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六)
作品名称:南方 作者:张谋 发布时间:2014-10-13 07:36:30 字数:6094
21.街区
在工业区的一侧都是街区,各种小店都有。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我和工友们经常光顾其中。我们一般都是在晚上去,去吃便宜的各种小食,有凉粉,凉面,一块钱一盒子,还有糖水,绿豆沙,五毛钱一小碗,等等。在夏季的时节,都是冰冻过的,吃着特别爽口。街区上还有温州的皮鞋店,一边做一边卖,一双三十块钱,我和工友们都在这里买过皮鞋,质量不怎么好,但能穿就行,我们根本不敢有什么要求,便宜就万事大吉。
在街区口上有两家面馆,我时不时的去换换口味。工厂的食堂只有米饭吃,吃了一年半载从来没有换过,对于北方来的我有些不习惯,我想着吃碗面。街面上的两家面馆,一家是打着西安扯面招牌的,另一家是山西的刀削面。开西安这家面馆的人就是陕西的,所以觉得格外亲切,在外地,碰到一个老乡是格外显亲的。进去了就可以说家乡话,说着随意,在异域它乡倍感亲切。面也做得地道,扯面吃着特别香,价格五块钱一大碗,吃是能吃饱吃好,就是稍贵了些,在外面吃个现炒的快餐也就三块钱。去的次数虽不多,但总念叨着,手里稍有宽余,就想着去吃一碗,吃了舒服,就是心疼开销大了。有时和工友也凑在一起去,凉拌个青瓜,喝瓶啤酒,改善一下生活,但毕竟是少有的几次。山西那家做的是刀削面,味道也不错,刀削面上还撒上了一层肉沫,也很解馋。最重要的是它的价格便宜,三块钱一碗。这样在手里紧的时候,我就选择刀削面。
街角有一家卖烟的,我不抽烟,本跟它扯不上干系,但工友辉抽。他以前就是做烟草生意的,落魄了才出来避风头,也不为挣厂里那点工资。抽烟的人都是离不开烟的,辉每次一买都是一条。那次我跟他出去,就在那家小店里买了一条烟,二十多块一条,不算多好,但在当时也挺奢侈的了。我记得宿舍里有的工友没烟抽,也没钱买,烟瘾上来了就在地上到处找烟头,找到了就捡起来抽,看着让人很难理解。辉买完那条烟的第二天,下班就带上我去找那家店的老板,他对我说,那条烟是假烟。他当时抽了老板给他的一根烟,才没有闻出那条烟味不对,烟是他看过的不假,但被老板给的烟给蒙蔽过去了。辉很直截了当,到了就直接让老板换条烟给他,别的不多说,老板可能是做贼心虚,二话没说,就重新换了一条。辉这时才发话,我做烟草生意十多年了,大家都是同行,你这个骗得过别人,是骗不过我的,老板脸上显得颇难为情,说着好话。
街区有一块区域是卖菜和水果的,我们不做饭,自然是不会去菜市场,水果市场也是逛着玩的路过。在发现一些我们从来没吃过的水果时,我们会很好奇心的停下来,问来问去。我只听说过荔枝,什么“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这样的诗句是对荔枝极其的推崇。那是第一批荔枝刚下来的时节,贵的要命,十二块钱一斤,我们从不知荔枝的售价应该是多少钱一斤才合理,我们只知道我们从来没有吃过,别说吃,就是见这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诱惑,我们决定豁出去了,几个人一合计,凑十二块钱买一斤,看着小贩打着称,我们已经急不可待。用一个小塑料袋子装着,我们三个人拿在手里,少的可怜,多少颗都数得清清楚楚。我们分享着自以为是的美味。好吃是肯定的,就是太少了,重要的是尝了个鲜,终于知道荔枝是什么味了。后来,我们也经常去瞅一些没吃过的水果。我们第二次买的是芭乐,像苹果,但上面没那么光滑,有坑坑洼洼的点。小贩也推荐说好吃,那次还不算太贵,五块钱买了五个,我拿出一个,咬了一口,觉得像吃家里没成熟的柿子,怎么是涩的。另外两个工友也各咬了一口,立马吐了出来,说是没成熟,嘴里骂骂咧咧的,我们扔掉手中的芭乐,连袋子都扔掉了。在当时,我们根本不知道芭乐本来就是这个味道。
