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县旧事（十五）

　　刘团长对四娘说：“在西县地界没有让四娘受气的道理，你受气就是我受气！那哪儿行啊！你这一哭再哭我都要哭了，那哪儿行啊！”
　　四娘心中感激，抬起头来企求的望着刘团长，不想反被他贪馋地盯怯了，羞怕得低下头轻声说：“俺娘儿俩的事全凭刘团长做主伸张了。”
　　刘团长哪里受得了这份羞态和求请，当即就误会了，被四娘盼顾得心中一颤立马变了张温柔脸，嗓音也变成了爱的咏叹调，捶打胸膛语无伦次高声表态：“这，这是当然了！这，这太应该了！我心甘情愿！”轻轻拍着四娘的肩膀，恨不得掐弄一下嫩的出水的脸蛋蛋。刘团长将手赖在四娘的肩膀上像是粘住了。
　　四娘来前在马车上听到了董管家讲的那些话，心里早有防备，一见面就觉出刘团长的眼神里似乎有点名堂。后来见他三番几次来安慰，一次比一次凑得近，话也讲得甜。这一回干脆把手放在自己肩上不拿开了，搞得人心里面直发怵，因此上断定他一定有图谋，只是碍着龙儿的事不敢在刘团长的营房里发怒。于是灵机一动说：“刘团长如此大恩理当磕谢。”起身顺势抖落了他那只不怀好意的手就下跪，想用跪拜来摆脱他的纠缠。哪知防不胜防，被刘团长顺势托住往怀里就抱，以致四娘膝未着地倒进了他的怀里，心中刚刚叫声不好，一时间竟又亲到脸上来了，弄得四娘羞愤万分，恨他竟当着自己的龙儿和这么些下人就敢大发骚情，一阵恶心伸手就推，挣扎的脸红筋涨，几次被刘团长扯进怀里。正好这时她猛地看见来了个人，忙喊道：“有人来啦！”
　　王国华进来时正好瞧见了这幕情景，惊得大张着嘴巴。
　　刘团长松开手急中生智笑道：“怕她太伤心了，可怎么也劝不住。”
　　四娘的脸已经红透了，退开身子曲腿福了一福低头说：“谢好意。”心里像打翻了七味瓶不是个滋味，暗怨宋文虎说走就走才给了老东西机会，叹宋文龙被人害得不晓事了，为娘受人欺负全无反应，又暗怨几个丫头都是木头，觉这屋凶险呆不得了，吩咐下人说：“好好服侍定有重赏。”又避开刘团长的眼光朝向他说：“告辞了请留步。”匆匆忙忙就往屋外逃，一个丫头忙跑去掀开了门帘。
　　刘团长追到屋外喊：“四娘娘累了就到西屋里歇会儿吧。”终是不死心，望着四娘急冲冲走远了自语道：“好个尤物啊！”进去后吩咐人扶宋文龙去了里屋。
　　这时王国华问：“刘团长，咱商量好的事有变没变？”
　　刘团长背起双手弓着身子皱眉在屋里转圈，样子急煎煎的，嘴里咕咕噜噜装没听见。
　　王国华又问：“有变？”
　　刘团长装着才听见，停下脚步扭头瞪了他老半天，棱起三角眼问：“是谁叫你小子这时候跑来的？”
　　“不是早约好的吗？”
　　“老子啥时和你约过？”
　　“忘了？”
　　“嗯？约过吗？敢确定？”刘团长凡是反悔就装糊涂。
　　王国华暗暗吃惊，于是又问：“俺刚才见到队伍了，又见是宋文虎领着走的，他们要去干啥？”
　　“抓县警队。”
　　“为什么？”
　　“和你没关系。”
　　“到底发生什么了别让人闷乎？”
　　“发生气死我的事了！”
　　“刘团长，你可千万别上了宋家的当啊。”
　　“上当？什么意思？兔崽子刚才进屋看见什么了？”
　　王国华犹豫了一下说：“刘团长，自古美人都是祸呀！千万要小心。”
　　刘团长瞄了他几眼冷笑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谁见过老子吃娘们的亏了？”
　　“宋家人不简单，由其是那个董管家。”
　　刘团长听他提到董道昌就想起来了，问：“你小子没啥事瞒着老子吧？”
　　王国华使劲摇头表示没有。
　　刘团长称赞道：“董道昌这个人不简单，很不简单啊。”
　　王国华察觉到了什么，再次问道：“咱定下的事没变吧？”
　　刘团长就说：“过来坐下谈吧。”
　　两人坐下。
　　王国华望着刘团长想等他先开口，见他摘下军帽扔在桌上只顾在头上挠痒痒，抓得头皮“嚓嚓”直响，心里说，这条老狗正在琢磨咋对俺说呢。
　　王国华等了好一会儿实在耐不住了问：“刘团长，咱俩谁跟谁呀？有这么难开口吗？”叹了口长气。
　　刘团长抬头问：“国华？快看我是不是老了？头发是不是白得都差不多了？”满脸哀愁。
　　王国华瞅了瞅说：“多一半白了。”心里骂，老狗你就接着装吧。
　　“头发稀稀拉拉了？”
　　“还算好，硬得齐刷刷的。”
　　“再瞧，仔细点，瞧见头皮没？”
