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十)
作品名称:南方 作者:张谋 发布时间:2014-10-15 20:40:11 字数:9892
37.六号楼
六号楼是城中村我居住的一幢民房,高六层,是两房一厅的格局。我刚搬过去和同事合租的时候,我们住在五楼,租金一个月九百块钱,四个人合下来一人两百多块钱,还算说得过去。六号楼离城中村的石牌坊村口很近,仅二三十米远,而且在主街道边上,进出很方便。六号楼的主门不在主街方向,而是侧着开在与隔壁楼夹道两米宽的巷子里,再往里是死胡同,没有出路。下了楼出门先是窄巷,向右转走十米远就到了主街上。
六号楼的名字我没有细究过,只知道大家都这么叫它,我想可能是从村口排过来的门牌号数。在城中村像六号楼这样的民房多的不计其数,所以没有多少人在乎它,除了与它关系密切的住户。六号楼和其它楼一样,楼下的门常常紧锁着,进出都要钥匙开门,抬脚会自动锁上,装有回力自动锁。进了门只有楼道,一层也就两个房间门,门户都很紧,都装了防盗门。我在五楼住的那些时间,只觉得住得有些高了,爬到五楼常常气喘吁吁,特别是夏季,一身都是汗,一般先扶着门把手喘口气,再寻出钥匙开门,开门就坐在沙发上休息。
我在六号楼住的最久,有两年多时间,分两次住的,第一次住在五楼,房东是个女人,很会打扮自已,长得也很有风韵。我和她没打过交道,房租都是同事一起收齐了,她过来再转交给她,也就是在这个时间,她才会出现在我们楼层的房间门口。她一般不进来,站在门口,收了钱,说着要注意什么什么的就走了。搬走是因为合租的室友里有两位是赌鬼,每天晚上都约外面的同事朋友到家里来打牌,就在客厅里摆上桌子,哗啦啦的麻将碰撞声,在夜里别提有多吵了。房东就住在我们楼下一层,开始时,房东也只是说说,让小声点,太晚了就别打了。而这些人根本就不听,照样乐此不疲的天天晚上打,一打一个通宵。终于,房东忍受不了了,我们只好搬家,搬离六号楼那天,我们整理了老半天东西,住了一年多时间,还是很有感情的。
在六号楼,同事曾丢过两辆单车,50块钱一辆买的,上班不近也不远,踩个单车刚刚好,但是买一辆丢一辆。我们不可能每次把单车扛上楼放进房间里吧,一般大家都是锁在楼下第一层楼梯拐角的空位处,用钢锁,或者铁链锁绕过楼道的栅栏和车轮子锁一起,但不管怎样,车子还是会被盗走。在城中村,有一些无业游民,是专门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的。他们的工具不用说,都是钢剪钳之类的。我们也曾向房东反映过情况,房东只说进出要把门锁上,有人可能把门没锁好,让外人进来了。后来,房东也采取了一些措施,他在楼下巷子通往主街的口上又安装了一道门,这样进到楼道就要过两道门,没钥匙还真没办法。
在六号楼,也曾遇到敲门进来进行人口普查的工作人员,他们显然和查暂住证的那路人不是一路的,我们对他们一般爱搭理不搭理的,他们也只是好好说,说好话让我们配合一下。他们都佩戴有工作证,两个人一组,就站在门口位置,显得很规矩。我们填着他们给的表格,末了,再找出一张一寸照片贴上去,也算是为国家的人口普查尽点心。当时宣传的还算到位,说是人口普查对大家有什么好处等等。
搬走后再搬回六号楼,已是一年后的事情,搬去的地方房租相对还低些,楼层也不高,在二楼,但房间格局不是很好,房子也太旧,住的不是很舒服。住了一年后,又盘算着开始搬家,找来找去还是念着老地方,刚好六号楼的二楼空着,在招租,我们就去看看。房东已不是之前的女人,我们当时不知道情况,原来六号楼四五六层是一个房东的,也就是那个女人的,一二三层是别人的,也就是我们的新房东,一个中年男子。这搬走再搬回来,变化不大,唯一变了的是房租竟然涨到了一千二,不过我们一致通过,还是都愿意住在六号楼。
