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五)
作品名称:南方 作者:张谋 发布时间:2014-10-12 21:35:49 字数:8448
16.包装拉
我第一次进到工厂里是一名包装工,我所在的拉叫包装拉。车间里其它的拉有A拉,也叫主机拉,是生产主机的。也有B拉,也叫手柄拉,是生产游戏机手柄的,就是经常我们看到电视里有人玩的那种。还有其它的两个拉,C拉,D拉,但已经记不清楚生产什么了。我们包装拉的人数不算多,加上拉长,助拉,最多时也就不到二十个人。我们拉是不滚动的,是一长条的平板桌面,长大约十五米,宽2米,离底近一米,唯一特别的是平板桌面中间偏后面的位置装有一台机器,叫过胶机。
我们拉上十多个人一般一排坐开,也是工位制。从最前面第一个人开始,先把一大包塑胶袋子的保利龙,也就是泡沫箱,都是量身定做的,里面的各个位置都是事先设计好的,成型的,我们只要把相应产品放在相应的位置就可以了。第一个工位先把保利龙一个一个拿出来,里面放上产品说明书就流到第二个工位。第二个工位不用说,先装最大件,游戏机的主机,装完后流至第三个工位。第三个工位装的是第二大件,两个游戏机手柄,装完后流至第四人工位,装上火牛,也就是变压器,第五个工位数据线,第六个游戏卡……保利龙里的空位装完了,就要套袋子过胶封口。这道工序稍慢,一般由两个人完成,后面就是折包装盒子的两个人,和装盒子的两个人,另有装大纸箱一人,封箱一人,直到摆上插车,被搬运工运至仓库,这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在这条链中,拉长是高高在上的,不用做任何事,只分配工位,助拉是打游击的,有时协助配下料,这有物料员负责,他只是临时机动下,不至于让拉停下来。
一条拉得源源不断的运行下去,才有成品入库,才能创造出利润,包装是成品的最后一道工序。我们包装拉的工人,学不到任何东西,这个活是个人都会做,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只是熟悉了就会越来越快,只分得出快慢,没有会不会。所以包装拉是最没有水平的拉,工资普遍低于其它拉,好在我们是计时的,没有计件,否则我们只有死路一条。我们是忙时忙死,闲时闲死。没事做的时候有时去别的拉上帮忙,要不就是去仓库理货,甚至有时还帮着搬工装货柜出货,那可是卖大力气的活。
我们包装拉除了包装各种游戏机套机,有时也做其它的,比如组装游戏机卡带,一条12厘米长,宽2厘米的线条板,以及注塑部发上来的塑胶壳子。塑胶壳子分正反两块,先把线条板放在一个面上,再把另一个面合上去,两手用力挤压,卡擦一声响就合上了,然后再往正面贴一张不干胶的宣传画就大功告成了。我记得第一次组装卡带时,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个也没有扣上去。这个是有窍门的,用蛮力根本行不通,捏合的太用力会压断合口钉,造成断裂,这样卡带盒就成了废品,线路板也会掉出来。刚开始掌握不好力度与窍门,压的手掌心生疼。我还记得是一个漂亮的女生教会我的,她不是我们包装拉的,她是QA,是品质部的,可以随时抽查每个环节的样品。可能我刚进厂,是个新员工,她对我也特别照顾,虽然有时眉毛横着,但我觉得这只是她的工作态度。我组合卡带是她手把手教会的,当时的我才十八岁,她比我稍长,像姐姐教弟弟一样的教我,这让拉里的其他成员看着取笑我,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有时也会被其他人给说红脸。
包装拉的流水工位是比较随意的,不像其它拉工位比较固定,当然这也是拉长定的。有时拉长让你做这个工位,有时又换一个工位,最后基本上哪个工位都能上手,这样对一条拉的整体与长久来说是好事,可以临时补上别人的空缺,比如有人请假了,或者离职了,不至于手忙脚乱,跟不上整条拉的速度与节奏。
