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县旧事（十七）

　　尘暴袭来时宋文虎没半点防备，突然间狂风大作天空发黄，刮来的风中有小石子打人，他才知道天变了。但见人群四逃，回头再看那几个绑成一串的县警惊慌异常。宋文虎牵住绳子使劲一拉说：“别想跑，没那好事！”拖着就要快走，哪知力气使大了，这一拖县警们都倒了。当兵的遇到事自然比百姓强，上去用枪托一个个打起来逼着顶风往城北去。这时五、六米外已经看不清了，若不是城中有那么些房子挡了风势，定是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到了城隍庙，进去押到里院报告了刘团长。只见他握着手枪从屋里出来用手在脸上挡住风问：“老天爷这是在替谁出头啊？到底抓得好不好啊？”进屋后挨着个查看了一遍，用枪指着说：“都看看吧，手时有身皮个个都人五人六的装狼，现时再看看，胖的像母猪瘦的像花子。就你们他妈的也敢欺负西县的老百姓？老天爷要是有眼立马下场大雨吧！”
　　这时候落雨点了，颗粒有蚕豆大小。
　　兵们一阵惊呼。
　　刘团长惊讶道：“咦？又灵验了！？”出屋望天伸手接了几滴哈哈笑道：“老天爷说话了，说抓得很好！都带到猪圈去关起来！一人给身破军装。”又对宋文虎说：“快去请你四娘回来吧，咱马上升堂，也扇他们大耳刮子给四娘娘解气，也许能把文龙兄弟的魂找回来。”
　　宋文虎问：“四娘不在屋里？”
　　刘团长说：“早走了。”忽又一拍脑袋说：“哎呀！这么大个事应该我亲自去请嘛，还是我去吧。”
　　雨停之后刘团长匆匆走了。
　　
　　
　　七
　　闲话少叙。
　　刘团长亲自接四娘回到城隍庙，进到里院的北屋里他一看就笑了。那些个县警像刚打了败仗的兵花子，正朝着宋文虎你上我下捣蒜般磕头求饶，便大声问：“你们把他叫大爷，那叫我刘汉辉啥呀？叫四娘娘又是啥呀？”说完笑眯眯请四娘娘在一旁坐了，自个儿过去坐在这些县警当面，小眼放光在这几个人身上来回溜达，双手放在圈椅的扶把上轻轻拍打，跷起二郎腿用穿着大皮靴的脚一上一下打着拍子，带着鼻音一板一眼的哼京戏：“长坂坡…，救阿斗…，冲杀得曹兵呀…，个个磕头…，”唱完呵呵笑，在心里说我是为了四娘高兴啊。
　　宋文虎粗声粗气问刘团长：“四娘已到开审吧？边审边揍！”
　　刘团长还没答话就觉得脚痒酥酥的，一看一个胖家伙正跪着亲他靴子，嘿嘿嘿笑着问：“求脚干啥嘛？头在这儿呢。”说完一脚蹬在他嘴上把他摔了个面朝天，眼露凶光说：“给老子爬过来，再亲！”这个胖子又爬过来捧着刘团长的脚亲，嘴里还流着血，边亲边笑着讨好说：“咱平时难得逗刘团长一乐。唔唔唔，咱啄！咱使劲地啄！这是啥？这是西县第一只呀，嗯嗯嗯，叭叭叭！”刘团长咬牙瞪眼又蹬了他一脚，这次更狠，这人倒了个仰八叉。刘团长说：“其实你狗日的一准儿在想‘就当是卤猪蹄吧’，是吗？不承认就给我狠抽！快承认！”这个胖子吓得承认了。刘团长又说：“求老子没用，去求被你们祸害得不会讲话了的宋文龙兄弟，去求四娘娘，去！一个个都跪着爬过去！快！”
　　这几个人就朝宋文龙那边跪过去，嘴里求个不停。这时四娘问宋文龙：“龙儿，把人指给娘看，再说说这一路上都有谁对你下过什么毒辣手段？”
　　刘团长去站在宋文龙身边说：“文龙说吧，说出来你的心病就好了，大伯就把他们毙了。”
　　这几个跪在地上的听见了，哭喊饶命。
　　四娘叉腰说：“不饶！一个都不饶！”
　　刘团长看见四娘的憎态实在可人，也鼓起眼睛说：“对！一个都不饶！来人！扇！狠扇！然后拖出去毙了！”
　　这时就听门外报告：“李县长到。”
　　刘团长听见了没转身去迎，心想带去的口信收到了？一是本来关系就不和睦，二是想做个样子给四娘娘瞧，好讨她欢心。因此等脚步声音进了屋故意冷了一小会儿才背对着门说：“西县的祸害，今天要操你八辈儿祖宗，狗日的不知害了多少人！”骂完也不回头，叉腰做出个生气的样子。
　　四娘起初听说县长到了先是一惊，气他先夺了宋家经营了许多辈人的河工总牌，现在又平白无故地抓人，害得龙儿都不认识亲娘了，心里早恨毒了，将满脸的怨愤都朝向宋文虎，见他也正恨着一处浑身抖动要发作，就盼他为自己出口恶气。忽听见刘团长骂开了，句句不饶，心中大快，这才横眉怒目转过身来。
