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草儿真的飞起来了
作品名称:九个女孩一只猫 作者:三月飞雪 发布时间:2014-11-07 08:56:57 字数:3036
17
回来的路上,草儿一直很冷,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冻得缩到一起了。
一路上草儿一直处在时醒时睡的状态,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然而正是这样昏昏沉沉的状态,让草儿知道了一个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那个人,的确是劳改犯!
“管教说老嘎达只要情绪稳定了好好接受改造,再蹲半年笆篱子就出来了。”草儿迷迷糊糊中听到二大爷说话。
管教?改造?蹲笆篱子?那个人,那个称呼不称呼他为爸爸他都是为人父亲的人,他真的就是一个在正在监狱里服刑的劳改犯!
草儿绝望了,她的心彻底的沉入了万丈深渊。
劳改犯,这是多么丑陋的三个字!自己竟然是一个劳改犯的孩子,这是多么大的耻辱!小解放军和劳改犯的女儿,这是多么大的身份落差!
草儿的梦彻底碎了,碎了一地。那些无法收拾的碎片,如同溅在地上被摔得七裂八瓣的水珠,颗颗水珠泛着如血残阳的红晕,四散天涯,零落成尘。
草儿想哭,她却已经没有了泪水。
草儿想伸出手掐一下自己,她想确定一下自己还知不知道疼,如果不知道疼,那草儿听到的话就是一个梦,这要真是一个梦,那该多好啊!
草儿努力地动了动手指,却没有一点力气。
那就这样睡过去吧!管它是非黑白。管它荣耀耻辱。草儿不要醒过来了,不要。
奶奶,奶奶你怎么来了?
草儿看见奶奶了,草儿看见奶奶笑盈盈地张着怀抱,她的身后像有一道光,奶奶就坐在那道光里。
奶奶没牙的嘴蠕动着,她在招呼草儿:“草儿来呀,草儿快过来呀!”
草儿想到奶奶的怀里去,奶奶的怀抱多么温暖呀!奶奶的怀抱多么安全呀!奶奶,亲爱的奶奶,草儿来了!
草儿抬起腿,迈开了轻盈的步子。草儿真的很想稳稳当当地走到奶奶怀里去,想让奶奶知道她已经学会一步一步的走路了,她再也不会连跑带颠儿的了。可是草儿怎么发现自己飞起来了啊,奶奶,草儿真的飞起来了......
草儿出了这趟远门回来,就一直睡着。一晃三天过去了,没吃没喝没排便也没睁开眼睛。
这三天,可把王老爷子急坏了。草儿那可是他的心肝宝贝,自己百般呵护万般疼爱,即使偶尔会抡起拐杖打几下这孩子,也无非是收收小孩子的顽皮之气,打在草儿身上,疼在爷爷心里啊!
“爹,这孩子还是烧得烫手,你看这嘴唇,都起泡了,这脸色也焦黄,这都睡了三天了还不醒,咱赶紧送县城医院去查查吧。”草儿姑姑摸着草儿敷着毛巾的额头,眼睛里闪着无助的泪光。
“去县城也没用,那些大夫用的都是西药,倒啥时候赶不上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中药好使。”王老爷子是老中医,把脉开方药到病除,方圆百里有求必应。只是天下医生都是医病医不了命,仅仅三天,王老爷子整个人消瘦了一圈,他声音嘶哑,面容憔悴。三天三夜,水米没打牙。
“爹,这孩子从来没得过病,这咋还一病就病得这么厉害呀?我都给她喂了那么多药了,去了撒的,也多多少少咽进去点儿,她咋就不醒呢?”草儿姑姑叹着气,她看着这老的老小的小,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
“这老嘎达要是好好地过日子,别蹲笆篱子,这一家人别七离八散的,多好。爹,你吃一口饭吧,那饭我都热了三回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和小草儿可咋整啊。”草儿姑姑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窗台上鲜红色的嘎拉哈安安静静地匍匐在布口袋跟前,布口袋旁边还有一个没有盖儿小纸盒,小纸盒里一打一打花花绿绿的糖纸相互依偎着。纸盒旁边有一张白色的小纸片,小纸片上边散落着一些黑黑的细长的扫树梅种子。
那些种子都是草儿收集回来的,草儿收集这些种子的时候还自言自语着:
“春天,我要把你们种在土里,到时候,就会长出很多很多的你们啦!那时候很多很多的你们就可以很随便地飞满我家整个院子,要不了多久我家房前屋后就都会长出你们的孩子来了!它们会长大,它们还会开花,多美啊!草儿就住在咱们的小花园里,多快乐呀!”
