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县旧事（十八）

　　前头四娘来，是想替宋文龙找那几个被抓的县警出口恶气，刚开个头就见李县长来了，又听刘团长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正觉得痛快又看见刘团长嬉皮笑脸把他弄走了。一时转不过来，心想这个老兵油子在耍什么把戏？难道他是恶人做给我们看，背着又去做好人？揣摩不透。见屋外昏天黑地又在下雨，担心事情不对头，便想带着龙儿早离开，正想对宋文虎说，却被个郎中来问：“四娘娘可有空闲？”
　　四娘被他一问想起来了，说：“正要找你来问呢。”
　　郎中指着里屋说：“药方开好了，正要说给四娘娘听，借一步说话？”
　　四娘由丫头陪着去了里屋，因此没看见刘团长和李县长一先一后回来了。
　　刘团长在门外时已悄悄对一个兵说：“去告诉一声别关猪圈了，怪埋汰人的。弄去洗了每人给身新衣服穿，再请他们吃顿好饭，暂时押在伙房后面的禁闭室里吧，快去办。”然后才进屋说：“杀你们只是时间问题，但毕竟牵扯到县衙和军队两方面嘛。刚才已经商量了，等程序走到就毙！看谁以后敢乱来。本团长肩负着一个县的安宁，不容忍少数几个恶警随意害人。有人说李县长的公子是个小地痞流氓，老子很同意！一个国民党员县长，管不住家人那就老子来管！叫他在家反省不许出门半步，随时听候处理。”雷声大雨点小说完，几个县警哭哭啼啼的被人押走了。刘团长笑了笑过去拍拍呆坐不语的宋文虎问：“想啥？四娘娘呢？”
　　宋文虎朝里屋努嘴。
　　
　　里屋。
　　宋文龙默然立在窗前，神情淡远，似笑非笑。这份蒙娜?丽莎似的笑容那样深邃，即像含着对周遭的讽意，更像心已超越周围世界飞去了遥远的什么地方，仿佛已经看见了那里很美丽，很有吸引力，值得向往。宋文龙愉快地眨了几下充满欣喜的眼睛，显得很高兴。
　　今天之前，他已和花花商量好了在孟敬秋校长的安排下秘密去往陕北报读抗大，他俩正值沸腾的年龄，一心要去打败日寇解放中华。
　　
　　刘团长和李县长一前一后进来，见宋文龙容光焕发刘团长惊得喊：“咦！活过来了？”
　　宋文虎也跟进来，问“文龙弟，舒坦了？”
　　李成义挺着肚子背着双手上去笑眯眯地说：“好！真好！没事了真的很好！”官气十足脱口而出说了句废话。
　　宋文龙蔑视着李成义的那张胖脸，把他盯得很难堪，厌恶地把李成义拨开说：“你挡住俺了！”眼神依旧梦着远方。
　　四娘手里拿着药方哭了，说：“龙儿你终于开口说话了！”
　　宋文龙瞧着他娘，痛苦的皱起眉头去回想，他在辨认。
　　四娘心来疼道：“龙儿？对娘说句话呀！娘着急啊！”急出泪来。
　　宋文龙望着窗外欣喜地说：“俺看见了广阔的山丘和田野，河水清澈潺潺有声。俺看见原野上起风了，大道旁的绿柳和田野里的庄稼在风中摇动着快乐地舞姿。俺听见干活儿的农人在唱歌谣，他们真快乐真幸福呀！”
　　刘团长鼓起眼睛奇怪道：“咦？窗外明明是面高墙？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不还是傻的嘛。”
　　四娘放声哭起来。
　　宋文龙睁大眼睛望着他娘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说：“嘘……，听！大皮鞋和军歌的声音整齐雄壮。再听！黄河怒吼了！”宋文龙皱起眉头仔细去听，去搜寻。
　　宋文虎见了很心酸，哭着说：“文龙弟呀，是小日本来了！”
　　李成义到底上过北洋大学，听出点名堂，兴奋地说：“让他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弯着腰问宋文龙：“你到底是想说啥？想去哪儿？不会是想去陕北参加共党吧？”李成义想，说不定能让他摊上通共罪名，自己就不算徇私枉法乱抓人了。
　　宋文龙望着天空说：“参军报国”
　　刘团长听了又一惊：“呀！不傻了！狗日的日本矮子是来了！参军报国对着呀！”
　　宋文虎说：“怎么被欺负成这样了？说话有一句没一句的，心气神儿都散到哪去了？”
　　这时郎中说：“人正病着，是被吓过了头，身边的事不知道了，心底的那点事就冒出来了。如果成天总咕囔，十天二十天后还总是这模样，就是真傻了。”
　　四娘抓住郎中的手哭喊道：“快救救孩子啊！”
　　郎中说：“请四娘娘照手中的方子抓药，每日熬一副，一日三次饭前服用。另外需有个极安静处调养，不能再受到半点扰动。俺七日后再来把脉，那时定有终论相告。”
　　刘团长急了：“还把什么脉？没完没了了？快说有救没救。”
