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县旧事（二十二）

　　也在这时，董道昌将宋文虎送出了县城东门，嘱咐道：“事关宋家安危，文虎千万小心。”
　　宋文虎牵着他的白马说：“俺定照董叔的吩咐在池县境内行事，三日内必返西县。只是不放心这边。”
　　董道昌说：“这几日城里只看他们内斗，不必担心。但三日之后就不好说了，万望大少爷速回。”
　　宋文虎一声吆喝，十几个汉子翻身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他们要在半道上劫了那些枪支弹药。
　　
　　过了不一会儿，又有人来报告李县长：“几个局长和委员还有县学堂的孟校长，都被兵们拦在大门外不许进来，正在吵闹。”
　　李成义起身砸着桌面大怒道：“刘团长这个货真价实的王八蛋！本县要操他亲姥姥！县府是啥！？是国民政府的一级堂堂衙门！是处理一县之大事的办公重地！他刘汉辉凭什么不让县府的局长委员们进来开会议事？前头他抓了警察局的人，今天还想抓了县长我了吗？想造县政府的反吗？他妈的，这个地地道道的老兵痞！”
　　来人又说：“那些局长委员挽起手来朝里冲，被当兵的站成一排用刺刀把他们逼回去了。看热闹的人群虽然离得远，但闹嚷嚷的反响很不好，俺听见人群里有人在拍手。”
　　“什么什么？人心会向着他刘团长？”
　　“闹不清。”
　　“真是一群棒槌们！”
　　“要不然，请县长大人亲自去大门处观瞧观瞧？”
　　两人匆匆赶到县衙大门，李成义听见潮水一般的喧闹声，他镇定的提了提裤腰带，往左右一瞄，昂首抬腿步伐坚毅神情岸然地跨出门来。他假装藐视一切地捋了捋稀疏的头发，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沸腾的空气，调整好呼吸淡定好心态，估摸都该来瞧着自个儿了，然后挺起胸膛双手舒服地交叉在大肚皮上，忽然又觉得样子太吊儿郎当，改成双手背在身后大声喊道：“西县的父老乡亲们！安静，请安静！刘团长刚刚对我说，应该把原订的修堤议定会改成修堤动员大会，就在戏园子里召开，谁都可以进去听会。本县长思考再三，现在本县已经同意他的建议啦！”李成义微微笑着停了片刻，没有听见掌声响起来，他很失望，又接着说：“大家都请赶快进入会场吧！马上就要开大会了！”李成义说完左看右看，又高声再说了一遍：“乡亲们啊！都请进会场吧！”他看见众人都挤着往会场里进，心里十分得意，心想如此轻易就将刘团长本想臭臭自己的审案大会变成由本县主持的修堤动员会，真是举重若轻啊！内心无比自豪，双眼放射出光彩。
　　
　　原来那天查勘河堤后的晚上，李县长召集属下开会，各局局长和那些委员们却在担心另外两件事情。一是担心刘团长。据传他自己对人讲，1911年10月10日武昌新军起义，各地纷纷响应，一时群雄四起，他顺应形势参与灭清。后来又参加了一次和二次北伐，颇有战功当了营长。因年老多病才派驻西县。但暗中另有一种说法，说他在武昌起义前已被总督徐世昌招了安做起了清朝的官，在关外为满清朝廷镇守边关，且鱼肉一方终日享福。后来听说满清皇朝气数尽了，张作霖起了事，便又降了张大帅。他投机善变，到底是怎样没人清楚，都是些西县坊间的闲话，供人茶余酒后闲谈，总之，西县官员深恶此人拔扈是真。众人纷纷传言上面命令刘团长在西县扩编一个营后整团开拔，无不欢欣。后又传说刘团长想将团长之职让于他人，自己留下来当保安团长永驻西县。（话的来源不详，据判断有人煽风点火）官员、民众又开始担心了。局长委员们这天晚上议完修堤之事后，经过秘密商议另外呈送了一封急信，胡说些刘团长如何能领兵剿匪，如何勇猛，总之编了一大堆恭维他的假话，把他吹得神乎其神，赞他是个军中良将，并说刘汉辉时常盼望能去前线抗日灭寇尽忠报国，民众万望能全，恳请县衙隆重欢送刘团长出师抗日。反正这般那般极尽文章之妙，众人一心想把刘团长抬举走。
　　二是担心杨村宋家。说白了就是担心建成民团后枪把子控制在大财主们手里。于是议出一个原则，宋家等富绅的钱可以拿来用，而且要大用，但是人却不能多用重用，须得民办官管。宋家祖上曾是土匪，且宋家等富绅把持所属之地已有年头，决不能让他们大过了县衙，此事关乎县政安定，同僚们认为需多加小心。最后秘密议定由李成义担任民团团长，正连级以上职位必须由县衙委派。