草儿真的好喜欢那些能够不用人照看就可以随处开出一片鲜艳的扫树梅,草儿多么希望自己也会变得向它们一样独立呀,那样自己就不会再让爷爷和姑姑操心了不是吗?
草儿,你听见那些种子的呼唤了吗?你还记得你嘴里的那个小花园吗?冬天已经来了,春天也不远了,这些种子都在等着你亲手把他们种下去,你感觉到了吗?
炕桌上的饭菜已经没有了热乎气儿,每天都被拉过来又拉过去的烟盒落寞地卧在方桌脚下,孤苦伶仃的样子及其惹人怜惜。
“小草不醒,我哪吃得下去。你也别再热了,拿下去吧。你往后再别提那个小犊子,那就是一个不争气的东西!你妈把他拉扯大容易吗?要依老太爷的意思,三天的时候就把他扔了。你妈送他去当兵,想他想得眼睛都快哭瞎了,到末了回来了也没让一个人省心。孽障啊!唉......王老爷子的心事,恐怕也只有草儿的姑姑才可以完全知道,外人面前,你从来都看不到王老爷子的脆弱。
“爹,人还不都是命吗,他就那个命,谁也帮不了他。就是可怜了小草,当初还不如把小草给他妈了,草儿跟着她妈,要是遇上一个好人家,遭不了啥罪。你看你也这么大岁数了,还能管她多少年?都说老嘎达还有半年就回来了,谁又能知道他回来啥样呢?上次回来他要是不破罐子破摔,哪能又进去了。你说咱家是少他吃少他喝了,他自己不走正道哇!自己糟践自己,整得家不像家,啥不像啥,还整得孩子没爹没娘的。”草儿姑姑捋了一下腮边头发,掖在了耳朵后边,那曾经油黑锃亮的头发里竟也生出了许多根白发。
草儿姑姑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她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七十年代的时候都时兴擦友谊牌雪花膏,涂秋月牌烟粉,抹桂花牌头油,姑姑无论是上社里干活还是在家打理家务,她都得把这些东西一样一样的用上。
草儿二娘每次看到姑姑都会咂巴着嘴说:“啧啧,她老姑总打扮这么好看。”
转回身儿又会拿白眼仁儿翻楞一下姑姑的背影,嘴里还要扔出一句藏在嗓子眼儿里的那个小舌头尖儿上的一句骂人话:“浪张样!”骂这话的时候,她只有嗓子深处的那个小舌头尖在动弹,大舌头她不敢用,她怕被姑姑听到。
草儿姑姑分明听到了,却也像没有听到一样,她不愿意跟自家嫂子怄气,两个人真的骂起仗来,看笑话的都是外人。只是这话千万别被小丽听到,小丽要是听到了,她可真敢张嘴骂二娘,再急眼了,她也敢伸手挠二娘。小丽说:“我姥爷和我妈惯着你,我可不惯着你!”小丽是个爱憎分明的孩子,大人要面子,孩子可不管那个。
草儿姑姑家里家外也都是一个过日子的好手,再加上爷爷的大力支援,小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草儿姑姑人虽然长得娇小,干活却是出了名的快,小村里的妇女们在社里一起干活的时候,妇女队长一看到草儿姑姑就说:“你们快看看人家小飞手儿,快点儿跟人家学学那活是咋干出来的。”
也仅仅是三天的功夫吧,草儿姑姑只顾着草儿,她的头发既没有抹油,脸上也没有擦粉,整个人邋遢了许多。说实话,她在草儿身上操的心比在老爹身上操的心都多。
“还给她妈?她老弟的胳膊要不是因为她姥不让她妈看孩子,能摔折吗!要不是大小子还吃奶,大小子我也不给她!唉!谁知道她妈心这么狠,咋就能把小草儿扔下了?咋就一趟也不回来看小草?我老觉着她妈不是那样狠心的孩子,就是没遇上压事儿的人。她们家那个老太太,不容人哪。”要不老人们都说无论你是什么人,即使你再有能耐,再有本事,也有你解决不了的事儿。
当初草儿妈妈起诉离婚的时候,爷爷原本是想把草儿和她弟弟都留下的,草儿爷爷觉得草儿妈妈是一个心软的人,她不可能真的不要孩子了,有孩子们在,就能拴住孩子妈。然而一个瞎眼奶奶怎么照顾一个走路还走不稳的和一个还没断奶的孩子呢?当这一切闹到了无法收拾的局面的时候,法院一纸判决:丫头归男方,小子归女方。
草儿爸爸那时候年轻气盛,女方刚一起诉,他那边就在监狱里签字了,他说:“离就离,再找谁都比他们家闺女强,我就不信我还说不上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