搬回六号楼后,我置办了一台电脑,还让电信的过来帮我拉了宽带,这下业余生活也丰富起来。我们几个合租者换着玩电脑,客厅总是不得闲。城中村都是握手楼,六号楼和对面的楼层隔的很近,伸手能拿到对面窗台上的东西。我有一次急着出门,外面下着雨,家里也没有雨具,就顺手拿了对面窗台上放着的一把伞,回来就又悄悄还过去了,不知对面的人发现没有。后来知道对面住的是两个美女,久而久之,也开始熟悉起来,她们在KTV上班,我们时常站在窗户前和她们说话,有时有吃的什么的站在窗户口就递了过来。但在现实中,我们都没有接触。
在六号楼,我和最好的朋友曾经睡一张床,有一次是夏天,睡到大半夜,不知什么原因,可能是太热,也可能是蚊子多,我们俩一转身,都起来了,说是睡不着,难受。看看表已是深夜一点多钟,我们说着话,说着说着就说出去喝酒,吃点东西,实在睡不着,然后两个人都起身穿衣服,大半夜的下楼去喝酒。
在六号楼,我曾经有两个月几乎都待在房间里,那是我出门打工以来休息时间最长的一次,我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我实在没法过心里那道坎,那是我人生的一次低谷,我陷入深深的绝望里。我把自已关在黑暗的房间里,蜷缩在房间角落,抱膝低头,忍受着。我喝酒,无声无息的流泪,牙关咬的紧紧的。那是我人生最无法忘记的一段记忆,痛苦的挣扎。我曾跑下六号楼,在楼下对面的电话厅里打电话,话还没有说半句,泪早已夺眶而出,一滴一滴滑落。什么时候,我变得这么不坚强,不节制,透明的玻璃隔间外面就是人流,有多少人会看到我,我的落魂,我的无奈。挂了电话,爬上六号楼,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我终于走出了六号楼,发现外面的阳光依旧灿烂。在六号楼,我收获了我的爱情。第一次吃饭,就是在同事的搓合下,到六号楼里我租住的那间小小的厨房里做的饭,是我亲手下厨做的,我对自已的手艺并不赞赏,只能算是把生的做成熟的。这往后啊,我便收手了,有人帮我做了,这一次便换得了一生。六号楼,记录了我的一段心灵史。我的沉默,我的泪水,我的欢乐,我的伤痛,都在此得已释放与呈现。
38.困境
每个人都会面临困境,说到这里,我想起海子诗歌里的一句,在夜色里,我有三次受难,流浪,爱情,生存。我一直都在流浪,忘记天堂,带着梦想流浪,就算有一天死亡,我也坦然面对。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梦想,就算有,也已经被残酷的现实击碎。可是无论怎样,打工是我选择的路,我就必须坚持着去走完它,虽然我曾迷茫,无助。但我相信,我的阳光大道就在前方等着我踏上去,只是我还在寻找突破口的过程中,这过程充满着曲折,也许用掉的将是我的一生。
饥饿与生俱来。我曾经真实的遇到过三次困境,第一次,刚从关外进入关内,摆脱了住公司集体宿舍的日子,在城中村开始与人合租,最初,只是简单的同事关系,我没有一个朋友。我也不知道我刚入的这行——销售,是个吃住都不包的工作,而且车费什么的全是自已的。我没有什么积蓄,而且在来之前,我还玩博彩输了大部分,而且要压一个月工资,这意味着在发第一份不知道是多少的工资前,我要准备交两个月房租的钱,管自已吃饭两个月的钱,还有车费一些其它的。我一向是个没有计划的人,我还跑去网吧上网,等手头上的钱越来越少,有一天只剩下一百多块钱时,我才紧张起来。我问别人什么时候发工资,别人问我什么时候上班的,我说有一个月了吧,别人告诉我说,不出意外的话,还得一个月多。我一下子心情变得糟糕起来,这可怎么办,我刚上班一个月,同事之间都还不熟,不好意思开口借钱,开了口也很难借到。
