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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县旧事(二十一)

作品名称:西县旧事      作者:张金丰      发布时间:2014-11-04 17:10:06      字数:3510


  李月明没有去瞧张志富那张讨好的笑脸,过去扶着他娘坐下轻轻捶着背笑嘻嘻地说:“娘,西县地界谁敢气你?娘,消消气。”孙翠花斜着眼珠瞄了瞄花花和顺子,撇嘴“哼”了一声说:“有那些烂兵就够乱了,又添上这个任性的花花。”
  花花憋不住了对顺子说:“顺子,把平时骂驴的那些好话再骂一遍,谁听了心里不舒服谁就是驴,骂!”
  顺子为难地对花花说:“咱家养的那头驴下力时可实在了,俺从不骂它,东家也从不骂它。东家平时只骂俺,骂得可有词儿了。”转头说:“要不然东家来骂吧?
  孙翠花就喊:“反了你俩!”
  张志富愁道:“你俩胡说八道个啥嘛,太不懂礼了!”
  李月明望着怒冲冲凝眉叉腰的花花发呆,胖胖的娃娃脸上笑痴痴的,指着惊喜道:“哎呀快看瞪眼了!性情多烈多辣呀!娘,孩儿喜欢她!”
  张志富见县长太太下不来台,上前去踢了顺子一脚问:“缺心眼儿的!俺平时都咋教的?啊!忘了!快给县长娘子跪下赔不是。”张志富说完后自己先笑眯眯的向孙翠花深深鞠躬说:“俺这伙计笨,回去饿几顿为县长娘子出气。”见孙翠花撇嘴没说啥忙又说道:“俺闺女以前不这样,被县里新办的洋学堂教坏了,尽学了些什么’鹦哥里西’,心被魔住不知天高地厚了,都不像个好人了。”孙翠花噗哧一笑说:“那叫英格丽西,是洋文。我家县长念北洋大学的时候就学过这玩意儿。新学堂也是政府大力提倡的嘛。”
  李月明就笑,说:“老兄你太土了,肯定不知道洋文是啥物件,就更不知道还有个大上海吧?听说那里的年青女人爱穿旗袍,专门喜欢在黄包车上翘腿显出白花花的肉肉来。外国电影你就更没见过了,那上面男女都敢公开亲嘴。花花想去上海不?嘿嘿嘿!咱俩去一回?”
  花花坚决地说:“抗战了!不去!”
  张志富这时才回过神来惊讶道:“你叫俺啥?老兄?”
  李月明痴笑着说:“顺口了。”
  张志富摇头说:“今后可不敢叫错辈了。”
  顺子说:“听讲话这位小哥好像缺心眼儿吧?”
  孙翠花问李月明:“你爹咋还不来?”
  李月明说:“爹在开重要会呢。”
  孙翠花反问:“我的事就不重要了?”
  李县长刚好到了,在门口大声应道:“家事国事天下事,件件是事!都重要!”进了屋对张志富说:“哎呀会正开着呢,听说亲家来了哪能不见?坐,快请快请。”走过去偏头看看花花笑着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又问孙翠花:“安排住下吧?”拉张志富去坐了。
  张志富见到李县长很高兴,忙从怀里掏出信来双手递上说:“杨村宋家大娘要俺交给你的,篮子里的也是大娘让捎给李县长的,请赏收。”
  孙翠花听见大娘没提到自己就起了妒意,说:“这时令能有什么好果子?无非是些陈货干货,她也真敢拿出来见人。堂堂县衙想吃果子还用她送吗?我闻不惯烂果子味儿,要么提出去,要么我躲开,别把人熏出病来了。”有意掏出手绢来捂住鼻子直皱眉头。
  李成义这人惧内,好面子。没有外人时他对娘子千依百顺,但当着外人却从不相让。这时他头上被娘子的手帕扫了一下,那几根摆在上面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垮下来了,全完露出了李县长亮白的头顶。他知道娘子不达目的还会接着扇,更知道这是娘子又在使性子,故意把他不愿示人的部位展现给外人看以表达她的不满,羞怒道:“我正在读信!难道没有看见吗?”用手捋一捋头发又说:“门在那里,请便吧!”又专心读起信来,再不去理他的娘子。
  孙翠花气得猛地站起身说:“哼!最好回里屋你也装蒜!”起身一扬手绢扭着腰腚就走,到门口回头冲李成义说:“三天不理你!”
  李月明忙喊:“娘别走!”也追去了。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李成义连看了两遍才把信放下,喃喃道:“西县地方藏龙卧虎,我疏忽很久了,愧为县长,愧为县长啊!”用手背拍着信对张志富说:“好信,带来了好信啊!我将亲往杨村拜见宋家大娘。”说时双眼放光。
  张志富奇怪道:“信瓤写嘛了?乐得过年似的。”
  李成义将信捂在胸前,发亮的眼睛瞪着前方,深情地走了几小步,大声赞道:“茅塞顿开!烈日甘泉!耗子掉进米堆里呀!唔,最后一句不准确。”
  张志富又问:“到底写什么了?”
  李成义说:“信我收好,天晚了亲家住下吧,我去应酬完会议再来相陪。”
  张志富说:“俺实在放心不下家里,得回。闺女留下来玩儿吧。”
  花花说:“俺有句话。”
  张志富怕花花又乱讲,忙把她背在身后,笑眯眯地对李县长撒谎说:“嘿嘿嘿,都得回,祖宗的忌日到了。”
  李成义再三留不住只好依了,说:“后院有车。”领着去套了车送出县衙后门,嘱咐赶车人走夜路要小心。
  李月明跑来时见花花已经去远了,伸长脖子直望到看不见,心里不是个滋味,说:“爹!她?”
  李成义说:“明儿的心爹知道。”
  他俩此时不知道花花长别了,今生再难逢。
  张志富他们坐着马车出了县城,皎洁的月光冷冷地撒在田野上。花花气鼓鼓地说:“本想当面来个了结。哼!爹不知俺的心。”
  张志富气得说:“好好好!爹孬!行了吧?”
  顺子在前头说:“花花就是比那个肥公子强太多了。”
  张志富直叹气,末了说:“也不瞧瞧如今是个啥世道,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大用啊?找不上好人家能行?等饿上肚子你们就知道日子是铁的了!哎,可惜俺一片苦心。”
  此时月在中天。
  顺子抬头,见有半拉子月亮藏在云里,突然就想起来了,问:“东家咋对县长说谎呢?平时咋教俺的?”
  张志富唉了一声没讲话。
  众人静静地往前赶,一路上各想各的心事。张志富想早点让花花回心转意。顺子琢磨着这辈子一定要找回原来的姓。花花想的更远,她的心已经飞到家乡以外去了。
  
