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县旧事(三十一)
作品名称:西县旧事 作者:张金丰 发布时间:2014-11-16 16:14:45 字数:3377
磨房的门打开了,一个当兵的挎着长枪提着马灯进来,举灯照了一下吼道:“都起来!”用脚挨个去踢。
张志富挨了踢忙爬起来对花花和顺子说:“别发愣了,刘团长亲自来了,快起!”
顺子坐着不动说:“都关这半天了,得先给俺说出个公母来。”
孟敬秋问:“这位兵士兄弟,当兵前也是个穷人吧?怎么就变得张牙舞爪的了?”
花花朝兵士说:“俺们不是犯人谁也吼不着,不站!”
当兵的骂道:“他妈的杀货!”
顺子听了扭头瞪眼问:“狗日的咋这样对大姑娘讲话呢?会人话吗?”
当兵的上来踢了顺子一脚。
顺子爬起来也踢他。
这一幕让刘团长看见了笑道:“还真有关不怕的西县人?这小子我喜欢,是个当兵的料,叫啥?”进到了屋里。
顺子扬起头说:“祖宗姓张,俺叫张大爷。”
张志富忙说:“可不敢对团长胡闹!”又朝刘团长躬身行了个礼,强迫自己笑道:“嘿嘿,刘团长大福大寿。他叫个顺子,是俺伙计。”
刘团长点点头,过去问孟敬秋:“知道为啥抓你吗?”
孟敬秋说:“知道。”
刘团长问:“说说?”
孟敬秋说:“因为你刘团长不知道今系何年,今是何日。”
刘团长问:“何年何日啊?”
孟敬秋说:“日寇占了东三省又进犯中原,时时刻刻在窥俺中华,野狼之心世人皆知,这就是今为何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你身为军人不去保卫国家,倒躲在西县兴风作浪,依枪耍横想当大王,这便是今为何日。在敬秋眼里,你与家贼有何两样?凭什么吃西县霸西县欺西县?你是谁的团长?”
刘团长想了想点头说:“嗯,听出来了是共党言论,抓对了不冤枉。你们是一门儿心思要把老子闹腾到前线去开销了,他娘的的确是个坏分子!”又回身去问张志富:“你就是李县长的亲家?”
张志富忙点头说:“团长大人,对着嘞。”
刘团长对兵士说:“这个人也抓对了。”
又去问花花:“不用猜,你就是李县长未过门的儿媳妇吧?该抓。”
不等问答再去问顺子:“你是他家伙计?”
顺子愤然道:“在西张村俺是给他家干长活儿的,在这儿俺是你大爷!”
刘团长瞪眼问:“谁的大爷?”
顺子说:“谁抓了俺就是他大爷。”
刘团长问:“那你就是我大爷了?”
顺子说:“对着嘞!”
刘团长又问:“不怕老子毙了你?”
顺子说:“有种别使枪,俺真想狠狠揍你一顿,怕不?”
刘团长扭头说:“这人是个疯子,完全抓对了。”背起手来踱步,又说:“哎呀,一个个全都不是好东西嘛,要么共党分子,要么跟李县长这个贪官是一伙的,要么是疯子。来人!给他们吃过晚饭没有?”
当兵的说:“没给。”
刘团长说:“做饿死鬼哪行嘛?给他们吃,一定要叫吃饱吃好。”
张志富听了哭着跪下求道:“刘团长,俺们可没犯下杀头的事呀,饶了俺们吧,求求团长大人了!恩典恩典吧!”咚咚咚地磕起头来了。
刘团长转身就走,出了屋嘻嘻哈哈直乐,小声吩咐道:“统统放了,不然上头和那些西县的人又会来闹。”
张志富他们饿着肚子被赶出了城隍庙。
董道昌在八里桥镇码头边的骡马店前院站着发愁。
因八里桥的驻军派兵押运,刘连副又带人撞到这里来了,再加上原先那些兵,计谋好的办法只能作罢。他叹道:“老话讲的真好,‘谋事难谋变,固守终有悔。’对方也有三计四策,只能随机应变见招撤招才能化险为夷,无急智则事不成,是否真有才能尽都显在此处。俺为宋家谋,可毕竟仅属小谋,恢恢国谋大如天,把你我都装进去了,天意难违。今无计可施,辜负了仙去的恩人宋大哥啊!”仰天叹息,来回踱步。
突然出现了一团光亮。
听见刘营副在嚷:“卫生间?哪有啊?这里是乡下只有臭猪圈。你问在哪儿?我真的不敢带你,你已经喝多了别滚进去还要麻烦人捞。是男人就掏出来撒嘛,别找地儿了就在这儿尿。”又听见那位新来的副县长赵纯朴说:“真是个俗不可耐的丘八!纯朴乃有文化之文明人,岂能做下那等不雅之事?”刘营副说:“憋急了撒泡尿还讲文化?那好,你自己去找猪圈文化吧。”放开他就住回走。
赵纯朴招手喊:“呀!粗鲁的兵!不管了?厕所到底在哪儿呀?”
刘营副头也不回地说:“假婆娘自己闻吧,哪儿有臭味就往哪儿走。”说完走进夜幕不见了。
“哼!狗一样的兵!不知道咱有多急吗?为什么扶着纯朴乱转了这半天?这是在故意!”