那是我人生最惨的一次,我没有早做打算,其实也是想不到办法,很无奈。一天一天磨着,直到我身无分文,我用卡里仅剩的拿不出来的二十多块钱,去能刷卡的超市买当时最便宜的那种饼干,一块钱一包,我还记得是一种薄饼,很薄,吃起来有火烤的味道,我一下子买了一大堆,每天都拿饼干应付着,但吃得再多,总是饿的很快。几天后,我实在忍受不了了,我想起我曾在书本里夹着跟别人兑换的十块钱港币,我找了出来,跑去一家快餐店点了一份五块钱的快餐,那一餐我吃了五碗饭,菜吃了个精光,就差没有舔盘子了。我拿出那十块钱港币,让老板娘收钱,心里也紧张的没底。老板娘看了下,不想收,我说这是真钱,是港币,她也看出我身上可能没钱了,就叫来了老板,老板拿在手上看了看,看是真的,就收下了,找了我五块钱,我说着谢谢拿了钱在其他食客怪异的眼神里快速的逃离了。他们一定不相信,一个人能混到这种地步。
我拿了这找回的五块钱,起了大作用。第二天上班,我中午没吃饭,硬撑着,借了别人手机给以前的朋友打了个电话,说是我现在情况很糟糕,几天没吃饭了,朋友说你怎么混成这样,显然他也不相信。他让我去他上班的地方找他。我坐车用掉两块钱,到达了朋友上班的地方,是个大商场,我站在商场门口的人流里,焦急的等待着。我在公用电话亭花了一块钱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说马上就出来,让我等着,可是我等了半个钟他都没有出来,我差点就掉眼泪了。这手里最后的两块钱,如果这时候我再给朋友打电话,又会用掉一块,只剩下最后一块钱,就连坐车回去的钱也没有了。我急的直跺脚,却只能干等,在湍流不息的人群中,没有人注意到我,那种挫败感,,沮丧感,失落感是没有人能体会的。看到朋友出来的那一刻,我眼圈红了,差点没哭出来。朋友说不好意思,刚开了个小会,就马上拉着我去吃饭,他知道我早上到现在都饿着没吃饭。吃完饭后,朋友去银行取款机拿了几百块钱给我,我坐车返回,算是渡过了这个难关。
第二次离第一次仅有一个月多时间,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销售业绩是那么差,我根本没拿到多少提成,完全是靠底薪在过日子,这对做销售的人来说耻辱的,可能我刚入行,还没有找到技巧和方法。交上房租,所剩无几,刚好又出去办事,报销是能报销,但没有这么快,把我仅有的不多的钱也押了一些进去,到最后和之前情况如出一辙,我实在不知怎么办。我很感谢在我最困难时候帮助过我的那些人,有个别同事,看出了我的困境,主动的借钱给我,帮我渡过了难关,这不止一个人,一次。所以,后来,我总是愿意无回报的去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
第三次已是三四年后,那个时候已经历过很多大风大浪,本该有所节制,不至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才是,但我就是个没有计划性的人,也不能说没有,我的计划就是把一个月工资一分不剩的砸上去,帮女朋友买个白金戒指。就是这枚戒指,害我又去找人借钱,饭还是有得吃的,只是不能每天吃快餐,快餐都吃不起,有时要吃一下炒米粉,调配着省点用还可以凑合着过。起码不用再饿肚子了,只是吃的不好而已。
困境会让人成长,我的成长过程显然慢了些,但我已跟上来了,在面对困境时,我还是坚不可摧的。挨过饿才会知道粮食的珍贵,不管是物质上的,还有精神层面上的。
39.十元港币
