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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把这个孩子扔了吧

作品名称:九个女孩一只猫      作者:三月飞雪      发布时间:2014-10-17 15:19:41      字数:5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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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不在的日子,爷爷就把草儿拴在了身边。她像爷爷的小影子,爷爷在哪儿她在哪儿。
  爷爷跟别人说草儿是爷爷的小拐棍儿,让干啥能干啥。草儿灵性,端茶倒水关门看院件件能干,给爷爷打个酒装个烟样样精通,爷爷喜欢得不得了。
  “王老爷子,吃完啦?”草儿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村子最西头的梁老先生来了。
  梁老先生,八十整。偏襟儿青布袄上排列有序的蒜麻嘎达扣系得整整齐齐,宽腿肥档的青裤裤口,层层叠叠地缠着乳白色的绑带,脚上那双起脊圆头黑布鞋,向来干净得一尘不染。老人手里拄着一条榆木拐杖,银白色的头上戴着一顶青色的平顶解放帽,月牙儿遮下生着两条白眉。他时不时在说话的空档,习惯性地用手轻轻地捋捋一腮银须,活脱脱一位私塾先生,故此,就有了梁老先生之名。
  他这造型,和草儿爷爷完全一样,只不过草儿爷爷更喜欢加上一件长袍。草儿爷爷还喜欢在解放帽里边戴一顶很薄的圆顶帽,爷爷说这个圆顶帽子戴里边暖和。草儿爷爷只有在出门的时候才戴解放帽,在家的时候只戴里边的那个圆顶帽,爷爷再穿上青衣长袍,银须飘飘的模样就是电影里边的老先生。草儿爷爷的确是先生,人们都尊称他王老先生。爷爷会治病,十里八村谁家大人孩子有病了,都会说“找先生给看吧。”“好,我去请。”请谁?请草儿爷爷王老先生。
  “吃完了吃完了,老梁头,我还寻思你瘪蛊(bie二声gu轻声,在这里是死了的意思)了,咋一秋没来呀?快进来,快进来。”东北的农村秋后天短,一般都吃两顿饭,晚饭吃得早。坐在炕里的爷爷,听到梁老先生的声音,掸了掸袖子,正了正坐姿,热情地招呼道。别看草儿爷爷今年八十三了,精神头十足,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在外人面前从来都很注意自己的形象。
 “哎呀,差点瘪蛊了,我来的路上还看见猫头鹰了,猫头鹰进宅,无事不来,没准就是我快瘪蛊了。王老爷子,吃滴啥这个香呀!”梁老先生一边和爷爷高一声低一声地搭着话,一边稳稳地挪进了里屋。
  猫头鹰在东北被视为不祥之物。小村前一阵子有只猫头鹰进了老孙家,扑棱棱就落在了孙大明白头顶横着的幔杆儿上(竹竿,两头用绳子悬在檩子下,多用来搭毛巾晾衣服)。他的儿子孙大个子挥舞着大扫帚,这顿撵,蹬碎了大镜子砸翻了锅盖,总算是把那个晦气的东西赶出去了,然而孙大明白当天夜里就死了。你说也怪,窗户门都关的溜严,那东西是咋进来的?孙大明白到死都没整明白,他就觉(jiao三声)着老伴儿来了,老伴儿那俏白(白而且俊俏)的手一拉他,他啥也没来得及拿,就跟着老伴儿一块儿飞起来了。
  话说老孙头,当年可是土豪,(中国文化该是多么博大精深啊,现代发明的“土豪”正是那一代地主的名字!),只是赶上斗地主,这一斗,就把个穿缎子吃白米飞扬跋扈的老孙头硬给整成了“孙大明白”,问啥都明白,聊啥都明白,明白不明白,只有他自己个儿明白。没办法,赶上那个社会了,谁叫你成份不好,到哪儿都是人人喊打,连孩子见着了都得吐他几口吐沫,不明白点儿,行么!不过草儿爷爷和常老先生可没嫌弃过老孙头,没事儿时老哥仨儿凑一块唠的都是掏心窝子的嗑。老孙头这一去,小村里像他们这个年纪的老人也就他们俩了。
  猫头鹰又来了,难道又要发生啥事儿了么?估计这几天,小村谁家也不敢开门开窗了,夜里也一定都会早早吹了油灯。不好的事儿,能躲谁不躲着。
  想来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万事万物也都有它存在和消失以及千变万化的道理,真要是该在谁家发生点儿什么,谁又真能躲得开?