　　
　　一阵忙乱之后，戏园子里的大会终于开起来了，主席台上“修堤动员大会”的横幅也现赶着挂出来了。刘团长站在戏台上心里很不服气，那一身崭新的国军上校服在灯光的照射下非常挺刮有面儿。他扎着武装带，戴双白手套，脚下的长靴黑亮闪光，这些行头都是上台前刚换上的，他在心里想，“白穿！老子要扳回来！”
　　传言他曾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奶奶个熊！每次穿一身绿色的毛料军服就全身发硬。站则像立正，走道像出操，瞧啥都爱挺胸耿脖抿嘴收下巴，双眼蔑视前方心中无比骄傲，比披着虎皮还上劲儿还给力！更加能唬人！穿上它烧心得很嘞！跟他娘的要检阅似的。”
　　其实这些话刘团长不可能讲过，估计是恨他的人杜撰出来嘲弄他的。但西县人听了都愿意相信，四处传说了好多年，还特意地记入了旧县志。西县人用笔记下了民间的好恶史，好让后代牢记和警惕刘团长这种人，由此可见人心不可违。这是一点故事之外的话，仅做参考。
　 刘团长等台下大致安静了大声问：“杨村宋家来人了吗？”
　　董道昌从前排起身应道：“来了。”
　　刘团长点点头。其实他早就瞧见了，只是想在众人面前显示一下威风：“坐下吧。王庄王家来人了吗？”
　　王国华也从前排起身说：“在嘞，你瞅见的，俺还和你打过招呼，你也应来的。”
　　刘团长见王国华笑得很古怪，有讽意。心想这小子心眼子太多，怕是觉出点嘛了。于是摆手说：“你不算，你爹呢？”
　　王国华说：“就坐在俺旁边，瞅见了？”
　　刘团长想，决不能让西风压了东风，于是更大声地质问道：“他既然在，你他娘的站起来干嘛？想当众显示王家有后还是只公的？（众人哄笑）过一会儿再问到你家时由他老人家起身回话。”在众人面前给了他一个不是脸，当众灭了王国华的神气。刘团长之所以敢这样做，是他听说了王家在天津的那个当副司令的远亲奉调去了前线。
　　“李…月…明来了吗？”刘团长故意拖声拖气地大声喊，以表示他不尿李成义这只夜壶。
　　没人回答。
　　除了王国华家，众人都觉得奇怪。李县长不是说召开修堤动员大会吗？刘团长干嘛要问李月明来没来？为嘛还在戏园子的里里外处布下那么些岗哨？一时间会场上叽叽喳喳议论开了。
　　刘团长又高声问了一遍，仍然没人回答，全场静极了。于是刘团长扬起头哈哈大笑，笑完了问：“李月明他爹来了吗？”他知道县长李成义和他的同僚们就坐在身后的主席台，他不信李成义不开口，等他答了话就公布李县长循私枉法乱抓无辜的事，向众人说明李成义是个私心重于公正的小人。同时再次表明自己天不怕地不怕要秉公执法，要把他抓到省里的法庭去。
　　过了一会儿，刘团长奇怪道：“咿？你们这些西县人啊，一个个顶着个脑袋不想事儿吗？都望着我干嘛呀？”转回身问：“李县长也在装傻？李月明这个胡作非为的半傻子、小流氓不是你的亲儿子吗？你不敢当众承认自己是他的亲爹吗？”
　　李成义胸有成竹地朝两边笑笑，同僚们也都朝他点头笑。
　　李成义站起身说：“今天是召开修堤动员大会，刘团长你到底想干什么？来人，把这个疯子请出会场！”李成义话音刚落刘连副就冲上了戏台。双方发生争执。
　　台下一片哗然。
　　
　　
　　宋文虎一手牵马一手棚在眼眉上，皱起眉头朝四下里望了老半天确定了没有异常，然后对众人说：“兄弟们，到卫河了，咱歇会儿。从现在开始不能成群结伙走大路了，咱得分成两三人一起，沿卫河并避开村户人家往下走，渴了河里有水，饿了吃干粮，夜里就住在卫河边上。不许生火，遇见人不要乱搭话，明天半夜前都到八里桥老地点来会合，咱要干件大事情。”
　　众人点头齐应。
　　宋文虎又说：“从杨村出发的九辆大车昨天就上路了，也要和咱在八里桥会合。大伙知道，八里桥是天津卫往西县去的水路陆路交汇处，是个繁华大镇又住着兵。到时咱要多加小心，干净利落做完就走。”
　　有人问：“宋爷？这次什么货？洋的土的还是抽的？”
　　宋文虎说：“洋的，一般人不敢要的，到时候再告诉大家。行事时若遇拦阻和以往一样刀要见血。”
　　众人又点头，都去河边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