二零零一年,我在一家大型的超市做营业员,拿着一个月七八百块钱的工资,好在公司管了食宿,说是管了,其实还是要扣伙食费,只不过相对外面来说,便宜了很多。我在这家公司做了一年多,觉得没什么前景,升职被有裙带关系的人抢了先,加工资更是无从谈起,所以我决定要跳槽,我托在关内上班的堂哥和嫂子帮我找份能多赚些钱的工作,我知道他们是做销售的,有提成拿,工资比我要高两三倍。有一天我上班时,嫂子给我电话,让我过去,这意味着我有新的工作了,我高兴的跑去辞职,谁知经理不批,说要再等半个月找到人来代替我,才给我走,要不就要扣我半个月资才给我走,我说我都埋头苦干了一年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功,就不用扣了吧,但经理说这是公司的规定,没办法。我一咬牙,扣就扣,反正我走定了。从这里走时,我己经不记得我的笔记本里夹着一张十元港币,是同事也算是好朋友的阿龙不知从哪换来的,有一次他没钱用了,拿给我换的。那时的兑换率大致上是102:100,港币比人民币值钱一些。
入关以后,我投奔了堂哥和嫂子,工作很快敲定了,我住在客厅,堂哥租的房子是一房一厅的,刚好我住段时间过渡一下,我身上的所有钱只有以前公司一半的工资多点600块,我以前没做过销售,也不知道销售的第一个月是没工资发的,也就是要压一个月工资,入职的后第三个月才有工资发。另外食宿都是不管的,要自理。按当时关内最便宜的快餐,一餐也要5块钱,一个月不吃早餐和夜宵,不买任何东西,也要300块钱。刚进去我没想这些东西,反正用着用着钱就快没了,我心里好着急。有一次和一个同事下班后无意间逛到南油一个工业区旁边,离后海统建楼不远,看到一个卖快餐的小店,是做好的打的,一份素菜5毛,一份荤菜1块,最少打三样,也就是两块钱,饭随意吃,汤也同样。以后那个地方就成了我的饭堂,我天天都跑到哪里去吃饭。虽然离上班的地方有点远,但我不在乎,此时省钱才是王道。
可是不管怎么省法,到最后还是身无分文了,偏偏是雪上加霜,堂哥也失业了,嫂子整天发着牢骚,这也就罢了,更残酷的还在后面,堂哥和嫂子决定要去别的城市,他们一走,我的住处也成了问题,那时候的我天天闷闷不乐,夜夜失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来我搬到了一个同事那里,可以先住着,等月底发工资了再交房租。但总得买张床吧,总不可能睡地板吧,这让人情何以堪,堂哥己经借了多次钱给我,虽然每次不多,但次数多了,我张不开口,况且嫂子心里想什么我很清楚。新同事都刚认识不久,我也张不开口,况且人太生,张了口可能也是白张。没有别的出路,我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堂哥,堂哥显得颇难为情,他有他的难处,没办法,毕竟是堂哥,找来凑去的给了我50块钱,把他们家老底都翻出来给我看了。我永远记得那一幕,每个人的眼圈都是红红的,叹气,沉重,一切都是那么的严峻。
拿着这50块钱,我和同事去二手市场淘了一副木板的床,人家要60块钱,说来说去少了10块,50块成交,不送,我们两个人抬着走出老远上了楼。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多年以后,我搬走时,有个同住的要那副床,我想都没想就说好,我走时也没想过要搬走它,因为我己经有了更大更舒适的床,那张木床只有一米宽,简单的结构,又过了很多年,我总是习惯于把床收拾的舒舒服服,漂漂亮亮的。
在这个城市,没有人知道我此时己经身无分文了,唯一的亲人堂哥己经远走他乡,唯一能帮助我的人也走了,其实就是他没走还在这里,我也没有脸面再去找他了。我犹记得我的银行卡里还有20多块钱,但不能拿出来用,只能刷卡,我跑到超市,找最廉价的那种饼干,1块1一包,是一种薄饼。把20多块钱全部买了饼干,我抱回了一大堆饼干,以后的三天时间,陪伴我的就是这些饼干,吃了不饱就再吃。当只剩下最后两包的时候,我的问题又来了,我的手机早就没钱了,我借同事的手机打了电话给以前公司的同事,也算是好朋友,说了我的处境,他说让我过去找他。我似乎找到了救星。