在街区上还有很多店面,一家挨着一家,有服装店,我买过几条当时流行的裤子,是喇叭裤,裤口大些,二十块钱一条,穿着也还不错。我还在街口的一个箱包店里,买过一个拉杆箱,40块钱,那是将要离开的时候才买的。我还在街区里的理发店里理发,那是第一次知道干洗,可以坐在凳子上洗头,洗得人很不自在。我也曾和一个女孩子在街区里比较像样的一家饭店里吃过一顿饭,仅有的一次。在这条街上吃过最奢侈的一顿饭是八十块钱,那是为了感谢人事经理把我从号子里保出来,我下的血本。
六年后,当我无意间再次回到这条街区,我感觉到非常陌生,很多熟悉的景像已不复存在。街区已经大变样,就连以前我打工的那家工厂也早已搬厂到了别处。有个别不变的东西在我看来是那么的弥足珍贵,我在怀念什么呢?没有人能回到昨天,这一点我深深知道。
22.排队
上学时,做早操要排队,放学了也要排队,出来时上火车时也要排队过检票口,下了火车也要跟队走,等到了工厂,也要排成一排,等着别人来选人。我和几位同乡就站在工厂门口保安室的旁边,一字排开,很整齐,个个挺的笔直,因为这是来寻工。等了一些时间,一个戴眼镜的女生终于拿着文件夹出来了,她瞄了我们这一排,大概七八个人,就从我们面前一个一个走过。然后分别看了我们的身份证,把名字登记了下。这是她的工作,她是工厂人事部的主管。
我们下班时要打卡,也要排队,排队不仅是为了打卡,也是为了配合检查。男生一排,女生一排,打完卡,把双手高高举起,保安就从两侧搜身,防止我们把工厂里的电子元件偷带出去。每天都是如此,虽然说查的并不是很仔细,只是顺手拍打两下,但总让人觉着不舒服。每个人其实心里都有怨言,却没有人敢说出来。在日复一日的循环中,慢慢的成为了一种习惯,已没有人去计较。后来者看到前面的人都照做,也都顺从了这样的模式。即便如此的检查,东西还是会被带出来,我知道游戏卡是被带出来最多的,二指宽,十厘米长的薄片,放在鞋垫下面是不会被发现的,总不可能每个人都脱鞋检查吧。
到食堂吃饭,也要排队,拿着饭盆站在队列里,一点点往前挪动。有一次,我们上街游行,也排着队,虽然不是很整齐,但声势浩大,挺壮观。我夹杂在队伍中间,只顾跟着走,其它的都不管,别人喊什么,我跟上喊,也不管对与错,前面转弯,我就跟着转,也不知道进的是地方政府。我们去工业区旁边的机场闲逛,看见出租车一辆跟着一辆,也排着队。还有一次,我寻工想进关到了关口,因为没有边防证件,被便衣发现,带到了附近一个派出所。那是辆囚车,下车后,我们被逼迫着双手抱头,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关进了号子里。我被工厂人事部经理保出来时,我看到派出所的囚车又刚从外面回来,一车人和我进去时一样,排着队,鱼贯而行。那个时刻,天空正飘着细雨,我想到了将要被押上刑场执行死刑的场景。
再后来,我入关,从关口下车进入关内,也要排队验身份证和边防证才可以通行。等一辆公交车,也排起了长队。有一次,在职介所应聘求职时,我去的还是比较早的,等到了跟前,我傻眼了。排起的四条队伍已经从职介所里延伸到了马路上,我赶紧站进队伍里,边走边填表格,队伍一直通到二楼。等我到了职介所里面,我后面跟着排队的人还延伸在马路上。排了几个小时的队,面试环节却极其简单,询问了几句后,就收了简历让回去等消息。在第三天放录取榜的时候,所有的求职者才知道上当了。大家已然愤怒,开始打砸,后来,警察来了,记者来了,政府也来了,招聘单位公开道歉,并加倍退回了我们的报名费。由于人数上千人,又是排队,排队退钱,退完钱后,队伍散了,人们各自离去。
工作后,每天早上开列会要排队,以组为单位排队。有一楼盘开盘时做活动,力度比较大,朋友让帮排队拿号,不得已我也早早起来,冲到前面帮着排队。开发商故意搞的这么紧张,等所有人到了,又换地点,害得所有人一阵奔袭,气都喘不过来。眼看着人数远远超过了号数,这得有一半人白忙活了。朋友排队在我前面,算是拿到号了,我还站在队伍里。朋友让我站着,跑到最后面去拉一个人过来,让我帮其拿号,到时给我两百块钱。这队排的值当,占个位就值两百块钱。
排队是一种秩序使然,其中也有着人生的百般无奈。
23.险恶归途