　　宋文虎当时一听县长来了心中怒道：“宋家平时待你不薄，却来加害宋家人。这阵又想来解救这几个恶徒，老子今天当着面一拳一个砸死给你看！免得又去害别人。”吸口气运到掌上，微抖着握紧拳头，手上关节咔嚓直响，灌足了劲儿的双拳硬得像铁锤，正要砸人，不想却被刘团长的那一通好骂打了岔。
　　李成义进屋就瞧见里面跪着人，都穿着不知哪来的破旧军服。迟疑了一下刚想开口被刘团长抢了先。听完后很奇怪，心下想别指望这个活土匪刘汉辉能吐出象牙。见四娘怒目相向，又见宋文虎凶神恶煞般提着一双大拳头。于是说：“我儿做下蠢事，刘团长骂得痛快，骂得我李成义好难堪啊。本县长是万万应该来的，应该早来的。”就听见跪着的那几个大喊县长救命。
　　刘团长这才转过身笑哈哈地假意说：“我是骂老天爷，不是你这个假老天爷。有失远迎多包涵。”上去逮住李县长冲四娘使个眼神儿说：“县长来了公道就来了，事就有个圆满了。”不等四娘回过神来又对宋文虎说：“有气就对县长发吧，他狗日的念过北洋大学知书达理心胸宽受得了。”再转头对李县长说：“妈的我正要派人去请你。”松开手又给了他一拳头，打得李县长一晃，又抓住他膀子说：“来得正好。”拽住就往外走。到了屋外小声说：“差点下不了台！”拉到西屋去了。
　　李成义稀里糊涂来到西屋挣脱开说：“刘团长唱的是那一出？我都糊涂了。”
　　刘团长鼓眼笑道：“糊涂了？很好啊！糊涂点能帮人大忙。”
　　“刚才就是在骂我吧？”
　　“肯定不是！我哪一回不是当面骂？不会背着骂。”
　　“我咋不敢相信呢？”
　　“做了坏事儿心虚呗。”
　　“你知道我为啥来吗？”
　　“先别问我。现在全西县都知道你徇私枉法了，你就不怕百姓往上递送万民折吗？”
　　李成义哼哼笑道：“我枉法？胡扯！是你想怂恿百姓这么干吧？”
　　刘团长摇头笑道：“这案子还用怂恿吗？是县长的亲儿子私自动用警察滥捕无辜百姓还开枪了，民愤极大极大特别极大呀！百姓都想造反了。”又用手做成手枪对着李成义的脑袋说：“啪！上面知道了会一枪毙了你信不信？”
　　“听出来了，你唯恐天下不乱。”
　　刘团长哼哼冷笑。
　　李成义也冷笑。
　　刘团长装着摇头惋惜。
　　李成义也装着叹气。
　　两人针锋相对。
　　刘团长问：“哎？书呆子你难道真的不明白？”
　　“宋家私藏民女，藏的是我未过门的儿媳妇，是我儿媳妇她亲爹举报的。宋家确实犯了私囚民女罪。”
　　“这情节编得太好了！虽识一点都经不起推敲。谁编的？你？有谁假装信吗？坐，坐下来谈。”邀李成义坐下后刘团长又说：“成义兄弟，刚才和你开个玩笑，我哪能向着他们土老百姓，何况宋家人以前是土匪。”
　　“又想来糊弄我？”
　　“这回真不是，有重要情况。”于是把董道昌托他帮助运送枪支的事以及绅士们想成立西县保安团的事讲了。
　　两人沉闷了一会儿刘团长说：“这才是大事，比起你抓了个宋文龙严重百倍。”说完察言观色。
　　
　　原来，刘团长听了董道昌那一番劝告后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还是美中不足，心想若是让他们来养着自己，不是成讨口子团长了吗？能不受气吗？没钱就没队伍，有钱才有一切，说不定哪天就把老子蹬了。就想干脆借私运枪支的事情把宋家灭了，财产充公，即有了开办民团的钱，又可以不上前线打仗。再想到成立保安团的事没有李县长的大力举荐弄不成，所以借宋文龙的事先吓唬他然后拉拢。
　　李成义刚开始时的确心虚了，怕抓人的事情闹大了上面知道后不好收场，这才急急忙忙跑到城隍庙来探虚实，也是外强中干的表现。这会儿听刘团长说出那件事，其实他早已知道，认为眼下灭了宋家的确可以转危为安，但是驱走刘团长的好处更大。于是便决定和他周旋，好汉不是眼前亏嘛，这才假装放松地翘起二郎腿长长出口气。
　　刘团长见李成义眉开眼笑了就说：“这事咱俩还得议几回，先谁也别告诉。你别只顾傻乐，戏要接着演，等私运的枪支到手了咱再翻脸。”
　　“还要演啥？”
　　“你去赔个罪，模样要真真儿的，痛骂那几个人是西县的王八蛋，称赞我刘团长抓得很好很好非常好，冲上去踢几下表示气愤。我呢也暂时先押着。”
　　“不行不行肯定不行！人是我当面派的，再说我儿子又咋办？”
　　“有些账不一定非要认！至于你儿子嘛，就说在家反省不许出门，随时听候处理。”
　　“嗯？这还行！”
　　刘团长和李成义合计好了，一前一后回到北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