当我在无意间从笔记本里翻出那十元港币的时候,我的饼干只剩下最后一包,港币要怎么用,我心里没底,时间悄悄的来到了晚上,我饿的实在的撑不住了,吃完了最后一包饼干,喝了很多水,我还是再咽口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下了楼,跑到一家人少的快餐店,装的没事一样的说,给我炒个土豆丝。在外面好一点就是,这些店都是可以先吃饭,后给钱的。我狼吐虎咽的吃了一顿饱饭。在掏钱的时候我犯难了,我坐了很久,用颤抖的手从裤兜里摸出了那张皱巴巴的十元钱港币,上来接钱的是老板娘,老板娘接过钱,看了下,说,我们这不收这个,我说这是港币,不是假钱,是真的。这时老板过来拿钱看了下,又看看我,我的脸红了,支支吾吾,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说,我身上没钱了,就只有这个。老板看到钱是真的,没多说什么,就让老板娘给我找了5块钱。我拿着找回的5块钱,像得了宝似的。
第二天,我饿了一天,滴食未进,我下午下班后就去坐车,去找我以前的同事,此时他己在另一家公司上班了,到了那家公司,也是一个大超市。我在超市门口等了很久,大约一个小时,坐车用掉了两块钱,我全身上下此时只剩下3块钱。等的实在不耐烦了,我就用公用电话花了一块钱打了他电话,他说马上就出来了,我站在超市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急的慌。但只有等,我再想,要是他没有出来,没有找到我,有这两块钱我还可以坐车回去再想办法,如果用掉一块钱再打个电话给他,那我就只剩下最后一块钱了,都不能坐车回去了。那个时候的我,是最无助的,来来往往的人群不曾知道,站在超市门口这个眼圈红着,着急的跺脚,团团转快哭的小伙子,全身上下现在就只剩下2块钱了,这是他最后的家底。
朋友终究还是等出来了,跟他相见的那一刻,我强忍着眼泪,他知道我还没吃饭,不由分说拉我到旁边的店里吃了顿饱饭,他看着我吃,问我,怎么成现在这样子,我说我也没有想到。时间过去了很多年,跟他也联系中断,我借他的钱一直没有归还,我只记得他姓肖,是湖南人,人瘦高。十元港币见证了我最艰难困苦的时刻,同时也诠释着友情的可贵,这也将成为我人生路上最宝贵的一笔财富。
40.人行天桥
在城市,人口密集,交通堵塞,把人逼得无路可走,只能走天桥,才能从路这边到达路那边。天桥不仅仅是桥,更像是集散地。我每天在傍晚时分经过天桥时,总能看到有残疾人在乞讨,他们在行人匆匆忙忙的脚下伸出手,或者放个小碗、小盆之类的。乞讨者大多身体有明显的缺失,有的没有了双腿,有的没有双臂,有的身体不成形,看上去挺吓人的。有些好心的路人会停下脚步,放下刚找零的硬币。除了乞讨者,还有各种做小买卖的,卖手机壳的,给手机贴模的,有看相的,销售小饰品的,卖皮带啊、钱包之类都有。
我从天桥上走过时,只是个过客,和其他形色匆忙的人一样,只顾着赶路,从不关注周边的人或事。在这个快节奏的城市里,每个人都只关注自我,对周边的人与事都会漠不关心。我曾把硬币和零钱一次又一次放在乞讨者的碗里,但后来,朋友看到后就对我说,你这样做很傻,举出了各种例子来说明乞讨者都是职业化的,并不是真的可怜,他们利用的是人心之善。朋友说这些时,我并不相信,那个时候的我初来乍到,总觉得什么都是好的。我的处境虽然也很艰难,也许就是因为我的处境艰难,所以看到乞讨者的困苦,更容易感同身受,所以才会尽一点微薄之力去帮助一下他们。有一段时间,大量针对乞讨者的负面信息接连冲击着我,我终于停止了我的行动,我并不是个容易改变初衷的人,但媒体和舆论的力量是巨大的。多年以后,和一老师谈论起,老师说你给了就是把善传播出去了,其它的并不重要。我的心突然开阔起来。
