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县旧事(三十)
作品名称:西县旧事 作者:张金丰 发布时间:2014-11-15 15:31:34 字数:3918
董道昌想,不管刘营副为何而来,见到自己扮成算命先生疑定了,硬要相瞒反会被动,船到桥头自然直,好在来的宋家人多,路上再做打算。于是饭后送众人上了路,又约了见面地点,定好先登下住处。
李县长根本没去保定府,刘营副自然扑了个空。他回到八里桥时在约好的地点果然见到了董道昌。
此时在骡马店前院,宋文虎听刘连副说他是营副了,还说差点去了保定,十分奇怪。
刘营副上茅厕刚回来,问:“怎么,董管家没告诉你俺要来?”一身酒气,过来搭拉着宋文虎的肩就走。
宋文虎在码头上候了一天正饥肠辘辘,跟着刘营副进到后院屋里面,见热气腾腾坐了四,五桌人。有好些都是不认识的,便暗中数了一遍。再看墙边排放着许多长枪心中暗想,平白无故多出这么些兵是怎么了?心急如火,见董道昌正在给人看手相,居然一副无事人的样子,就要过去。这时刘营副喊道:“大家都静一静,哎!静一静!快看谁来了,这是宋家的大少爷宋文虎。最上头那桌?董管家你装什么没听见?对!就是你那桌,快!挤个座出来,文虎老弟也是个爱热闹的家伙呀。”喊过了扭头问宋文虎:“你也是为了那些枪支弹药来的吧?今天都撞到八里桥来了?”宋文虎一时答不出,双手抱拳朝众人揖让道:“各位老总公干辛苦。这八里桥的红烧大鲤鱼可是一绝,来到此地没有不吃的道理。还有天麻酒喝了不上头。”
董道昌这时高声说:“文虎快过来拜见新任的西县副县长。”宋文虎过去先朝那人鞠躬,说:“西县杨村宋家宋文虎,拜见新任副县长。”说完抬眼一瞄,见他的分头梳得油亮,小眼睛,小鼻子,脸长得很秀气,小嘴比漂亮姑娘的长得还好看,正半笑不笑地看人,居然还有两个酒窝。心想这是个啥年月?半阴半阳的公母人也来当县官了?脱口道:“咱西县有座好戏园子,可能适合你。”心里暗笑他像反串花旦的。
这位新来的副县长听了抿嘴一笑,轻巧地抬手绕了一下腕子,竟是更显出柔婉娇媚气来。他含着下巴微微羞笑着说:“大公子未到之时已听董管家细说过了。他说呀,公子的令尊大人为了这座远近闻名的好园子捐过不少钱呢。自荐一下,请公子降尊细听,鄙人不才贱姓赵,名纯朴,别号东山人,居北平。闲来最爱作打油,更喜唱念做打,如今已虚度了四十五个春夏,自视还算个明白人儿。哪知到得头来又偏偏贬谪贵西县,哎!不说也罢了!”
宋文虎问:“别号东山人?莫是山东人吧?”
赵纯朴抬起手背掩住嘴望着一笑扭过头去。稍顷回过头来皱眉挑了宋文虎一眼,柔声细气抑扬顿挫地责怪道:“这位小哥哥哟,怎就把人胡乱猜成山东的了?那可是个出响马的穷地方。再者说了,纯朴生来体弱,看着也该不像才对啊?我五大三粗了吗?没有嘛。纯朴祖居承德,属道地的耕读人家,后才迁居北平。祖上曾中进士,做过清朝学政,广有清名。”
宋文虎对这些事没兴趣,又急着要与董道昌商量正事,无心耗时理会他,便对董道昌使眼色朝外面努嘴。董道昌看在眼里只是不急,说:“文虎,先去敬一圈酒,俺正给新县长看手相,看完了有话对你说。”说完去拿起赵纯朴的手掌,指着他左手掌的纹路接着解说:“看这里,主遇贵人。又分出一线来,却是向着前程去的,此后再无分岔,一线到底吉祥得很。”赵纯朴嘿嘿笑道:“听了您的话心儿呀通通达达的好舒服。”宋文虎不想再看便去敬酒,陪着众人乱闹了一阵。
董道昌完了事儿,见众人又热闹开了,去到宋文虎身后小声说:“出来有话。”
两人来到屋外看过四下无人。董道昌说:“虽说谋事在前,但事中常常有变。俺原想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是在宽慰自己,其实船到桥头未必直。文虎,咱得顺势变一变才行,刚才听那个新到任的副县长说,天津那边得了刘团长的信件,对这批枪支不敢掉以轻心,上报了军政部。今天下午你不在,八里桥的驻军派出了一个班来帮着押运到西县。保定府也有专函下来,就在新来的副县长那里,内容还不得而知。没办法劫不成了,只能到了西县再说。”宋文虎听了大吃一惊。
“要回去报告大娘事情有变,文虎需你亲往。”
“行,董叔放心俺马快。只是那个刘连副要问起来咋办?”