时间回放到2000年,那个时候我刚从一个小工厂出来,在找工作无果的情况下,只好准备“打道回府”。这是我第一次离家一年多时间,我与一个同乡准备一起返乡,在工业区的旁边不远,有条国道,我们大清早的就在国道边上等车,车来了,我们上了车,没曾想这一路上充满着各种艰险。这让初涉人世的我看来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如今回想起来,仍然充满着各种担扰。
我和同乡上了一辆大巴,开往火车站的,25块钱的价格不算太贵,其实我们浑然不知这趟车是黑车,也叫“野鸡车”。在车子行进的过程中,陆续有乘客上来,不一会,车上就坐满了人,我和同乡坐在倒数第二排。在车子离开闹市区,进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段路上时,戏剧性的一幕开始上演了,先是一个穿着破烂的农民工,有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从穿着上一看就是工地上出来的,蓝色破旧的中山装,上面沾着灰浆等脏兮兮的东西,好像有一个月没洗过,裤子是黄绿色的那种裤子,鞋子是布鞋,蹬拉着拖着,手里拿着有破洞的旧麻袋,眼神呆滞,胡子好久没刮过,比乞丐的样子好不了多少。他在车行进的过程中,拿出了一罐可乐,忘记了是哪个品牌的,他没有拉拉环,而是把罐子握在手中,在前排乘客坐着的椅子靠背的角上,这种椅子是金属质地的,用力撞击罐子的底部,企图把罐子打开。全车人都不曾想有这回事,直到这位农民工用力三两下撞破了罐子,罐子里的可乐飞溅出来,洒得到处都是,一车的乘客才关注到他,各自清理着洒在身上的可乐,用纸巾擦拭着,埋怨声,抱怨声一片。
这时一位大叔站了起来,正是坐在这位农民工前面的那位乘客,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他的脖子上,左半边脸上到处是可乐,笔直的西装肩部也湿了一大片,他的埋怨声最高,并带着漫骂,他走到过道对着那位农民工指指点点,农民工吓得躲躲闪闪,说得性急处,还用手拍打农民工的头,农民工知道是自已错了,只是傻傻地看着说不出话,手里紧紧的握着那个可乐罐子,里面还有些可乐,农民工从破裂的缝隙吸着可乐,那位大叔突然一把夺过可乐罐,他当然不是夺可乐喝,而是要告诉这位农民工,这个罐子的开口在那里,是怎么开的,并试着拉开了拉环。拉环拉开了,接着奇迹发生了,里面的可乐已经没多少了,但可乐罐里面有金属撞击的声音,大叔摇晃着可乐罐,全车的人都看着,期待着。可乐被倒了个干净,可乐罐也被撕扯开,里面有个硬牌子,上面雕刻着一辆小车的模型,原来是中大奖了,是辆小娇车。全车人看得清清楚楚。大叔也不好意思,只是骂这个农民工运气好,农民工当然作势抢回了那块雕刻着小车模型的牌子。但大叔似乎并不甘心,就哄骗说你要这个牌子也没啥用,把这个牌子给我,我给你钱,很多很多钱,大叔貌似一个公司的老板,他的跟班这时打开了一个公文包,类似笔记本电脑包,里面当然装了好多钱,但这些钱不是人民币,说是港币,农民工本来愿意的,但看到港币就说不要,他说只要有毛主席头的那种钱,没办法,大叔就说与乘车的乘客换钱,随之,最大的托一一出现了,一个看起来是个高级白领的男青年,三十岁左右,拿出了公文包,说他出差,没带多少钱,说是公司的公款两万多,但换港币是划算的。这时,一个女的,看起来是银行职员,戴着眼镜,职业装,从她的穿着可以看出来绝对是银行出来的。她说,这钱是真的港币,换来很划算,说着自己把身上的所有的钱都找出来换了,几块的都拿出来凑着换,并劝说大家都来换,说是到银行能换回更多的钱。后来大叔为了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说他吃亏点,两张换一张,为了给农民工凑够有毛主席的那种钱。