在天桥上行走,一般人们不会停下脚步,但也有例外的。比如流浪歌手抱着吉它在夜晚的天桥上引亢高歌,唱得让人动容,心醉。过路的人都是上班族,这个时候也都下班了,不会急着赶着去做什么,刚好围在流浪歌手边上听他唱歌。人们会自发的围成一个半圈,我一般只是远远的站着看,我不喜欢凑热闹,也不喜欢围观。对于别人的生活来说,我只能也只是个旁观者,无法介入。流浪歌手唱的很投入,有时会赢得一阵热烈的鼓掌。我曾遇到过一位很绅士的流浪歌手,穿着也很得体,他跟乞讨者不一样的是放在地上的不是碗盆之类,而是他的礼帽,倒着放起来。我不喜欢挤到跟前,只远远的扔了两块硬币,有一块掉在了外面,被围观者捡起来帮着放到了礼帽里。我有时会很羡慕他们,觉得他们身上有一种我绝对不具有的东西,但是什么呢,我又说不上来。
天桥上有很多兜售小玩艺的,稀奇古怪,而且价格绝对很便宜。但我从来没有在这上面买过东西,我觉得售卖者太热情了,这种热情会适得其反,把想买的人吓跑。顶多有时好奇,上前询问着看一下,有时也特别喜欢,但终究没有交易。导致这种原因可能因为我本人就是做销售的,我相信顾客绝不喜欢滔滔不绝而且死缠烂打的销售人员,这是他们排斥的。从这个角度上,在天桥上,转换了身份,我成了顾客,而那些兜售者则成了我即顾客很排斥的那类人。
在深夜的天桥上,人影渐渐淡去,天桥完成了它一天的使命,跟着城市一起进入静寂。在有的天桥上,这个时候总会寻觅到一些女子的身影,她们衣着暴露光鲜,花枝招展的站立在天桥上,等待着一些交易的发生。天桥被打上了符号,又一次转换了功能,但仅限于见不得光的深夜。在另一些天桥上,流浪汉正用破旧的被子裹紧身子,蜷曲着沉沉睡去。夜里的天桥是孤独和冰冷的,水泥,钢筋,玻璃,构造的建筑似乎这是一个特性。
41.聚会
我参加的第一个聚会是网上的一个论坛召集起来的,版主负责联系等其它事宜,我与一位版主关系处的不错,她非要我参加,平时大家都在网上交流的不错,也该坐下来正式认识一下了。那时候我还在关外一家超市上班,聚会的地点时间都早有公布,下班后我就坐车赶过去,不过还是到的比较迟,我又不熟路,等我到了都九点多了,聚会正在进行中。聚会一般就是聚餐,找个地方吃饭,AA制,最后也知道叫FB,意为腐败。
我到了以后,看到有两三桌人,版主看到我上来,就找出个位子让我坐,并介绍说我是谁,在网上的名字。我坐了下去,很不自在,因为我跟其他人很陌生,后来通过相互间交流介绍,也知道了几个曾在网上很熟悉的名字,见到真人,才对上号了。聚餐的整个过程,让我倍感压抑,象征性的动了几下筷子,陪着喝了几杯酒,然后就到外面坐着聊了会天,散场。期间也有人拍一些聚会的照片,回去后发在论坛上,但我想看到的那张没看到,那是我跟版主合照的,我坐着,她站在我身后,我承认我对她有好感。
参加过这一次聚会之后,有好久我都没有再出来,我发觉我跟其他人融入不了,没有什么话题。第二次参加论坛的聚会,已是一年之后,也是论坛组织的,只不过是小范围的一些人,因为离的近,我才报名参与。这次只围了一桌人,十多个。我们相互间交流着,讨论着网上那些破事。聚会一般就是吃饭聊天,没有其它的内容。我一般比较寡言,这和我的性格有关,我内向,孤癖,想融入,但找不到突破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一个聆听者,也有网友认为我在装。散场后,我和其中一位刚好同路,我们住的离聚会的地点不远,就一起走路回去,在路上,我的话突然间就多了起来,也说起一些网络上的是是非非。这个时候,他成了聆听者,我还记得他的网名叫我的精神家园,后来才知道是王小波的著作。顺着这个线,我读了王小波的很多著作,比如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还有沉默的大多数。
