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县旧事(九)
作品名称:西县旧事 作者:张金丰 发布时间:2014-10-21 19:26:46 字数:3216
等店小二摆好菜走后王国华才问:“知道俺想和你说什么吗?”
“有屁快放,别瞎耽误功失。”
“咱两家都是西县人,应去除前嫌联合起来,不能让那个外来的李县长骑在咱头上一会儿撒尿一会拉屎,今天抓了宋文龙,明天再逮了你。”
“吓俺?”
“是忠告。”
“扯什么扯?快说俺弟的事。刘团长为嘛早就想抓宋文龙了?你咋知道的?还敢揭发指认,这他娘的是在前嫌上再添新恨!想逼宋家也和你穿一条裤子没商量!”
“不是说过了吗?俺是救了你弟,刘团长其实没想抓他。”
“那就把人送回来。”
“现在不行。”
“这就对了嘛,还是抓了。”
“这事不简单,要好好合计。”
“不合计不放人?拿俺弟当说头?告诉你,宋文龙要有个好歹俺拿钢刀片子和你合计,合计你脑袋。”
王国华哼哼直笑,抽得气都接不上了,他笑这个宋文虎果然只有狠劲缺心眼子,不知天高地厚。心想不能和这种粗人急,得换个法子好好地作弄他一回,更重要的是让他去恨李县长。等收抬了姓李的,再请刘团长帮着收拾他宋家。于是说:“宋大哥误会了,宋文龙现在好着呢,在刘团长那里有兵侍候,活得依旧像个少爷,不信过一会儿咱就去看,俺怎么敢慢待了宋家的人呢?这里头确实有好些事要商量,从今往后不能让李县长想抓人就抓人,把人当成牲口在泥地里一拖几十里,咱文龙兄弟到底犯下什么罪了?俺当时在城门洞见了吓一跳,咱大兄弟宋文龙滚得哪还有个人样啊,简直是泥猪!”
“嗯!”
“对不起比喻错了是泥人。总之奄奄一息都死过去了,只剩下两只眼睛还活着盼救命。文龙兄弟都已经这模样了还在往死里整他!俺不扯个谎能救下人?怎么能恨俺呢?该恨李县长才对呀!”
宋文虎听了把牙咬得“嘎巴”直响,猛捶桌子连干三杯,眼露凶光大骂道:“千人踩万人操的李县长!俺要杀你!!!”
王国华斜眼瞧了瞧宋文虎心里直乐,想再往他心里加点作料,于是长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惨不忍睹啊,回想当时,咱也恨得想喝下一大杯!一杯还不成!咱得学宋大哥连灌三杯才能稍解心中对李县长的大恨!俺实在气不过啊!咱西县是出过武松的地方,今天他李县长把咱们也逼成武松了,必须向他讨回这个公道!”说完就拍打桌子碗盘乱响。
这时推开门走进一个人来大声夸道:“王国华王总牌果然好口才,在下闻之有幸。快端起酒杯学宋大哥连下三杯呀?老话讲‘光说不练假把式’,王总牌一定是个真把式吧?”
董管家进来了。
董管家名叫董道昌,这年六十四岁。有皇帝那阵儿他是个秀才,原在太行山里教私塾,具体地点是哪里不知道,他也不说,民国二年流落到了西县,在县城里代人写书信写诉状带算命,借住在城西的隆鼓寺里。有天庙里的和尚刨坑种树挖出个陶器,圆乎乎的有鸽子般大小,上面有六个洞,方丈见了说是个大埙不算稀罕物,只是用来吹曲子的。董道昌知道了换到手里,出门就带着,闲时就在算命摊上吹上几曲。那曲子听着低闷悠游,遥远飘忽,动人心脾,吹得人们回想起了过往的岁月,常常有人听得直抹眼泪。四下里便传说这曲声儿怪呢?吹的咋尽是咱百姓们心中的伤心苦事呢?
董道昌每次吹过之后便起身朝着众人躬身说:“谢谢各位抬举,献丑了。咱百姓们生活不易已有几千年了,俺用它来替大家和自个儿哭一哭这难熬的日子。”不少围观的人就点头。
后来宋文虎他爹宋家庆听说了这件事,寻到董道昌摆的摊位来,离几十步便在暗处观察,见他虽然衣衫破旧还有各色补疤,但是洗得干干净净。更喜他面容整洁无半点颓废,好一个慈眉善目的英俊书生。再看破桌上除了笔墨纸砚果然如传说立着个大埙。
稍顷上前探问道:“先生贵姓?何故到此?”
董道昌正闲坐无聊,见来了个衣着光鲜的富人。再细瞧这人好生英武,面无凶相,于是起身作揖躬礼道:“贱姓董,名道昌,字远定。乞讨之人处处为家,实非故意流浪至此。。”
“先生年青又有文才,今后无打算。”
“随遇而安。”
“口气中有股子飘零味儿嘛?”
“命也。”
“看神色倒也淡泊的很。”
“今已飘泊,不淡怎样?”