  草儿听爷爷说过这位梁老先生,年轻的时候做过几天私塾先生,后来辗转到这个小村,在社里(村委会的旧称)当上了记账先生,文职,一辈子没出过力,才得以把私塾先生的气质一直给保存了下来。梁老先生今年的身子骨很不好,走路需要一步一步挪动。他从村子西头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挪到东头来拜访爷爷,不过一里半的路估摸着怎么也得走俩钟头。
  草儿拿过炕里的笤帚疙瘩(扫炕用的小笤帚)迅速胡搂(这个词是指扫得不仔细)了几下炕,梁老先生爱干净,爷爷教草儿要懂得伺候来人去客(qie三声,也是客人的意思,北方读音),爷爷说这是礼节。
  “梁爷爷!坐!”草儿招呼完,一溜烟儿钻进了爷爷怀里。
  “我播搂(lou轻声,这里是用筷子搅拌的意思)的嘎达汤(疙瘩汤)。刚拿下去,你吃了没有?让草儿给你拿上来,再吃点儿?”爷爷用手拨开草儿缠着脖子的小胳膊,翻过手掌把草儿按在盘着的腿上。
  “我吃完来滴。咋地?自个儿也能做饭啦?”梁老先生边说着边就挪到了炕边儿,他把拐杖立在炕和西墙交接的角上,双手把着炕沿,慢慢地坐在了热乎乎的火炕上。
  “他奶奶没了,也不能老指着她姑,她姑还有一家子人需要照顾呢,奏(zou四声,这里是做的意思)一顿两顿的还行,常了不是个曲子。我这不还能动弹吗,动弹不了再说。”
  “是是,家家都有难唱的曲儿。你有个这样的闺女,就不错了,我,咳咳!”梁老爷子一声咳嗽,满腹辛酸。
  梁老先生四个儿,年轻时那也是有头有脸而有尊严的一家之主,人老了,该吃闲饭了,孩子们却各家有各家的艰难各自有各自的心思,不是不养,轮着养,这家三天,那家五日。想吃点儿顺心饭,看张开心的脸,睡个安稳的觉,难。到谁家,谁家摔盆子砸碗,鸡飞狗也跳,孩子哭老婆叫。
  梁老爷子觉着有个姑姑这样的闺女好,姑姑是好。草儿姑姑很顾娘家,娘家大活小活都来帮忙,不但自个儿来,姑父带着孩子们都来,家里大事小情也没少跟着操心,没办法,谁叫老爹眼儿前没个主事的儿啊。
  这闺女再好,也得分是谁家的闺女,有多少闺女嫁到婆家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哪还敢顾娘家?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女性还没有得到彻底的翻身,封建观念还残留在各个层面。草儿姑姑家的日子是草儿爷爷一手给帮衬起来的,缺粮给粮,少钱给钱,新房帮着盖上了,孩子们一个个养高了,姑父要是不让姑姑管老爹,那可是于情于理于心都说不过去。更主要的是,爷爷要是柴米油盐钱的一断供,姑父的日子就难过了。姑父是生产队里的赶车的大老板子,娇性惯了,他离不了爷爷的经济支援。
  按中国的老传统,儿子养老持家,天经地义。要说儿子,草儿爷爷养了三个,就是没一个能用上。
  据草儿爷爷讲,这个家族在乾隆年间那可是大户,掌门老爷子,在外呼风唤雨,德高望重,家里娶得三房四妾,膝下儿孙满堂,家有亭台楼阁,良田百顷。但是富不过三代,这是中国的真理。当江山易主,时代变迁,家族成员最后瓜分了家里的金银珠宝,变卖了田地宅院,在兵荒马乱中像掌门老爷子胸前那串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四散天涯。一个曾经繁荣的家族就这样落没了,以一种残败的姿势。
  到草儿老太爷这一股(家族的一个分支),早就没了那年的繁华。但是那繁华还扎根在记忆里,人虽穷困,大家族后代的气魄还在,传统的忠义理智信根深蒂固在老太爷身上,于是老太爷的五个儿子便有了这样五个名字,依次便是:王忠,王义,王理,王智,王信。