　　郎中说：“刘团长有所不知，这受过惊吓的人最怕他抽风发烧说胡话。今日看来，虽然脉象弦滑，但不抽不烧应无大碍。”又对四娘说：“要治这个症需七分静养三分药力，静在先，静则治，不静则废，切切不可忘。”说完收下诊费，对众人揖让告了辞。那位跟随他的瘦伙计忙挎着医箱跟着走了。
　　四娘把药方交下人去办，吩咐道：“抓了药直接拿去给我爹，龙儿在这个兵窝子里哪能静养啊，俺们后脚就回。”
　　刘团长说：“慢！”
　　四娘问：“不许？”
　　刘团长说：“哪里哪里，我的兵腿快。来人呀！”喊完伸手要药方。
　　丫头把药方藏在身后不敢给，同时望着四娘。
　　刘团长就笑，说：“这位姑娘还想和我淘气？快拿来。”
　　丫头扭身就走，没出门被几个兵拦住了。
　　刘团长说：“太不给面子了！兵窝子怎么了？不是人住的地方了？”对四娘说：“人是我救的，这面子你得给，人就在我这儿养，一直到好。我保证连根针都不准往地上掉，免得惊吓了咱文龙。”说时又“咚咚咚”直拍胸膛，响得吓人。
　　四娘心中一颤，猜他不怀好意，害怕道：“刘团长是要强留吗？”拿眼瞟宋文虎。
　　宋文虎见四娘用眼神急催，心想初次来前董管家已嘱咐过人是强接不走的，过几日他自会送还，要紧的是四娘必须好去好回。可这时哪有机会去对四娘说明，便朝刘团长说：“宋家人知恩图报，感谢都来不及，俺弟在这里挺好，又有家里派来的下人在身边照料，只是不好意思要麻烦刘团长多费心了。”说完双手抱拳躬身一揖。
　　刘团长对四娘说：“你要是不放心，一天来看望八次我都巴不得。”
　　四娘见连宋文虎也那样说无奈道：“那好吧，只是龙儿身边一刻也不能离了人，俺才放心。”说完瞥见刘团长那样用眼眯人，笑意全都坏在眼角，就像得了件什么宝物似的来回搓手乐，心中不免又是一颤。
　　刘团长问：“怎么着？叫我的兵去抓药？”等得到四娘的允许，又见士兵从丫头手里拿过处方走了，才对大家说：“天不早了散了算了，还各有各的事呢。李成义你咋还不向四娘娘道声歉呢！”瞟见四娘正忧心忡忡的抓住宋文龙的手告别，便凑上去又向四娘开了一通保票，非要送送四娘不可。四娘万般推辞不掉，只好让刘团长送到了城隍庙大门外。
　　刘团长指着远去的马车心里乐和，对那些兵说：“他妈的立正！都给我瞧准了，这个婆娘啥时来啥时进，见到她就跟见到老子的妹子似的，听明白了！”
　　那些兵们持枪立正齐声说：“是！”
　　就听见刘团长挥手喊：“四娘娘你放心的回去吧！常…来…啊！”
　　宋文虎在前赶车听见了，咬咬牙在心中恨道：“等着吧老东西，没到骟你的时候！”
　　此时夕阳烧红了西天的云，霞光斜照西县县城。马车在凹凸的土路上发出叽叽嘎嘎的响声，摇摇晃晃，看上去昏昏醉醉。四娘满怀心事的坐在马车骄子里，车后面跟着几个无精打采的丫头。
　　李成义随后也走了。
　　也是这时，董道昌领着一队人入了城门。
　　
　　
　　八
　　
　　董道昌他们来到县城中心十字口，刚要从侧门进入院子时见来了一乘马车。董道昌便吩咐手下领进去在后院安置，不可扰了前店吃喝的客人，翻身下马交了缰绳，独自前去迎接。
　　到了跟前董道昌躬身问候道：“四娘回来了？一切可好？”
　　宋文虎早看见董道昌了，这时问：“俺一路琢磨还是不明白。这一日一日的送四娘往返兵营，何时是个头啊？”
　　董道昌说：“咱进里面说话。”一起进了院子。
　　
　　四娘由丫头们陪到楼上去安顿歇息，董道昌和宋文虎去到后院。
　　这时来了个人，将一封信交与宋文虎。宋文虎撕开来看了又递给董道昌。
　　董道昌摆摆手没接。
　　宋文虎问送信人：“俺娘可有别的话？”
　　送信人说了，躬身退下。
　　等进了屋坐下后宋文虎对董道昌说：“俺娘叫一切都听从你的安排，可俺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妙计，只知道你对仇家王国华大把送钱来着，这是什么意思能告诉俺吗？”
　　董道昌小声说：“大娘就快进城了，正要仰仗你的勇武之气。咱先去见过王英桐老人家向他报个平安，再安排好花花他们去见李县长，然后再谈，文虎你看如何？”
　　宋文虎听了说：“事情繁多何不分头去做。怎样教他们去见李县长俺不知道，安慰王老大人文虎不用人教，这就去做。”说着就要去。
　　董道昌拉住他问：“这平安你怎么报？”
　　“一切都好呗，坏人也抓了，文龙也开口说话了，过几日就回来了。不就是这些吗？”
　　“若问为了嘛要过几日才能回？“
　　“刘团长扣住不放人啊。”
　　“你就说，这是董道昌的主意。这几日县城里可能不平静，住在那里保险。”
　　“有啥不太平？俺宋文虎保不了他？”
　　“如果你不在县城呢？”
　　“俺会不在？”
　　“回头再议。”
　　于是两人便分头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