的印象里就再也没有了妈妈，那个模糊的妈妈定格在夕阳里，那尊雕像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副碎了一地的水墨丹青。
　　曾几何时，草儿都会偷偷地拾起这些零零星星的碎片，任她如何努力地拼凑，却也无法完整的拼出那个模糊的妈妈的样子。草儿对爷爷那百分之一的怀疑就是从这些碎片里生出来的，当妈妈的怀抱毫无防备地一次次闯入她的脑海里，草儿总是觉得妈妈并不像爷爷说的那么坏，然而她又描摹不清楚妈妈好在哪里。难道，仅仅因为那个妈妈有着一个柔软又温暖的怀抱吗？难道仅仅是因为那怀抱里有挥之不去的奶香吗？
　　
　　“草儿，是不是想摸摸？来，摸摸吧。”大嫂看着草儿的眼睛一直茫茫然盯着自己衣领里漏出来的一对白皙时，大嫂就明白了草儿的小心思。自己也是从孩子长大，如何能不懂得孩子对妈妈怀抱的依恋！自己十五岁母亲就撒手人寰，怎么会不理解一个孩子对亲情的渴望！
　　草儿的小脸儿腾地红了，她迅速收回了痴痴的怀念，低着头用脚尖儿碾着地上的尘土。
　　大嫂拉起草儿的小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胸上。大嫂正在孕期，她的胸既坚挺又富有弹力，草儿仅仅是触碰了一下，就缩回了手。大嫂的那里，和妈妈的那里，完全是两种感觉。嫂子就是嫂子，她永远不是妈。妈就是妈，谁也代替不了。
　　
　　满院子的扫树梅迎着初夏的阳光，一天比一天烂漫，日子却似乎变得及其漫长。每一个日升日落里，不知为何都充满了惆怅。
　　初夏一到大嫂就搬出了下屋，在爷爷的经济支援下，二大爷又买了一座房子，把挨着草儿家的老房子给了八十一和小影，从此，八十一和小影便成了草儿的邻居。
　　草儿盼着长大，草儿盼着摆脱这好些好些莫名其妙的阴影。然而想长大，又岂能是一朝一夕就能长大呢！当爷爷没有酒喝了的时候，草儿还是会蹦蹦跳跳的像个小燕子般扎撒着羊角辫儿去打酒。当爷爷的酒瓶子空了的时候，草儿也还是会蹦蹦跳跳的拿着空酒瓶子去换冰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