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县旧事(二十九)
作品名称:西县旧事 作者:张金丰 发布时间:2014-11-14 17:29:26 字数:3777
刘团长受了大惊吓,整个下午都行为异常,寻了块空地来回迈正步调整情绪,心中默念:“抬头挺胸高举腿,用力摆臂横扫敌,一步砸出一小坑!“咚咚咚咚”边操练边生气,咕噜道:“他妈的都好几回了,不定哪天这个凶婆娘真就把老子们毙了!”叹息和四娘好不成了。
突然一声“报告!”打断了他的思绪,扭头瞪眼问:“炸!炸什么炸!有屁就放!”
士兵立正说:“大门口来了好多人!”
“什么人?”
“县学堂的。”
“来干嘛?”
“闹放人。”
“闹放谁?”
“孟校长。”
“哦,都忘了。去看看。”朝大门去了。
县长李成义和大娘谈过之后,知道她手中握有两封信,都有不少官员和众多百姓按的手印。一封是告刘团长专横跋扈中饱私囊的,一封是告他李县长循私枉法乱抓无辜大受贿田的,两封信都证据确凿不容怀疑。寄与不寄或者究竟寄出哪一封,全看他李成义的态度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便明明白白地表了态,起身告辞。
大娘说:“今天不是留吃饭的时候,来日再请。
李成义说:“等官文一到,若真如大娘所测,就把本县的民防保安团组建起来,在县城戏园子隆重召开成立大会。按咱商量的,凡应征者家里免二年税捐,只是本县富户就要多多破费了,终归是官税不能少交啊。本县长将亲自兼任团长一职以使令出一门。再把那个狗日的祸国殃民的刘团长从城隍庙里请出来送到前线去打仗,成全了他。”
大娘说:“他赖着不走咱也成立,这是为西县办了件大事,谁敢瞎说。”
李成义直点头说:“是是,此事若成,大娘功德无量,本县长日后也少了很多烦恼。官离不开民,民离不开官嘛,咱们今后要勤往来。说句心里话,咱自己办的民团就是比二土匪刘团长的剿匪团好,他一年要用去县里很多钱,还年年加码,如能省下,咱办学,修路,修堤,做点什么不好呢?老百姓也欢迎呀,县长也好当,不出几年,咱西县就是一个不再找理由乱捐派乱收费的模范县了。”
大娘就笑,说:“宋家刚往堤工上捐了钱物。”她是有意要让李县长再次知道,又说出了钱数和所捐何物。
李成义正转身要走,听了这话回身问:“真的都给王国华了?他妈的我一点都不知道!王国华还想总收堤捐!想把本县当成个傻子吗?这么大一个事,大娘怎么不事前告知本县。”
大娘看见他真急了,添油加醋的说:“四下里早传开了,说堤捐全由他王总牌派收,县里再不沾钱只负责监督修堤的优劣。”
李成义跺脚大骂:“放他娘的狗臭屁!我什么时候说过钱归他工程质量好坏归我?他家提几回了我都没答应,哼!司马昭之心!”
大娘说:“据说收来的堤捐暗中也有刘团长的份。
李成义又骂:“他娘的一定就是这样!本县长早有预感。”告了辞愤恨而返。
点灯时分,八里桥镇的码头边,王记骡马店门口招客的灯笼亮得正红。宋文虎刚从外面回来,正思量船为啥还未到,就听有人大笑,仔细一看,那人立在夜色中说:“我是刘连副,如今是刘营副,不认得了?”宋文虎这才听出来,过去问:“咋穿了这一身平民百姓的衣服?不在县城把好门跑这儿来干啥?”
刘营副反问:“这儿不就是个八里桥镇嘛?有啥来不得?我还差一点儿去了保定府呢。”
原本,刘连副破格升了副营长后心潮澎湃,带着一帮人换了便装,骑马出城往保定方向追赶李县长,要扮成土匪在半道上做了他。可是追了半天连个人影子都没有,十分奇怪,勒住马前后眺望并问众人:“李县长是只鸟会飞?”
部下齐说:“不会。”
刘营副怀疑了一小会儿说:“前面又要过村了,每过一个都仔细问问,万一咱追到他前面去了,到了保定这事就瞎了,刘团长饶不了咱。”
这样一路问一路追,出了西县界到了卫河边上,众人歇马。
歇了一会儿刘营副突然想起来了,怒冲冲问:“他奶奶的副官算个什么官?敢在猪圈踢老子,扇老子,冲着脸唾老子,还说要枪毙。团长尽爱听他的,我就想不通,李副官他都不姓刘!”
几个兵为了讨好刘营副,胡乱骂了一阵,直到他笑了,大家也跟着笑。
歇够了又往前追,过一村查一次,第二天一直追到了八里桥,连李县长的影子都没见到,却被董道昌碰上了。
董道昌赶到后,在常住的八里桥水码头王记骡马店会过宋文虎之后扮装出来,头上一顶黑色真丝瓜皮帽,戴副玳瑁眼镜,身穿青色长衫,一双圆口黑布鞋露着白布袜子,扛着个算命的幌子,上头有个八卦图,还竖写着八个醒目的大字,“早知三日,富贵几代”,招摇过市一路察看,遇可疑之处便去探明。正走着抬头望见街那头来了几个牵马的汉子,个个都在左右顾盼显得与旁人不同,便添了警惕小心地迎上去。近了惊得“啊呀!”一声,心里说:“这不是西县剿匪团守城门的刘连副吗?顿时想到了那批从天津运过来的枪枝弹药,心想难道他是冲这个来的?为何又要便装而来?是刘团长另有打算了?不容想清楚已经到了跟前,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上前拦住,拿下肩上的算命幌子朝身边一立,从怀里掏出个铜铃来轻轻摇了几下。
刘营副正急着寻找李县长,突然被个算命先生挡住去路,气得瞪眼,指着算命先生的鼻子说:“老杀货滚一边去!”推了一掌。怱然间认出来了,问:“是董管家!”