“放心去吧。”
宋文虎便去向手下人交代了,到马棚牵了马悄没声地出了客店,眨眼间就消失在夜幕里。
那天由于欧阳春兰的干预,四娘和宋文龙由云丫头她们陪着回到了县城十字口的驴肉汤锅铺。
四娘回来后一直躲在楼上的屋里,紧闭双眼躺在床上流泪,咬紧牙关百呼不应,心中羞愤决计求死。她爹王英桐听说后由人扶着上楼到了屋里,近床细看,见四娘面色惨白唇紫干裂,连连摇头老泪纵横地沙哑道:“父母尚在不能如此啊俺的好闺女!”王英桐老大人如此几番苦劝,四娘紧闭的双眼流出泪水来,但仍旧无言貌若濒临。王英桐嚎啕一阵昏厥倒地。
众人大乱。
四娘依然无动于衷,似已超绝尘路。
少顷王英桐醒,此时家人急请的郎中也赶到了。只见他不急不慢放好医药箱,在端来的盆中净过手,坐到床边闭眼诊了脉,又起身弯腰轻轻翻开四娘的眼皮观之良久,遂而起身朝众人摇着头说:“此心死矣。”众人问是何意?郎中说:“深昏似真死也。”众人急问何时能缓?郎中摇头指天而言:“治病易治命难。”净了手开出药方取了诊费,肩挎药箱扬长而去。
众人怏然。
据传一月后四娘方醒。可惜那时候宋文龙已经走失,王英桐和宋文虎也已分别弃世。真个是,一时羞恨坠深昏,醒来不见挂肠人。
刘团长在城隍庙里设了一桌酒席,请县警察局长孙尚武和文教局长许传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团长说:“学生娃娃和老师们懂个屁,可是你俩该懂得,任何人不能来胡闹军事重地。县府是西县的娘,我这个军人是西县的爹,现在爹娘有意见了,叫娃娃们来闹算干啥嘛?孙局长你糊涂!还有许局长,我看你不像教育局长,像个教唆局长嘛!你们这两个人气得我差点拿出上峰密令,司令在那上面用毛笔写了,若遇非常事变当果断处之。知道什么是果断处之吧?就是允许我也把你两个狗日的果断了,明白不?可我没有这样做,我呢摆下这桌酒席是劝的意思,吃了回去好好想想。”说完给二位倒酒。
孙尚武说:“俺还是那句话,立即把孟校长放了,把西张村那几个人也放了。真要是犯了法也该警察局来抓。”
许传志说:“孟校长根本就没有犯法。”
刘团长倒好了酒说:“行了行了!还没完没了的,那些老师和学生娃娃爱讲这种没分晓的话,你俩跟着叨叨啥嘛,喝!”说完自己先端起来。
许传志说:“你当着众人答应放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人不可言而无信。可是都这半天了,你连人都不让我们见。”
刘团长端着酒杯摇头撇嘴自己喝了,咂嘴说:“香,高粱酿的酒就是香。敬你们酒故意不吃?啊?故意要让我难堪?啊?这个孟校长成天把那些屁话挂在嘴上,逮住个机会就要跟官府作对,总想让老百姓来恨咱。这次要是不办了他,你们这些局长也会跟着学坏。你俩不知道自个儿该干嘛跑来替他出头。二位,别总摆出一副主持公道的傻里傻气的样子,在本团长眼里,你们偶尔使个性子呀闹个意见呀都可以,但不听劝可不行,非要按你们的意思办更不行,放人的事不要再提了!”
