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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县旧事(三十三)

作品名称:西县旧事      作者:张金丰      发布时间:2014-11-18 15:28:17      字数:3680


  也是这一天,赵纯朴在县衙里等着和王国华正式见面,根据李县长的提议也邀请了杨村宋家的大娘。
  赵纯朴问李成义:“李县长,你说宋家有个四娘被刘团长害得昏睡不醒。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宋家的二娘三娘呢?”
  李成义正想旁的事没听实在,睁大双眼询问地望着。
  赵纯朴于是又问一遍。
  李成义忙说:“啊,啊啊!有,有!二娘姓何,河南那边的,病死了,坟就在杨村南头,朝着她的家乡呢。三娘倒是还在,听说被亲妹妹接到北平去了,前年走的。那时我刚来不长没去送。唉!宋大哥一死家就散了。”
  这时来人报告:“王国华总牌到。”
  脚跟脚有人又报:“杨村宋家大娘到。”
  
  刚才在十字口县衙门前,有两辆轿子马车从不同的方向同时赶到。
  从隆鼓寺方向来的这辆是宋家大娘乘坐的旧式马车。
  宋家的这辆轿子马车,总长三米多,一米五宽,两米多高,是暖轿,冬天可以放置取暖炉,像间小房。(到今天已有一百多年,完好无损,存放在西县博物馆里供人参观。)听老人们讲,早年宋家专门从南方运回楠木请名匠定造,红漆的铁皮顶子,车厢左右有小窗户,都用绣着花的缎子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前方有厚呢子做的素色门帘。轿厢的上半部分是精美的木花格子。木制的车轮子包了一圈黑色洋橡胶,整体上显得十分富丽,十分结实。
  
  话说这天到了县衙,拉车的那匹棕色高头大马像有预感似的,在车夫的‘吁吁’声中昂首挺胸,极不情愿地对着天空长嘶数声踏蹄而停。这匹膘肥毛亮的马,头戴红花脖挂铜铃,跑起路来铛铛有声催人让道,威风之极。
  王国华从县城里的家中来,他自己架着从天津卫买来的黑色敞棚马车。这是辆在伦敦大不列颠制造的洋马车,在西县及周边地区仅此一辆,十分摩登。马车主要是用铁做的,漆成了亮光闪闪的黑色,前后共有四个洋车轮,都用钢丝条辐拉伸着,轮与车之间装有防震钢板,车胎充足了气富有弹性,跑起来显得特别轻便。和宋家的轿子马车相比,行走起来即无声又不颠,整个做工十分精致灵巧,看着就那么的瘦硬,不似宋家的轿子马车那般庞大臃肿。说是敞棚,其实棚子就折叠在轿子的座位后面,是用洋帆布做的,妙在可放可叠。收起来是敞亮的凉轿马车,十分兜风。放出来盖严实了又可避雨。马车有两排座位,前排本是给赶马人坐的,但王国华常坐着自己赶车。他时常对人说:“前头后头都是牛皮绷成的弹簧沙发,不会颠屁股。沙发是个啥不知道吧?这是洋人的叫法,翻译过来就是坐着软乎乎的,能弹起来的椅子。是用海船运到天津塘沽来的正经外国洋玩意儿。它可不便宜,价钱高了去了。”
  