“俺看先生是心淡命不淡。”
“这位贵人会看相?”
“能用个埙把大家的泪水吹出来的人,心中必有大苦。古人言,鹏不得展而发哀鸣,命运多舛定有悲声。先生哪里人氏?”
“祖祖辈辈寒居安徽。”
“二老安好?独自远走恐难尽孝?”
“先时仅一母,离乡时已经仙去。”
“先生观西县如何?”
“俺今如何?安敢妄嫌。”
“不嫌是真,无怨未必。”
“哎!真让贵人看出来了。”
“本人在县招商所任上受累,又忙着清河堤防的事,家住杨村略有资财,喜欢交友。先生若是不疑,请弃了这个养人不饱的摊子同往杨村如何?”
“贵人可怜俺?”
“是惜先生之才学。如今刚刚民国,朝代更替万事从头,有多少不幸的人为了口食奔走异乡?俺看先生不是一般人,有心结缘。”
“缘有一时一世之别?”
“咱就和先生结那一世的缘,咋样?”
“困苦之人最怕恩情,贵人草率了。”
“咋了?怕个啥?俺不图回报。”
“有恩不报非君子!”
“终生为友不是更好?俺只求先生做个兄弟,不求你报答。快扔了这小小的混饭摊子,同去庄上把酒说话,俺还要听你吹埙呢。”上去就拉。
董道昌忙摆手说:“贵人急不得,千万急不得!老话讲‘大福来时莫忘前恩’。桌子是从这家人借的,已历数暑分文未取,俺要谢谢他家,再少也得一顿便饭吧?还有那城西的隆鼓寺,为俺遮风挡雨,僧众们从无嫌言,俺也该要还个心愿吧?等做完这些定来投奔。”
“果然没有错看人。一言为定,盼先生早到。”
董道昌从桌子后面走出来跨上一步撩起长衫就跪,叩头道:“多谢再造大恩。”说完低头泣不成声。有三、五个观者也悄悄地为董道昌抹着喜泪。
董道昌与这家人如何惜别,与隆鼓寺的僧人们又怎样互道珍惜,县志未录,只能想象当时情景,定是感人至深。
日后宋文虎他爹宋家庆与董道昌果成至交,情同兄弟。
那年,宋文虎他爹还没娶宋文龙他娘。
这时董道昌走进来先对王国华揖让一番,吩咐身后的人说:“路上交代的事情赶快去办。”这才来到桌前扫一眼问:“没动过?”
宋文虎起身相迎,叫声“董叔”上去附耳:“人不在牢里,在刘团长手里。”说完请了上座。
董道昌坐下后说:“俺在路上遇见送信的了,一切有大娘定夺。”说完请呆立一旁的王国华也入座。
王国华刚才见到董管家先是一惊,心想宋家人动作竟如此之快,才多一会儿连董师爷都到了县城,于是面露怯色,猜他一定已把刚才的话全都听去了,所以才会话中有话。稍一定神儿后说:“不知董管家到了没有迎接,晚辈不恭。”行了个鞠躬礼。
董道昌说:“在门外听见王总牌正在高论,不敢唐突,所以等告了段落才冒昧进来相扰,这都是因为事情太急,还要请王总牌多多原谅才好。”说完随意揖了一下,再次请他入座。
三人坐定。
宋文虎对董道昌说:“人在兵营,听王国华说没受苦好着呢,可是又不放人,要先合计合计,听着奇怪。”
王国华说:“还是那句话,在那儿有兵侍候着,少爷活得跟在庄上一样。”
董道昌观瞧着王国华说:“托刘团长和你的福,没再吃苦头就好。想借王总牌的面子在刘团长前多言几句,宋文龙能否在兵营里再多养些日子,日后定有大谢。”说完起身微躬一礼。又对宋文虎说:“文龙小主在雨里泥里滚了一身,已安排人送换的去了,还请了郎中,一日三餐哪一样不得花钱,怎敢让刘团长破费,钱也已经派人送去了。”转头向着王国华一笑又说道:“对刘团长的大恩情宋家感激不尽,俺当面拜谢。此时先谢过王总牌的搭救之恩。”对门外喊道:“拿进来。”就见几个人端着三只大小不等的描画漆盒子进来放到了旁边桌上。董道昌说:“全都打开。”
王国华走近一看愣住了。小盒内的黄色丝绸布上整齐的码放着黄亮亮的金条,足有十来根。大盒内是件雕过的南派白玉观世音菩萨,有近半尺高。另一个小盒內是串深红色的金丝楠木佛珠。
董道昌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票据来向着王国华抖开说:“这是一张河北省银行的见票即付票据,请王总牌与那三箱东西一并收下,这些是宋家大娘捐给清河堤防的。”
王国华凑近看清了票据上的数字吓道:“差不多是今年三分之一的河工费了!”竟不敢伸手。
董道昌问:“送到堤防衙门还是送到王庄的贵府上?”见王国华大睁着眼睛半张着嘴发愣,微微笑了笑吩咐道:“送到王总牌在县城的府里去,不用扯回票。”
三人重又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