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县旧事（二十七）

　　此刻，县长李成义坐在马车上直喊：“快，再快！”
　　赶车人说：“再快不了，太颠。”
　　李成义往回看，县城已远道上没人，心又稍安，问：“前头什么村？”
　　“枣树村。”
　　“怎么是枣树村？不是让你绕道走吗？”
　　“县长你急糊涂了，出城后咱先是奔的保定方向，刚转回来，这是必经之地。”
　　“再绕，绕过枣树村。”
　　“绕不了，再绕就去不了杨村了。”
　　李成义只好作罢。
　　
　　先前在戏园子里为了争夺会议主导权，大乱中李成义被刘团长一脚蹬下戏台摔得晕过去了。醒来时见自己躺在家中的床上，再看那些局长委员们都在，妻儿也在。他垂泪悲愤道：“民国已二十多年了，一县之长竟然当众被兵痞们蜂拥痛打，各位属员也受到恐吓。想我西县政府在剿匪团的淫威下多番受辱，原因何在？公理何在？本党之威信更何在！刘汉辉身为西县驻军团长，历年所为与土匪何异？呜乎哀哉！本县及各位同僚尚且如此，西县百姓岂能安命？他刘团长吃西县凌西县，太霸道了！简直甚之又甚！我等党人岂能再忍？难道他刘汉辉想叫十几万西县人奴服于他的枪下吗！？今日戏园之事关系政纪国体，此害不除誓不活人！”言毕以拳捶胸哀声长啸，终至泪流满面，其状悲苦万般。
　　李成义的娘子孙翠花在床边气道：“窝囊相，你就不想活人啦？去找他王八蛋算账啊！”又指着那些人说：“堂堂正正的一个县衙里却养着一群废物，怎么就让县长一人挨打你们看？哼！都到了这会儿也不见谁出来放个响屁，想里里外外耍他李成义一个人是不是？”抱怨不止。
　　众人听了很不高兴，知道她是惯会耍泼的，便不想理。
　　警察局长孙尚武说：“刘汉辉胆子再大也不敢打县长，我以为是误踢，不过，…”
　　孙翠花听了打断问：“不过什么？不过是你们胆小怕他，老娘就不怕！你们不敢找他我去找他！”
　　李成义制止道：“别胡闹，离开，开会嘞，你和明儿出去。”
　　孙翠花愤愤地说：“开会开会，开不出个屁来！”气得扭身就走。李月明见娘走了跟着就跑。
　　孙尚武为了缓解李成义心中的愤怒接着说：“当时很乱许是误踢了。不过刘汉辉确实可恶，再次联名奏他，请上面来人调查。”
　　李成义大睁着小眼睛兴奋地问：“前头刚奏过，再奏一本？”
　　大家都同意。
　　李成义埋头想了想说：“奏吧，因为他又有新的恶行了。但不能写成误踢县长，要写成刘汉辉为求私利，带兵占了县府不许属员出入。后又在戏园子里拥兵要挟正在召开修堤动员会的县长局长委员们，并当众开枪抓人。本县长带领属员上前制止，被刘汉辉他们打下台去以致昏迷，等等。”
　　有人说：“再加上国家正值日寇侵略的危难之际，他作为军人不思御敌，反而抓了积极宣传抗日的孟校长，西县百姓无不暗怒，迫于刘团长的威势不敢言语只得顺受。”
　　李成义想了想说：“上回说他很想去前线抗日，这一回又说他不但不想去还捣乱，自相矛盾呀，不妥，还是要抬举他去前线送死，这一点基方略是不能变的。另外孟校长是教育局的人，你们不能不管，马上去召集师生开声讨大会，就在十字口县衙门前开，找刘团长要人！在县城里弄他个小学潮！”
　　大家正在热烈议论，有人来报：“杨村宋家董道昌求见县长。”
　　李成义问：“什么事？”
　　“说要面谈。”
　　“西厅等候，本县长就来。”
　　李成义匆匆起来穿戴好，理了理胸前的党徽对着穿衣镜说：“党章在胸，岂容他刘汉辉楞要流氓！”又捋着头发照着镜子很不满意的说：“确实是太稀少了！”这才去会面。
　　到了前院西厅，李成义跨进门就伸出手来喊道：“哎呀今天真乱呀！”一看屋里没人奇怪道：“我说的不是在西厅？”就听见背后说：“李县长的步子很有劲嘛。”回头看正是董道昌便笑了，问：“怎么才进屋？”
　　董道昌说：“大人未到董某安坐不恭。本来立在门外恭候，听见有人呼唤便过去说了会儿话，到底还是未迎着李县长，董某失敬。”说完躬身抱拳行礼。
　　“和谁讲话？”
　　“县征收局的一位专办。”
　　“哦，说什么？”
　　“他说刘团长抓了孟敬秋会惊动省里的教育署，说他是署长亲自推荐的人，又说事要闹大，总之行情不妙得很。”