  这时他下了车把缰绳交给门人,快步跑上前去帮着将大娘扶下了马车,轻声说道:“王国华谢过大娘了,来生定当变牛变马相报。”自从他用董道昌送来的那些钱买了宋家的田之后,欢喜之余也非常纳闷,不知道宋家这么干是个啥原因?怎么猜也猜不透,一心想弄个明白。这时更想知道大娘亲自到县衙来有什么要事,想探探口风。
  大娘知道他心中有事言不由衷,笑了笑问:“王总牌何至于此啊?”
  王国华说:“大娘亲自到此定有要事,请头前先进,晚辈当让。”
  大娘一番谦让后抬腿先进了县衙大门。
  既然大娘走在头里,为啥又先通报了王国华呢?因为这一天值事的衙役中,正好有位惯常爱拿势利眼看人的门房,不理会什么老幼之尊,也不管谁走在前面谁走在后面,只依当下的职位高低来对待,所以抢着先去报了新任总牌王国华到,对卸任不久的大娘便没报。一改往日见到大娘时的热情,有意视而不见,满以为这样做可以满足新任总牌的脸面,所以只对着王国华连连躬身媚笑,状如狗在乞食。
  王国华正琢磨着怎样探知大娘的用意,有意巴结,对衙役这种当着面冷淡大娘讨好自己的做法实在难为情,嫌他碍事,恼怒万分。若不是在县衙内早就扇他一个耳光了。
  李成义和赵纯朴闻声出来。
  李成义胖胖的脸上笑开了花,对着大娘说:“贵人莅临满衙春光,快请快请!”和大娘热情寒暄。赵纯朴和王国华打过招呼后也上去和大娘拉话,倒把王国华一人冷在了旁边。一阵之后,李成义侧身请大娘和王国华进西厅议事。
  四人入厅坐定,来人献过茶,李成义指着赵纯朴对大娘和王国华说:“这位就是新来的副县长赵大哥赵纯朴,雅号东山。原先在省府公路局局长任上勤勉,近因杂事暂时屈身小县任个副县长。上峰打过招呼,一旦风声稍趋平和定复原级。老大哥这次下临西县,一是来亲我民情,代省抚绥一方。二来有时间思前慎后,以利将来。”
  赵纯朴听了满脸羞红,极像熟透了的水密桃,忙站起身来朝二人点头窘笑,难为情地说:“愚兄纯朴,一朝不慎,处境几近母鸡落汤。贵县长李成义兄不轻不侮反倒励志,恩同再造能不涕零?今邀二位到衙,一是请教西县堤事,盖因纯朴得到了上峰之命专职修堤以保民安。二是为建立民团之事,拟召开听证会,以求尽量圆满。纯朴不懂之事尽询于二人,不知可否?”
  大娘和王国华都听明白了。
  大娘说:“赵副县长只管问,凡是俺知道的有关河堤之事,一定实说。”
  王国华也表了态,拍打着胸脯说:“兴县必先固堤。俺胸中早有一团烈火。赵副县长引领的修堤大事定有美好未来,本人怀有绝大的向往,愿将此心向赵副县长合盘托出。”讲的全是些豪言废语。赵纯朴明显不悦。
  李成义因为恨刘团长,所以也讨厌这个本事小贼心大,爱讲空话的王国华。只因他是上头指派的人,这才不得已容下了他,但对他的行事方式多有异议。现在上面将修堤之事全都委派给了赵纯朴,他就想,再不借此机会臭他几句,将来怕是不好多讲话了。于是故意拿腔作势尖声细嗓地拉大声调问:“王国华…总牌?你是个美丽的理想家…嘛,但是呀…,空谈会误国的哟…。所以我想…啊,纯朴大哥是想知道西县河堤的历史和今天的状况。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如果我们连今日之事都视而不见,或是做得很糟糕,那么…妄言未来有何意义…呢?”
  王国华闻言愤然于心。
  赵纯朴从衣兜里取出钢笔和小本,一边翻页一边说:“纯朴念书时曾公派前往日本国学过土木,自信对固堤之事能够入门。现请教二位,草堤的便利之处在哪?砖堤相较草堤又如何?各自的修建期是多少?工本差异多少?”
  大娘不言。她在等王国华总牌先说。
  李成义此时见王国华一脸茫然,知道他答不出来,便幸灾乐祸高兴得直抖二郎腿。
  王国华总牌当然知道最该他来回话,但他的肚子里又最没可说的。于是干咳了几声,一扭头望着赵纯朴反问道:“到底想问啥?”哪知赵纯朴这人除去贪财外,还是个一根筋的书呆子局长。这时他已进入了副县长这个角色,习惯性官味儿十足地厉声责问:“嗯…!?”同时一掌拍下去,震得茶几上杯盘乱响,指着王国华高声又问:“你怎么敢公然顶撞本县长的询问?反倒来反问我?没明白我的话吗?”
  “俺不是这个意思,俺是想说,请赵县长大人一个一个地来问。”王国华的声音明显地小了,像蚊子在叫。
  “就是半个半个的问,他王国华也答不上来。”说话的是建设局长陈号山,也是个出了名的一根筋,犟脾气。他本来另有事情路过县衙,因认出了门前大娘的马车,又打听到是关于修堤的事,心疑为什么不叫他这个西县建设局长来开会,一气之下来找李成义给个解释,刚好听见对话。
  李成义突然见到了许号山,先吃一惊,急中生智猛地拍了一掌大腿问:“你这个老书呆子跑哪儿去了!为啥到处找不到?来了就快坐下吧。”
  “真找过我?”许号山问。
  赵纯朴正想开口被李成义抢先喊道:“算了,听大娘来讲!”
  大娘说:“一般的堤段,咱西县为了省料省时,一层土一层玉米高粱竿,层层压实。为了怕雨水冲刷,又在表面种上草,堤上不许放牛羊,每隔十五米种一棵树,派人常年值守。草堤工本五分之一于砖堤,工期三分之一于砖堤。”
  “据说西县有的低洼处年久积水成湖淹占良田,使得国之捐费难筹?”赵纯朴边看小本边问。”
  大娘说:“因为疏浚湖塘需开挖渠道,会占用非淹户粮田,历来广召抗拒,县衙也无好办法。俺儿文虎曾因强修疏渠被传为土匪,至今有憾。有关水与人争,人与人斗,县与县因水而战之事,请许号山局长来讲吧。”
  许号山立即接过来:“号山正有话想对赵副县长倾诉。”
  不想让我听?还倾诉?是要把心中藏着的话全讲出来吧?难道我李成义当县长以来你这个建设局长一直怀才难展吗?所以灰心失意了?”李成义瞪大双眼气呼呼地质问许号山。
  赵纯朴原先在省公路局局长任上时,也烦惯了许号山这种大炮筒子,占了理就只顾事不顾人,全不理睬其他原因。但赵纯朴毕竟老于官场,谁的话也不去接,也不能接。他去问大娘:“听说河堤边上竖了好几座石碑,这是咋回事?”找了个只需前去一看就会知道原因的假问题转移了方向,轻轻地使一件冲突没有爆发。
  大娘说:“都是用来昭告民众以期不忘的告示碑。”
  “最早的碑是哪年?”赵纯朴问。
  “是光绪二十七年立的,但事情出在头年。二十六年秋初,大雨七日,洪水决堤,洼地积潦,汪洋一片。晴后灾民自救,挑沟放水归河。因渠经临县起了争斗,双方均有死伤。西县知县杨某与临县力争,始终难同,无奈禀明知府。后知府大人亲率两县令同勘,拟定排渠所用之地收归官有。奏准后,朝廷赐名为‘同仁渠’,两县境内所占之地租捐永免。西县宋家,也就是俺家祖上,为感皇恩特立此碑。此后若干年修补不断,此渠功德无量。”
  “有点意思,大长学问。请大娘再挑一座碑讲讲,纯朴洗耳恭听。”赵纯朴斜了李成义一眼,见他右手撑着头,胖胖的脸上愁眉不展,正朝向别处独自生着闷气。便又说:“不然请李县长来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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