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县旧事(六)
作品名称:西县旧事 作者:张金丰 发布时间:2014-10-18 17:01:09 字数:3408
不一会儿宋文虎到了亭台下,先喊了一声“娘”,又喊四娘,然后望着。
大娘问:“在议事儿?讲来听听。”
宋文虎便从头说了一遍。
大娘问:“钢刀快马,去了行吗?”
宋文虎说:“里应外合,半夜劫狱。”
大娘说:“你倒是巴不得有个理由动刀枪,议出一个下下策来当属自然,挺来劲儿啊?”
宋文虎说:“那县牢里一半的县警都是俺平时打点过的,若事前讲好装败,要救出俺弟易如反掌。再说那些人谁不怕死?几个没家?”
大娘再问:“不去劫狱救不出来了吗?‘自古知兵非好战。’”
宋文虎说:“难,李县长太阴了。”
大娘说:“这事恐怕不简单,你忘了前年春就是这个李县长,帮着王庄的王家夺了咱家的治河总牌。清河四十里堤防二十个牌主如今全听王家的了。那王家贪得无厌,得了这个好差应该舔着县长才对,怎么会和李县长争一个未过门的儿媳妇呢?你不觉得怪吗?”
宋文虎想了一会儿不明白,问:“俺娘的意思是嘛?”
大娘说:“刚才问过花花了,她说没有心上的人,说她也在烦。可见王家出师无名,是想故意生出个事来和李县长闹。”
宋文虎问:“那王家和李县长平日里穿一条裤子还嫌肥,怎么会闹?”
大娘说:“蹊跷之事必有原因。俺琢磨这时候你杀进去干什么?老话讲,赴不明之处如往死路。俺的儿你要三思啊!”
四娘急问:“怎样才能救出文龙呢?”
宋文虎说:“对啊,文龙还在牢里。”
大娘突然冷笑起来,声同老猿,其鸣渗人,她扫了一眼众人厉声说:“事因花花起的,就拿花花去换!”说完喊道:“来人!捆了!”
一时间冒出三、四个大汉,上去就捆。
花花吓得大叫。
张志富和顺子冲上前想阻止,早被五、六个手握钢刀的汉子围了。
大娘款款下了亭台,轻声对身旁的宋文虎说:“文虎儿记住,王家究竟啥意思需先打探清楚?不许莽撞用事扫了娘的兴,明白了?”讲完簇拥而去。
大娘此刻一心要去见个人。
送走大娘后四娘默默无语地站着发呆,忽听宋文虎在亭下问:“四娘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文虎就要先去办事了?”
四娘回过身来看了一眼宋文虎,见他睁着一双问询的眼睛看着自己,轻声反问:“这么急着要躲?”说完侧过身去望着水面,眼神飘渺。她看见有几点棕褐色的东西静静地浮在对岸浅水处,便有意地问:“文虎,望见那些池鹭了吗?它们冬往南国春暖回来,别时依依归时信信。咱家有鹭已经多少年了?”
宋文虎不解其意,问:“四娘啥意思?”
四娘欣慰地说:“年年盼鸟归,回回不负人。”语气中明显带着些怨怼。
宋文虎侧头一想猜到了几分,说:“四娘的话不想想不好懂。”
四娘笑了笑,说:“话分说个事和说与心,说事嘛人人会听,这说给心听的话,自然要那有心人才懂得。”长叹一声又说:“俺是见到池鹭了打一个比方,咱还是说正事吧。”
宋文虎低头不语直皱眉头。
四娘扬起头来望了一会儿天空,问:“几时它又晴开了?”
就有人应:“四娘刚来到天就晴了。”
四娘说:“可是俺的心却又阴沉了。认个干闺女吧,人家说绑就绑,也不问俺这个干娘一声。在这个家里,俺到底也算是个主人吧!”
宋文虎听了忙解释:“四娘多心了。”
四娘对宋文虎说:“自打你爹死后,俺是件件事都依顺着,这才几年光景啊?就把自个儿依顺成个摆设了,依顺成个下人了。”
宋文虎不敢接着这话往下说,问:“四娘有何吩咐,俺去照办就是了。”
四娘发牢骚说:“大娘已经吩咐过了,就全都照她说的办吧,俺这儿没话!”
宋文虎示意众人退开,上到亭子里先看四娘的眼睛,见已包着泪一眨就会掉下来,心软道:“咋了嘛?那是俺亲娘不听行吗?”
四娘“哼”了一声,指着花花被捆走的方向说:“看你娘下得好手段,她是在故意拨俺面子,好让家中众人都来闲话俺。要救文龙真的就没有好法子了吗?”
“四娘放心,俺一定把文龙弟弟救回来。”
“文龙要有事俺真就不活了!”
“四娘,人都长着眼睛耳朵,这儿不是说这种话的地方。”
“哪儿是说话的地方?”
“四娘,俺马上要去趟县城。”
“你的意思是?”
“你明白。”
两人相视,心领神会。
大娘回到前面的屋里,先上炕吸了一阵水烟,看够了飘舞的烟雾,想够了心里的事儿,过足了烟瘾,又喝了几口茶才问:“董管家在吗?”
话传到屋外,不一会儿董管家就被领进来了。
大娘见了问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呀?”