  王忠十三岁那年得了一场病夭折了,王理二十二岁那年出家当了和尚,云游四方去了,从此再没见人影。王智在闯关东的路上丢了,王信一家落脚碾子山,碾子山山高水柔,一波一波的后代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好歹算是给祖上点慰藉。
  王义,便是草儿爷爷,家里排行老二。草儿爷爷携老太爷辗转东北三省,最后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以农村为根据地”,扎根在了这个小村,陆续生了三儿一女。
  草儿大爷命短,大婚两个月的时候得了一种怪病,多方求医问药终是没能留住他匆匆离去的脚步,撇下新婚燕尔的娇妻英年早逝。大娘搬着铺盖回了娘家,不久便走道了(改嫁了),从此陌路。
  转年草儿二大爷娶妻生子,爷爷给买了三间房,完成了当父亲的职责。草儿大哥出生那年正赶上老太爷八十一岁生日,老太爷得见第四辈人,乐不可支,给取的乳名:“八十一,就叫八十一吧!”。
  “八十一”比草儿爸小三岁,草儿爷爷快六十岁的时候有了草儿爸,草儿爸生下来也就一鞋底子那么长,又小又瘦,朝不保夕。老太爷扒拉着手指头一掐算,说;“这个孩子将来有牢狱之灾,现在连喘口气儿都这么费劲儿,养大了也都跟着操心,扔了吧。”
  爷爷老来得子,奶奶身上掉下来的肉,还能喘气儿的一个生命,别说是个人,就是个狗崽子也不能说扔就扔了呀,俩人都不同意。草儿奶奶整天哭天抹泪儿的,抱着草儿爸干啥都不撒手,连眼睛也不敢闭一下,生怕再睁开眼孩子没了。
  爷爷说;“老太爷你给想个招吧,咋能免了这牢狱之灾呢?”
  老太爷扒拉了半天手指头,末了叹了口气,嘱咐道:“记着,等他十八岁生日那天,让他自己在屋里呆上一天一夜,这个屋,要挡上窗帘儿,啥光都不能有一点儿。等第二天鸡叫了再让他出来,这灾就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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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爷爷奶奶的心思都放在草儿爸身上了。草儿爸命大,在奶奶嚼一口喂一口的怀里几个春秋就长成了小伙子,小伙子出落得高大,帅气,聪明,孝顺。十八岁那年应征入伍,穿上了戎装的草儿爸,英姿勃发,草儿爷爷草儿奶奶骄傲得不得了。
  养草儿爸那些年,二大爷心里的嫉妒就已经生了根发了芽。如今草儿爸不在家,爷爷像当初疼草儿爸一样疼着草儿,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给了草儿,别说二大爷,二大爷家的那一帮子七狼八虎都也睁着血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这一老一小呢,只要一有机会,就能生吞活剥了这一老一小。
  平日里二大爷家缺东少西的草儿爷爷也没少接济,奈何二大爷不知啥时候迷上了推牌九(赌博),家里成了地下赌场,整天雾烟瘴气五马乱营的(形容人多杂乱),二娘过日子也不应人(不好),八个孩子如狼似虎,到处打架斗殴。个个都像待战的公鸡,扎撒着羽毛,支愣着脖子,只要你拐上一点边儿,,就能捣你一口。这一口,总得让你流点血破点皮。草儿爷爷是要强的人,看不得这样不好好过日子,一点儿一点儿的就断了二大爷的经济支援。
  指望二大爷养老?也难!草儿爷爷不说,梁老先生也知道。
  当村子里的妇女们在草儿家房后凑合到一块儿的时候,就有人说草儿二娘:“你对你家老爷子好点儿,还能亏住你们咋地?”
  二娘特意伸着脖子,三角形的眼睛一挤一瞟再使劲儿一夹又一翻瞪,放开了嗓子,生怕屋里的爷爷听不到:“人家养老指他老儿子呢!用不着我们!”