赵纯朴转到这会儿尿早就急了,双手捂住裤裆扭动身子左瞧右瞧,尖声细地报怨气说:“破地方哪都臭,叫我如何是好啊!真正是逼人不顾羞丑。道德丧于困地!纯朴虽羞,不得不为也。”犹犹豫豫四周乱看,扭摆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掏出来边尿边喘气,撒时有大响声四下传播。
赵纯朴松快之后心情甚好,用纯正的京腔京韵哼道:“如今痛别了妻室家小,只身贬途。一路来谁料想,方便处难觅访。黄叶一片已知秋至,痛今后奔向那荒野去处,与粗俗为伍,文明二字尽可抛。想我中华处处蛮荒,内忧外患强寇侵犯,……”没唱完打个迟来的尿禁,便掩好裤裆要走。
董道昌在黑暗中拍手笑道:“好唱词!好腔调!赵副县长撒尿不敢忘忧国啊。”哈哈大笑而出。
赵纯朴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是董道昌,双手护心摆头愧道:“不想到底还是被人看了去?纯朴惭愧!”
董道昌又笑。
赵纯朴也笑了,说:“道昌兄弟,纯朴真的献丑了,并非不敬,急切之故,可否原谅?”这时就听见外面传来整齐的跑步声,董道昌忙出门去察看,见又来了几十个兵,正在列队。
第二天中午货终于到了。
饭后交接完毕,马车队由士兵们押着离开了八里桥往西县去。
赵纯朴裹紧被子坐在租来的马车上跟着队伍行进。他听着车轱辘吱吱嘎嘎乱叫,心事重重,十分忧伤,长叹一声道:“贬途不远眺。”刘营副在马上听见了就问:“你以前是干什么的?贬了还是个县官,我拿营长换你这个副县长行不?”赵纯朴就想起来了,说:“刘营长,你们要上前线了。”刘营副就笑:“是你心中有怨气想来吓吓老子?”赵纯朴说:“真的,省里正往前线调兵呢。”刘营副又笑:“没功夫听扯淡。”找董道昌去了。
刘营副问董道昌:“你确信李成义没去保定,肯定去了杨村?”
“千真万确,是俺亲自约定的。”
“这下就放心了!”
押运枪支的队伍三天后终于到了西县城下。
赶车人对躺在车上藏在被子下面的赵纯朴喊:“客家,把头伸出来吧,县城到了。”
赵纯朴掀开被子坐起来看了一会儿撅嘴说:“果然又破又旧,矮矮的城墙连个护城河和吊桥都没有,土匪来了咋办?我就知道被贬之处没有好地方!”一脸愁苦。
进城之后,赶车人把赵纯朴从车上扶下来。
赵纯朴挺了挺胸,见守城的兵士个个无精打采,七扭八歪散站着观看,好像事不关己,样子糊里糊涂的。又见城中尽是些矮房,街面上冷冷清清少见行人,鸡不鸣犬不吠,也无炊烟升起,少了活气。就想起当年唐僧西天取经到过的那些偏僻地方,心灰意冷扭头叹息不忍再看,低头自问:“这里是个鬼城吗?”一个守城的兵筒着袖子抱着枪走过来,到了赵纯朴跟前上下打量,又扬起头打个哈欠。赵纯朴吓一跳,心中暗骂:“真丑,马猴兵!”这个兵笑眯眯地凑近赵纯朴再仔细瞧,问:“男的女的?”那些守城门的兵们就嬉笑。赵纯朴气得眉心紧锁握起拳头,到底咬牙忍住了,大声问:“能带我去见李县长吗?”
大队人马在县城十字口的县衙前排队。
大队还未进城早有人来通报。李成义得了信带着一班人在县衙大门外恭立相迎,乐队也早在衙前等候。这时锣鼓喧天,唢呐声直冲云霄,欢腾无比。李成义一边对围观者们频频行礼,一边笑嘻嘻对左右的人们说:“都看见了?重兵押运,且不是去的他刘团长那个兵营。上峰此意昭然,英明啊。我等与西县百姓幸甚,如临大节,此举隆隆县志必录,以备千秋记忆万世流芳。成义我双掌合十拜谢天恩终遂民意,成义我再拜地神,愿鼠类遁形为期不远。”言毕想起了往日之事,痛感二土匪刘汉辉凶险奸滑万恶难忍,心中顿生愤恨。再看眼下盛况空前欢欣鼓舞,一阵酸楚喜泪满面。
一位僚属上前笑嘻嘻说:“县长英明,今日俺们同观盛况,此举定能昭彰万古。”李成义闻言破涕为笑,对左右抱拳直揖,大声说:“李某安敢独美?同喜同喜。”欢喜万分。
赵纯朴上前揖礼:“请问李县长驾。”
李成义听见了忙说:“小弟便是。来人可是新任西县副县长纯朴兄啊?”
僚属们观之,来者五十来岁,言表举止是男似女,皆有憾意。
赵纯朴对着李成义又是一大躬,揖道:“贬官赵纯朴,号东山人,落荒贵县求口饱饭。”
李成义忙上前几步扶住赵纯朴说:“老大哥谦虚了,听说你原任省公路局局长,因担保事贬职,赵兄能详否?”
赵纯朴再次对着众人揖礼,摇头愧道:“朋友转托,东山难却。岂知工程未竣房屋便塌,死伤过十。揽活人吓得跑了,活该我来顶罪。可见担保之事须慎之又慎。”
孙尚武疑道:“此中无他?”
赵纯朴虚起眼来细观此人,因未曾引荐并不认得,瞅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