大叔带着跟班一个乘客一个乘客询问,请求帮助,前半截车厢的人大多都换了几百块钱不等,我正寻思着能不能发点小财,想拿出身上的几百块血汗钱换换,因为我看得真真切切。我征求同乡的意见,同乡心里也没有底,等换到我前面一排时,一位女青年不知说了什么,被那位大叔打了一个耳光,说是害老子没饭吃。说着还要动手,但被旁边坐着的一位男性青年制止,大叔要那位男性青年少管闲事,男性青年说这位女青年是他女朋友,但大叔说,你们根本不是一起上车的,别在这搅合。大叔还是打了这位女青年几下,用手打头,用脚踢,男青年站起来都没有拦住,被警告之以后出门要小心。随后,大叔让司机停车,说是要带农民工去他处取钱。一行人下车后,车厢里恢复了平静。一车乘客都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显然,那些人都是一伙的,所以他们一起下车了。受骗的那些人在此时怒骂着,似乎心有不甘。我从在后面看得惊心动魂,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戏演得太真了,我从头到尾没有看出任何破绽。要不是前面那位女青年拆穿他们,我想我,还有后面的人极有可能会上当,那些所谓的港币不用说都是假币。如今回想起来,我也就慢慢理解了人们说的,社会是最好的大学。只有经历,才能让人成长起来。只有历练,才会让人学会坚强。
巴士到站了,又转乘上了火车,火车向北行进,时间上得近三十个小时,我和同乡这次没有坐在一起,但相隔不远,也许是我运气好,我坐在了两个军队上转业的干部旁边。一路上,听着他们说着种种的事情。我不善长与人打交道,这是与生俱来的,特别是陌生人。大多时间我沉默着,我也不好动,除了上洗手间,吃点东西,我就那样安静的坐着。我特别喜欢一个人静静的感觉。我的同乡喜欢抽烟,老是跑到两节车厢的空当处,也就是厕所旁边抽烟,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惹上别人的,反正是个青年男子,我们那时候还只是毛头小子,人家肯定一眼就看出他涉世浅,想从他那里下手,具体的事情我不甚了解,只知道,同乡脸色不太好看,据他陈述,那个男青年和他一起抽烟时,给他一个东西看,他就看了,但是给他看的东西是他不该看的,男青年以此为理由,向他要挟,目的就是要钱。索性要的不多,同乡找到我时,我正坐在座位上,他问我借钱,我身上钱不多,再者,我看出有些不对,我问他出什事了,他遮遮掩掩。在我一再追问下,他才说出了实情,要回家的,可别出点什么事,我想着怎么办,也只有两条路,一是给钱,息事宁人,二是和他们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幸好不是临在我头上,要不然,我也一样会惊慌失措,钱毕竟是一年的血汗钱啊,拼了没有那个勇气。我们在说话时,没有避开旁边的转业干部,他看出了我们的困惑,说是帮找乘警来解决,可能是威胁他的青年男子远远地看到了我们不是一个人,做出的妥协,后来,他只买了两包烟给人家,人家就没有在为难他,而且还到我坐的位置给转业干部和我发了支烟,说是场误会。一场惊慌终于落下了帷幕,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而后,一路顺畅,一直到站了,我与同乡也要分开了,下了火车,刚好是晚上九点多,班车已经不可能有了,我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下了火车,出站时一查看票,是从南方很远的城市回来的,要列行严格检查,很是麻烦,进入车站办公室,大包小包全部打开了检查,翻得乱七八糟的,等出了站,我都不知如何是好,在外住一晚,我没有这个习惯,要花钱,再加之回家的心情在此时越发的迫切。所以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拉客的的士,说好了价格八十块钱,上了车,走了没一会,先付钱,给了一百,人家没给找,说余下二十用作过收费站时的费用,晚上人家是两个人,有个陪开的,我一人显得势单力薄,也不敢在做声。后来路程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远了一些,又让我加钱,忍气吞声的又加了十块钱,下车后站到了自家门口,心里终于踏实了,身后发生的一切在我推开家门的时候都已变得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