董管家答:“四月二十八日,冲马煞南,宜祭祀、破屋、坏垣、馀事勿取;忌移徙入宅开仓出货财。大娘若是要想听分时辰的俺这就去详查。”
大娘起身指着椅子要他坐,说:“咱来合计合计。”
董管家说:“外面摆上饭了,俺先候着吧?”
大娘又指椅子说:“议定了事儿再吃,坐。”
董管家这才侧身坐了半个屁股。
大娘问:“清河堤防总牌的事儿咱和李县长闹别扭了,你没听说目前又咋回事了?”
董管家说:“这月刚在县里开过会,二十位牌主都到了,俺报过。王家如今是总牌,想要改改老规矩,这个事李县长不同意,许是因为这个两处正在闹吧。”
“细细的说,俺再听听。”大娘坐在炕上换了个腿重新盘好。
“老规矩是年初巡堤,然后议修,定下哪里该疏通哪里要固堤。各段用料需些啥,总共多少,各牌需出工多少,每亩摊钱多少,民夫工钱一日多少,各段几时完工等等。议好了县衙便发出布告,各牌主便组织动工。”
“这个俺知道,规矩是乾隆年间立下的,就刻在镇河的石碑上,那王家想要咋改呀?他家这二年去石碑前清理过吗?去那里拜过治水之神大禹吗?俺听说就连每年开工前的设坛祭酒都免了?”
“老规矩说,田亩钱不能私摊只能官订,民夫出工一日领一张工票,完工日凭票领粮,不能预支,不能以钱代工或私招工匠,不许谎报出工人数自肥,等等。可这王家硬要全揽河工,就是想总包下所有的事。还到处去说往年宋家做总牌时,河工中有一半是靠着混日子拖工期挣下的日子钱,活儿又做得粗糙,各牌又在私抽人头费,县衙收了田亩钱又不如数拨出。如今王家人说,县里按工按料给出个总价,按亩分摊,由各牌代收不入县库,县衙只管验收河堤。”
“哦!?”
“还有,王家主张各牌可以成立或是外请工匠队,避免本地人磨洋工,以善其事。”
“哼!说得比唱歌还好听,这个事李县长知道后咋说?”
“李县长说,河工事大关乎民命,官府不能不管,不能不全管。”
“也很好听。”
“如今正铆着劲儿呢,今年怕要出事。”
“那王家怎么就敢和县里斗?”
“俺也报过的。据说王家一个远亲前年在天津卫当了个什么副司令。”
“天津不是远着吗?”
“听说这个远亲的朋友,就是咱西县剿匪团的刘团长。”
“嗯,只有这些个事吗?”
“目前就只有这些了。”
“再去打听。”
“知道了。”
“饿了,一块吃?”
“大娘请,俺那边还有事忙。”
董管家告辞回去,刚进屋就看见四娘来了,忙问了安,心生疑问。
四娘说:“俺是来支点钱要进城一趟。”
董管家说:“四娘要用钱说句话就行了,怎敢叫亲自跑一趟。”
四娘说:“自然是还有别的事,坐下说。”
董管家只好坐下。
四娘看见董管家坐得费劲就问:“总是坐在椅子沿上能得劲儿?”
董管家笑了,说:“习惯嘞。”
“可俺瞧着不习惯,看着像是反正来人呆不久马上就会走似的。”四娘又探问道:“俺在管家大人的心目中是那种随便打发打发,离开的越早越好的闲人吗?”
“四娘绝不是!”
“那是个啥样人儿呢?”
董管家依旧陪笑脸,坐姿没敢变,也没回应这话。
“大娘安排下急事要你去做,俺来的不是时辰?”
董管家在心里说,她这是在跟谁斗心眼儿呢,转着圈说事。于是对四娘说:“大娘是安排下事了。”
四娘便等着他说出下句,老等不来就问:“嗯?接着说,俺敬听嘉话。”
董管家说:“大娘是在操心河堤的事,要俺多留心。”
“就一点儿都没提说文龙的事?”
“这个?倒是真没说起。”
四娘就叹:“唉!文龙正在县监狱受苦,他从小到大哪儿受过那种活罪啊,俺这当亲娘的心都急碎了,她那里却在操心河堤,谁又能给俺做个主啊!”
董管家见四娘拿出手绢沾泪就说:“四娘别急,宋家摔个碗全西县都能听见。那李县长也得掂量掂量,他不敢拿宋文龙怎么样。只是牢里太黑暗,不敢轻心。”
四娘问:“俺就闷乎,你说这个李县长,平时里见到咱也总是客客气气的,逢年过节不是咱请他,就是他来接,虽说暗中也斗着,大面子上还是能过得去,咋突然就撕破脸了呢?”
董管家说:“宋文虎召集俺们议过了,俺的看法是,既然县警拿枪到西张村寻人,这事李县长肯定知道。极可能是县长夫人为了她那个半痴不傻的宝贝儿子逼县长干的。”
四娘擦泪,摇头怨道:“俺这儿子也是个半痴不傻的东西!李家王家争媳妇他去把人领来家,又辛辛苦苦地为别人跑路,终于把自己搁进县大牢里了。这本来关他什么事嘛?俺这个做娘的就更傻了,爱儿爱得都糊涂了,还把他领来的人认作了干闺女。如今俺娘儿俩真是傻到家了,这下可怎么办啊!”哭哭啼啼悔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