　　李成义故做惊讶道：“哦？不会不会，（其实他心中清楚风是怎么放出来的）哎！今日在戏园里发生的事有目共睹人神共愤，学娃们心中也不平啊，听说要开声讨大会，这令本县长大感欣慰。董管家请快入座。”
　　董道昌请李成义先坐，自己随后也虚坐了以示敬畏。
　　李成义开门见山地问：“面谈何事？”
　　董道昌重又站起身来说：“只是个传言，但说到实处了，俺有些担心特来相告。”
　　“传言？传谁？我？坐，快坐！”
　　董道昌坐下说：“自从王国华他爹王来顺进了县城四下里就传开了，说李县长用来源不明之款私购好田，就在杨村附近，都在高地上不怕水淹。他因此不想修堤不管百姓们的低洼田了，又说…，”
　　“又说什么？”
　　“又说李县长今年要为儿子娶媳妇，所以新增加了一个敬老捐，全县按人头取税。李县长还催促县警局过年前一个月必须收齐，百姓们的怨声已经起来了。”
　　“他妈的这个王来顺王大烟，完全是在造谣惑众，县上什么时候说过要征敬老捐了？只说请坤士富户们多多义捐要办个西县敬老院嘛。”
　　“对呀，这不是就暗合了吗？他这是借事起风浪，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哪儿？”
　　“还用说吗？”
　　“说！”
　　“罗织罪名，把你赶走。”
　　“他妈的！”
　　董道昌又说：“王庄的最近和刘团长走动很勤。”
　　李成义起身背着手愁眉苦脸来回踱步，亮皮鞋在地板上走得“嘎噔嘎噔”响，他开始担心了，心想刘团长原本就是个真正的王八蛋，他会不会把密谋之事告诉给王家那帮人了？转了几圈后停下说：“董管家，置田的事可能被人知道了，你们悄悄地把田买了吧。”
　　“买了？那可都是宋家历年来送你的呀？自己再买回去？”
　　“送了就是我的了，是有地契的，是受到县法院保护的，不能要了可以卖掉。不然你说该卖给谁？若是卖给别人，那不是让人坐实了证据吗？”
　　董道昌深知李成义的为人，这件事儿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于是说：“俺倒有个好主意，以宋家的名义代县长您卖给王国华，不过地价不能过高，您得吃点小亏。”
　　“啊！少多少？那可都是些肥田啊！”
　　董道昌伸出手掌比了个数。
　　两人争了一会儿，李成义只得说行。虽说没花过钱也觉得可惜了
　　“县长不用担心，到头来他买的是祸。”
　　“哦！？说说。”
　　董道昌便如此这般说了，李成义听了喜道：“好好好！实在很好！你完全可以当个专门买卖土地的副县长嘛！”李成义拍着董道昌轻声说：“上面已经新派了一个副县长来，估计到了八里桥。”
　　“去那里干啥？”
　　“这个还不十分清楚。”其实李成义知道，是他去信安排这位来赴任的副县长，要他紧跟着那批运往西县的枪支弹药。
　　董道昌不再追问，暗中存了小心。
　　李成义说：“兄弟我很忙，下次再叙？”
　　“还有件急事，县长你得亲自去趟宋家。”
　　“在这个节骨眼上？”
　　“听说刘团长一心想要灭了宋家，李县长可也知情？”董道昌说完认真打量县长的神态。
　　“我不知情。他敢这样乱琢磨？”李成义直眨巴眼睛心虚了。
　　“大娘要见你。”
　　“刚去过算了吧。她自己不能来吗？”
　　董道昌笑笑说“响鼓不用重捶，道理你都知道，还请县长大人三思而后定。宋家的进出只在账上，决不会轻易挂在嘴上。”
　　李成义深知其意，犯难了。
　　董道昌又说了一番利害，帮着权衡后告辞走了。
　　李成义忙进去和娘子商量。孙翠花虽怨怪宋家总不把她当尊神看，但因李县长得过宋家不少好处便说：“宋家人说起来到底不错，比那王家强得多得多！你们为啥要灭了人家？刚挨了刘团长的踢就忘了？止不住他还要灭你呢。咱去一趟吧，帮人就是帮自己。”
　　“富户参政是大忌讳！宋家傻了吗？主动为民团出了那么些买枪的钱？不灭宋家行吗？可是不理吧又担心。”
　　“死脑筋，出城先向东北，出城门时虚言一声要去省里报告近事，然后走一段再转回来去杨村嘛。”逼着李成义坐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