几人大惊。
董道昌把刘营副他们请进一间饭馆坐了,取下眼镜,叫了好酒好菜,对众人抱拳鞠躬说:“杨村宋家管家董道昌有礼了,老总们辛苦。”脸带笑容劝刘营副道:“异地遇熟人哪能不吃酒?”
刘营副犹豫道:“咱麻利脆地吃点饭得了?酒就别喝了。”
董道昌便道了谢,心中十分担忧。
刘营副说:“董管家你谢个什么嘛,肯照顾我们这些穷当兵的该我们谢你才对。”说完又对几个兵说:“都听着,咱是当兵的人,和周围这些百姓可不一样。不一样在哪儿呢?就是一旦得令六亲不认只认刘团长。这话讲过不止上百次了吧。”
几个当兵的齐说“是!”心里却想着好久没下馆子了,快上好菜来。
董道昌愣在那里,直到刘营副拍他肩膀才醒。
刘营副笑问:“肩上的葫芦还挂着干啥?”
董道昌赶紧笑道:“悬壶济世。”
刘营副又问:“还行医?别人的葫芦都挂在杖上,你怎么挂在肩膀上?你真的又会算命又会医术?”虚起眼轻轻摇头表示不信,一脸困惑。
董道昌知道他见到自己的装束后疑心了,心想越是支吾越坏事,干脆问道:“是不是在想,堂堂一个大管家,不缺吃穿跑这么远来算什么命?行什么医?对吧?”
刘营副点头说:“对,这也太奇怪了。”
董道昌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是为件人命关天的大事。”
那几个兵见酒菜来了,有鸡有鱼有肉香气诱人,齐声叫好。
有人就喊:“先给刘营副倒上。”又有人喊:“都满上!”一阵忙乱后个个兴奋地端起酒碗,一个嘴快的清水脸士兵说:“咱先祝贺刘营副破格高升,干一个!”
又一个说:“连副变营副,该干!”
众人嚷道:“升官发财呀,干!”大家心里想的是只要刘营副一端杯,这酒就喝成了。
刘营副正等着听董管家说出下文,被吵闹烦了吼道:“干干干!就知道干!干你娘个脚啊!你们他妈的,这儿正说着人命关天的大事!”
一个老兵嘻皮笑脸地说:“装什么嘛营副,平时你闹得比谁都蹦达。行了别装了喝酒吧,瞧这菜做得,那叫一个棒!”说完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闭眼品味儿赞不绝口。
刘营副自从升了官就觉着与前大不同了,觉得自己的官威应比先前大才对,不容底下随便嬉闹,他更听不得有谁敢当面叭哒叭哒放肆的馋嘴,认为这是在戏笑长官,简直目无尊贵!心里便来气了,伸手一个耳光骂道:“饿鬼!”
老兵正闭眼陶醉于红烧肉的香味儿中,突然挨了扇,老羞成怒道:“将军都不敢打吃饭的饿兵,你算个什么东西!”掏出枪上了膛。
店堂一阵大乱,吓跑了许多食客。
董道昌见势不好忙着左挡右劝,又不敢说谁对谁错,只好全往自己身上揽,可是那里劝得住。常言说饭时莫骂人,另几个兵都不来劝,只拿冷眼气恼着刘营副,知道他犯了众怒,于是叹息了几声指着刘营副对那几个兵士说:“俺和你们都知道这也是个苦人啊,刘营副原先家住黄河边,发大水死了爹和娘,八岁要饭,这一乞讨就是八、九年,就是不肯离开黄河太远。每年到了那个日子,就带上讨来的饭去黄河边贡爹娘跪哭一场。长大后被抓了兵去到东北,三混两混才到今日。其实他和刘团长不是真亲戚,是磕头认刘团长做个干爹,当了个连副。在西县戏园子里,刘团长耍苦肉计当众那样打他,他也苦啊。这些事儿老总们全都知道。佛说相逢就是缘,你别再恨,他也别再打。听说日本人已经开始对咱动武了,都好好地去对付他们吧”
这些话刺到了刘营副的痛处,再次忆起了逝去多年的爹和娘,想起了这些年受过的那些委屈,像打翻了五味瓶子,这一下还得了,眼中滚出泪水来。开始时一股股地往下淌,气息渐促渐粗,后来干脆“哇”地一声炸哭起来,把人都吓了一跳。
刘营副边哭边从腰上解下根红布带,双手捧着说:“爹娘把俺捆树上,他们同日而去,只给俺留下了这个啊!好多回都想用它来吊死算了,下不了决心就去黄河边望着河水跪着喊,爹…!娘…!,儿子活不动了!死了算了!黄河水面老不打旋儿,这就是爹娘不准,那就再活活看吧。三活两活的就赖下来了。”言毕呜呜痛哭。
那几个兵也各有伤心事,听着听着也被惹上了,也去哭爹喊娘,但没有一个哭老婆叫孩子的,因为都是单身。董道昌自己也哭了,说:“俺是太行山的,俺还有个远嫁的姐姐至今没了音信,许是早跑关外了。”几个兵纷纷说出自己的家乡是哪儿,挨打的老兵最远,是四川的。董道昌说:“刘营副,董某到此是为了西县成立民团来接枪的。”
“枪!?”刘营副问。
“对,枪。”董道昌肯定地答道。
“啊!刘团长知道吗?”刘营副又问。
“他和李县长都知道。”
“俺咋不知道?”
“那时你还只是个连副,现在不是知道了吗?”董道昌说完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心中有八成确定了刘营副不是为了此事来的,琢磨着这就好办多,心中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