　　“近瞅才能看见。”
　　刘团长伸手拍拍王国华的肩语气深沉地说：“老了，头发开始掉了！快拉不动磨了，人间天堂也进不去了，是该歇歇了，唉！”挤着小眼睛像要哭了。
　　王国华听了忙问：“咋说出这种话呢？”心生疑虑。心想刚才还去抱宋家的四婆娘呢，你是头健壮的老骚驴火气大着呢，老兵头儿再演？
　　刘团长见王国华眼角嘴角有笑意，问：“我的话你不信？”
　　“有天一起喝酒你咋说的？你说宝刀不老？”
　　刘团长棱眼冷笑，问：“说过？”嘿嘿嘿直笑。
　　“刚才还在发威去围县警队，心气儿大着呢。”
　　刘团长凑近了小声说：“想给四娘娘一个大面子。”
　　“晚辈国华不明白？”
　　“你们全不明白事就成了，等着瞧好吧。”
　　“不肯告诉？”
　　“坚决不肯，因为这件事里头没有你，搅进来干啥？”
　　“咱爹和你喝过血酒，对天盟过誓是生死兄弟。”
　　“那是老母鸡的血不算。”
　　“不算了？”
　　“人血才算，至少也得是公鸡血才算。当时不是没找着公鸡吗？”
　　王国华摇头说：“也不想要天津卫的兄弟了？”暗示他要想明白。
　　刘团长听了扬起头来哈哈大笑。
　　王国华试着探问：“是收了礼气短吧？”
　　刘团长又哈哈大笑。
　　王国华站起来说：“你不能重财轻友啊！”
　　刘团长招手要王国华坐下，等他坐好了凑近说：“老子重财重义更重友，可你是这样的人吗？老子问你？收了那么多董家的礼，就不肯对咱讲半句？啥也别问了你是个见财起意的人？”
　　王国华先是一惊，知道宋家做了手脚，一时心虚想不出好主意，于是说：“俺和李公子那件事已经闹得全西县都知道了，响俩商量好的事千万不能变啊？不然丑就出大了。”
　　刘团长听了就点头，心想如今世道变数太大，明天会是啥样子谁也说不好，还是先和自个儿做朋友才塌实，对不起谁别对不起自己。朋友其实都连着利，利在友情在，利益若是相克了只怕他比你翻脸还快。老子这么多年不倒不败不就是悟出了这个道理，凡节骨眼上就是人生的变数，只要活得越来越好，朋友就会越来越多。管那么多干啥？顾忌多了会焦虑，焦虑多了会生病，生病久了人会死。这道理就叫作‘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王国华追问：“不想表个态？”
　　刘团长说：“哎呀你把人都弄糊涂了，表个态度有啥难的？就给你表一个！若想失信，除非此时狂风大作，叭叭叭枪声乱响。”
　　话音刚落就听见城中响起一阵炒豆般的枪声，刘团长忙侧头去听，只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一串枪声，忙起身戴好帽子冲到屋外，心想这后一阵是机关枪的声音，他们干起来了？立在屋外刚想了一阵又突然刮起了大风。他从腰间拔出手枪说：“头上三尺有神灵，真他妈的应验啊！”吩咐人加强警戒，自己朝前院跑去。
　　王国华坐在屋内惊的呆若木鸡。
　　
　　先头，宋文虎领着几十个荷枪实弹的兵去驴肉汤锅铺抓人，到那里人已离去，便去县衙内围了县警队，冲进去寻到警队的住屋，见几个县警正睡大觉，上去一阵枪托打醒，强制拖到墙边跪成一排，把几个县警吓得哭喊兵哥哥饶命。其中有个长着胸毛和络腮胡的大肚子县警问：“俺们在城门洞里刚被兵哥哥们罚过了，这会儿又是为了啥嘛？”刚问完就被人扇了六个大耳光，鼻血都打出来了。兵士们押着往外赶，几个县警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到了大街上。
　　县城十字口的百姓们，突然见到这帮平日里的凶神穿着裤衩或是裸着身子被赶到大街上来了。开始不明原由，都悄悄立在一旁瞧热闹没人敢上前。过了一会儿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叫了声好，又喊快打呀。许多人便仗着有当兵的做主动起手来了。有捡起土坷垃朝县警们身上扔的，有冲上去又踢又踹的，有个妇人大声痛骂着上去吐唾沫，有用找来的枝条抽的。总之人越围越多，到后来竟围得人山人海走不动了，人人都想上去出口平日里攒下的恶气。这也是人心向背。当兵的大喊让开道可是没效果，眼见乱了，不得已朝天放了枪，但是仍旧没有效果，群情依然激愤，于是朝天放了一梭子机关枪，这才吓散了愤怒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