孙尚武听完站起来说:“那就告辞了!回见!”
许传志也起身说:“回见!”
刘团长一拍桌子说:“威胁老子?坐下!来人!让他俩坐下。”
本就提着短枪站在旁边的五、六个兵士围上来一阵大吼将两人按在座上用枪指着。
刘团长哼哼冷笑道:“什么回见?听这口气只要不听你俩的老子明天就要倒霉了?现如今兔子也敢跑来吓唬老虎了?你俩也不想想西县成得了兔子国吗?咱这枪杆子是干嘛的?”
孙尚武说:“有本事就开枪,俺要是眨半下眼睛就是该杀。”
刘团长问许传志:“你呢?也不眨眼?”
许传志说:“婊子才对你眨眼。”
刘团长说:“好,好好好!量我不敢。其实你们错了,到了该开枪的时候你想眨眼都来不及。看来不放人这酒也不喝菜也不吃了?那你俩就滚吧。”
孙尚武和许传志起身就走。
花花在被关押的磨房里说:“孟校长,咱不能让他刘团长随便收了场,要他说出个道理来,不然不出去。”
张志富听见后吓着了,说:“闺女,乖,咱不要你说的那个不能吃不管穿的空道理,咱向刘团长求个情好回去。”
孟敬秋说:“花花说得对,人有尊严,不可以随便受辱,大家都有讲尊严的权力,绝不允许被人剥夺了去。”
张志富嘴巴一撇不屑道:“花花,俺是农人,孟校长是靠耍嘴皮子混事儿的。他不想出去随他,咱得出去,不能听他胡说,咱家大牲口还饿着呢。”
顺子听见了在角落里伸了个大懒腰说:“地里的活儿还等着呢,俺也得回。”
花花问:“有刘团长这种人在,顺子你能安心种地吗?”
顺子说:“俺下地时不用总想着他。”
花花长叹道:“忧俺中华,几千年了如今怎样?今日之中国,只有走孙中山先生倡导的三民主义之路,从今日始不断努力日积月累,久之才得昌盛。像俺爹和顺子这类人愚蠢之极,真是难办。”
顺子就笑了,问:“你爹他愚蠢?那东家咋能挣下那么些田地供你进了县学堂呢?俺瞧着世上有你跟孟校长这号人才难办呢,只会呱呱呱还来说你爹。”
张志富叹息一声说:“俺后悔嘞,嘛学堂?学嘛了?把自己亲爹都学到这破磨房关起来了。顺子你看看咱眼前这个孟校长是个啥玩意儿嘛?哦?就他才知道地上湿?只一个磨盘他坐着?俺早瞧出来了,这屋里就数他贼!”
顺子便说:“对啊,起来让俺东家坐会儿!凭什么你总霸着。”
张志富说:“俺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想对花花和你说,他孟校长这号人铁定靠不住。”
孟敬秋说:“你们误会了,俺根本没想那么多。”
顺子说:“那是你狗日的习惯了!你说你这人咋是这德性!起来!做人要老实忠厚,别太油了。”
花花便喊:“顺子,别不讲礼貌!”
顺子说:“在俺心里这屋只有东家大,他掌着俺的温饱和盼头嘞,别的人俺礼貌不着。”
花花大声说:“爹!俺不许你们这样对待孟校长!”
张志富说:“爹就知道你不许。花花别再犯迷糊了,跟着好人才能学好人嘞。”
花花气愤道:“难怪世间要出刘团长,就是因为有了你们这种愚蠢的人!”
孟敬秋说:“这和他俩没关系。”
就听见门外面喊:“团长到!”
张志富听见了就缩成一团。
顺子小声说:“大坏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