  二娘原本是想说“指他老闺女和老儿子呢”,但是她把“他老闺女”硬是鼓着脖子吞下去了,她怕草儿姑姑挠她,草儿姑姑家那个大丽就够她费脑筋的。他老儿子离得远听不见,小草嘴丫子上还长着黄毛呢,啥事不顶。二娘知道她这么一指桑骂槐,草儿姑姑心里也该有个数。
  要说草儿爸,孝顺倒是孝顺,可是没在家。养老送终这大事儿,指上谁指不上谁,谁也说不准。
  二娘的这一嗓子,爷爷听到了,草儿也听到了。爷爷皱了皱眉头,依旧在炕里默默地抽着他的烟。草儿还在炕上摆弄着她的那些花花糖纸。
 “给爷爷养老,还用得着你们操心吗?我就能给爷爷养老。”草儿心里嘀咕着。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草儿还不知道。
  “小曲儿难唱,也得(dei三声)唱。像孙大明白似的,啥时候俩眼一闭俩腿一蹬,啥时候才算是一了百了。”梁老先生这次来,比上次来,悲观了许多。草儿感觉到了空气的压抑。
  “梁爷爷,这儿有烟。”草儿一伸胳膊拿起了爷爷装烟的小盆,小盒里细碎的烟末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爷爷撕好的卷烟纸整整齐齐的铺在小盒的一角,汽油打火机安安静静地躺在卷烟纸旁边。饭前草儿才给打火机加满的油,还新换了个捻子。草儿把烟盒稳稳的放在了梁老先生面前,回转身,拿起炕里的那包花花糖纸,一张一张摆弄起来。
  草儿搓捻子,小手灵巧着呢,三翻两转的,一根捻子眨眼功夫就完成了。捻子就是用缝纫线捻的绳,和蜡烛心里的捻子一个模样。一头浸在火机肚子的汽油里,从齿轮前边的孔里拉出一点捻子头,然后,齿轮一划,浸润了汽油的捻子就燃起火苗来了。草儿会换捻子会加油,从来不会像姑姑一样动不动就把火机给弄哑巴了(哑巴就是齿轮不转动,打不着火了)。
  “草儿真懂事儿,好孩子。老王头你这烟忒辣,我自个儿带的。”梁老先生摸摸腰间,摘下一个烟袋。这根烟袋整个长度不过半尺,酱色烟杆儿上拴着一个黑色的烟口袋,特大号的烟袋锅夸张的咧着大嘴巴。常年累月抽烟的老人都知道这烟杆儿越短,吸到肺子里的烟油子就越多。
  “这老先生不是吸烟,他是在吃烟呢。”草儿眼睛一眨,心里就转悠开了。记得爷爷也为这短烟袋说过梁老先生,老先生说他就是为了携带方便,才整了这么个短烟袋在腰上别着,在家,不用这个。
  草儿听爷爷和大人们唠嗑的时候说过,吸烟得用那种杆儿长锅小的,那才叫吸,才叫品。烟要吸得慢,进肺子里的脏东西就少,烟油子都附在长长的眼袋杆儿里了。烟还要吐得稳,那叫优雅。草儿三天两头的就给爷爷通烟袋,通烟袋用的笤帚糜子通出来多少黑油子,草儿最清楚了。梁老先生用这样的短烟袋吸烟,肺子是都变成黑的了吧?
  别看草儿成天在爷爷眼儿前跟烟打交道,草儿可是出淤泥而不染——从来不祸祸烟(祸祸,在这是吸的意思)。爷爷说姑姑当初就不听话,打小就偷着学抽烟,结果戒不掉了。姑姑是能抽烟,刚抽完半刻钟就开始卷下一颗。她不用烟袋,她抽手卷烟,还就爱抽爷爷种的最辣的那种蛤蟆头,姑姑每次抽烟都会被自己呛得直咳嗽,但是每次还是忘不了继续抽。爷爷早就不管她了,四十来岁的人,都抽半辈子了,“啥样都是自己造化。”爷爷叹着气,无可奈何的叨咕着。
  像姑姑那样抽卷烟肺子是不是会更黑?草儿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冒出老多奇怪的想法,小小的心还会不住地纠结:“吸烟有害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都懂,大人为啥不懂呢?”
  “草儿,给爷爷也装一袋烟。”爷爷和梁老先生的聊天,都是以烟开始以烟结束的,不点燃一袋烟,那话题就生动不起来。
  草儿放下糖纸,从身后拿起爷爷的长烟袋,爷爷的烟袋比梁老先生的长多了,黄澄澄的铜锅安在细长的乌木杆儿上,褐色玛瑙烟袋嘴儿,光洁柔和。草儿装烟的动作娴熟而且完美,梁老爷子“啧啧”直赞。
  给爷爷点着了烟,草儿收拾起花花绿绿的糖纸,懒洋洋地钻进了爷爷怀里。爷爷端着大烟袋,使劲儿地吸上一口,缓缓地吐出来。古往今来的话题便在这萦萦绕绕的烟雾里渐渐丰满了起来。
  
  草儿躺在爷爷怀里,看着爷爷随着说话前后飘动的银须,眼皮越来越沉。
  窗外,一个风丝儿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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