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几乎远离了网络,也就没有再出去过。直到两年后,才重新出去开始认识一些朋友,也还是聚会这种老方式。这次聚会认识的朋友,都成了后来现实中的好朋友,有一部分到现在都有联系和往来。因为这一批从网络上走下来的人是以文会友结识的,跟前两次不同,前两次仅是为了认识一下,抱着猎奇心,或者还有其它的目的。我们人也不多,就一桌人,在友好的交流下,我们都比较聊得来。还在吃完饭后玩当时刚兴起的杀人游戏,气氛比较融洽与合谐。分享各种奇思妙想,是思想的碰撞与交锋,这是因文学而走到一起的同类人,可谓志同道合。
我还参加过论坛征文奖的聚会,奖品是一个开箱包皮具厂的网友赞助的,我得了个一等奖,获得了一个公文包,我们在一起吃饭,颂奖,其乐融融。后来喝酒喝高了,把奖品放在别人车上都忘了带走。最后别人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去取,我说算了,没带走就送你了。在我看来,奖品虽然是实物,但远没有得到认可重要。我虽然过的也很艰辛,承认实物能带给我实际的好外,但我更看重的则是被认可,我认为不管做什么,得到他人的认可与尊重,比什么都重要。
我们最后聚会最多的地方不是餐桌上,而是转移到了一个朋友的公司办公室。我们经常约在一起,喝茶,谈论文学,我喜欢看他和另一个朋友抱着吉它弹唱的样子,认真而富有激情,像是还没有过青春期,虽然已经三十好几的人了,依然充满了动感与活力。他们最喜欢的曲子是《那些花儿》,由此,我便记住并喜欢上了这首歌。他办公室的书架上总是摆满了各种书,我那个时候并不喜欢看书,也写不出一篇像样的文字,只是喜欢和他们混在一起,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一种阳光的向上的力量。也许就是因为他们的影响,我才开始频繁进入书店和图书馆。起码在和他们交流时,能找到共同话题,或者说东道西的资本。
最后一次有意义的聚会是在我将要离开这个城市的前夕,是我第一次出去聚会的版主参与组织的,两帮人马在一起聚会,我当时比较迷茫,不知道要坐到哪一边才是。也有熟悉我的朋友说,你该坐到那边去,我则打笑说,我还是坐在这边吧。坐哪边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在哪边。这次还是聚餐,也有人开了话筒唱歌,最后她提议每个人上去说几句,我最怕的就是上台,但在这种情况下,我是躲不开的,而且她重点的指出我,让我多说说我的感受,我知道五六年过去了,这里一定有很多老朋友,也有新朋友,我说的语无伦次,很紧张,但情感是真挚的。后来,她说我的变化很大,五六年过去了,我们都记得彼此,也仍然都单身着,我永远记得她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鼓励过我,帮助我走出来。她也曾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想流浪,一定找我陪着她。我与她的是是非非曾经闹得满城风雨,我为此难受过,苦恼过,但我从没有怨恨过她。
从开始到结束,这也许就是一个完整的轮回,我变得坚强,也认识了一些朋友,喝过的酒早已从身体里流失,但记忆永远存在于心上的某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