  这天早上,县城十字口戏园子前来了不少人等着开门进去,议论纷纷。
  这个说:“如今提倡文明提倡新生活,有钱有势有学问的把拐杖不叫拐杖,叫做文明棍。虽说仅是个叫法,也算有了进步嘛,咱觉得挺好。”
  这个说:“前头那个县长把戏园子叫做‘西县剧社’,这个县长又改成‘复兴戏院’。你说没事总改摆在明面上的名字干嘛呀?咋不改改戏本呢?俺瞧着也就只会出个新词儿,正经事干不了。”
  又有人说:“还是那个刘县长好,不乱兴事,不刮百姓。可惜呀一场大水罢了官,不知如今流落何处?俺还真惦记。”
  又有人说:“老戏园子最早那名字取得多好,‘日月戏院’,就是古往今来月月日日的意思啊。门前那副老对子都还记得吧?于是背诵道,‘帝王将相你来我去如今谁还在;平头百姓繁衍生息万年终不绝。’你们看现在这个‘复兴戏院’它兴了个啥呀?再看这个破对子通都不通,‘新风新事新气候;国兴家兴万象兴。’如今真有这么好吗?这位李县长连副对子都做不通还北洋大学毕业?你说他跑到咱西县来干嘛呀?”
  这时戏园子的大门打开了,看门人扛着扫帚出来,一看吓一跳,愣一愣问:“各位干嘛呢?一大早就想看戏呀?”
  有人说:“今天有大会,就在戏园开。”
  看门人糊涂了:“俺咋不知道?
  众人七嘴八舌抢着说了。
  看门人问:“你们是说县衙今天要在这儿开大会?布告都贴出来了?”
  众人都点头。
  看门人又问:“为嘛没人来告诉俺?”
  于是众人猜三议四。
  
  
  县衙。
  李成义将刘团长领到办公室让了座,自己也坐了,问:“刘团长这么早来要商量什么事?”
  “天津那边的枪支弹药已经起运,估摸后天能到。等东西到手我可就要拿人了,你这边的事儿怎么样了?”见李成义显出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就说:“行了别装了!就是成立民团的事。”
  “呈文该到省了,派去的人办事牢靠常去省里,问题不大吧。”心中想:“狗日的别做好梦,等着上前线吧。”
  刘团长叹气搖头不说话,很犯愁的样子。
  李成义在心里说:“老兵油子明明有话假装难言。若不是宋家大娘提了醒,本县就上大当了。”也学着沉思叹气。
  刘团长奇怪道:“你叹什么气嘛?”
  李成义只管叹气不说话。
  刘团长眯起眼睛瞧了瞧问:“这两日去过杨村?”
  李成义睁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表示没去过。因为是夜里化妆而行。
  刘团长又问:“夜里去的?还化了装?干啥?”
  李成义便知事已败露,说:“正要告诉你,宋家递信来要我去一趟。”
  “干啥?”
  “嗨,还是枪的事。”
  刘团长怀疑道:“真的?他们咋不来要你去?还是夜里?有别的事吧?”
  “倒是还有一件事,但和你无关,我在杨村有几十亩田,是托宋家管的。”
  “编瞎话,有事想瞒我?”
  “好吧,是一百多亩。”
  “偏赶这时候去?”
  “好吧都告诉你,最近正在置办十几亩好田。”
  “是真是假以后再查。我一早跑来是要告诉你,戏园子周围我准备布上岗哨,布告嘛今早已用县衙的名义贴出去了,上午开大会!你的公子和那个王国华都得准时到,老子今天要审案。”心想本团长要先动真格的了。
  李成义惊道:“县里今天也有个会,商定修堤的大事。刘团长,李某等县属各部门就不来参加你的大会了。”
  刘团长起身说:“有人提醒我,在西县有个人得先拿住他。”
  “这话谁说的?这人是谁?”
  “等等你就明白了,哼!告辞!”刘团长扭头大步走了。
  李成义忙喊:“把话说清楚再走。”见刘团长头也不回,急得独自在屋里转。
  稍时有人跑来说:“县长不好了!刘团长的兵在县衙门口布岗了!”
  李成义听了瘫坐在椅子上摆手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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