包装拉做的事情也相对杂些,不像其它拉那么纯粹。无所事事时,就坐在工位上折产品说明书,折成比较好看的样式,这也算是创新。我们包装拉有一半是女生,而且妇女占大半,在这方面可是老手,能把产品说明书折得像花一样的好看。打扫卫生时,她们都很勤快,一般不用我们男生动扫把,我们顶多把凳子和拉边上的箱子整理搬开。
包装是所有环节最后一道关,有时也会因为一些原因出错,比如包装盒子装错,两种盒子上印的文字不一样,这样都会导致返工,重新来过。一般不是小数目,成千上万个装错盒,大多数是物料出的错,我们一边埋怨着,一边无精打采的换着盒子。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宁愿包装新产品,就是不愿意接受做过的做错了,又重新做过。其实对于工作而言都是在做事,但心里的坎过不了。
17.返修组
我进返修组完全是偶然性的,包装拉上要调几个人走,我和一位叫红兵的同乡不幸中彩,他的原因是不太服从拉长,拉长对她有了成见,我则是因为进来的迟,又不跟拉长套近乎。我们调去的是三楼手柄生产车间,早就知道那边很辛苦,天天加班到很晚,虽然工资能高些,但强度是非常高的,所以没有几个人愿意去。我和红兵拿到了调令后,我一时不知如何进退,没有主意。红兵显然出来的早,比我有主见多了,直接去找了厂长,我跟在红兵后面。红兵在车间找到厂长后,很诚恳的说出了不想去三楼手柄生产车间,厂长随即看了看我们俩,说,那就去返修组吧。当时返修组刚成立,也缺人手,我和红兵就到了返修组报到。
返修组的主管看了厂长的批条,就让我们留了下来。从字面上也能理解返修组是做什么工作的,返修组是为了对付大批量退货而设立的。后来,直到返修组解散我离开工厂,我都一直在返修组工作。返修组有一名主管,两名技术工,其它成员有其它组调过来的,也有刚新招进来的。当时我们工厂生产的游戏机主要是出口的,不对国内销售,出口最多的国家是马来西亚,巴西等国,往这些国家还外派了一批技术人员,PE等。这导致了大批量的退货产生,一货柜一货柜地退回来,拉到车间堆得像山一样的,还好工厂规模不算小,可以自行处理。我们返修组的任务就是把拉回来的货,一箱一箱的开箱,一件一件的重新测试,好的重新包装好入库。次品,坏品都要拆散了,分类放好,返回各个环节重新流水。
我们对付次品是比较野蛮的,用电批退开螺丝都嫌慢了,有时直接砸开,把塑胶壳子放在一起,把螺丝收在一起,把线条板装在一起,反正各种小配件归类。其它车间在组装,我们却在拆装,刚好反其道而行之。我们返修组的存在不为创造价值,只为处理危机。我们面对的大多是残次品,一批又一批。质检其实是很严的,在我的眼里。半成品QC检测,成品QC检测,拉上QA抽查,入库后不定时抽样检测,可谓层层把关,但质量还是无法确保百分之百。如果一批货,在成品仓抽查时,连续出现2件坏品,这批货不管是多少箱多少件,一定是会被全部返工的。即使在这么严格的把控下,出口后还是出现质量问题。
返修组并不是每天都在拆装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工厂就有危机了。我们有时也会无所事事,在这个空当,一般会帮其它厂代工做一些工序。我们曾经帮一国内知名的品牌手表做过焊接,是手表内部的一个电子元件。用烙铁带锡线点上去,要求是相当高的,线路板很脆弱,只允许一次成型,如果烙铁第一次没有焊接到位,第二次就会烧坏线路板,所以需要小心翼翼。还有就是锡点大小和形状都必须接近一致,这个考验的是锡焊的功力。必须有足够的经验和水平可以做到。焊锡会产生静电,所以每个人手上要带上防止静电的静电表,样子和手表一个样。
返修组在一段时间里,也曾经做过生产,反正不能闲下来,老板的钱是不会用来养白吃饭的人。我们生产游戏手柄,把人员调配好,就开始下拉,排工位,各就各位,各负各责,跟其它组在这个时候区别并不是太大。不同的是,我们的拉条是不开的,因为我们人员少,排不开,也只能做多少算多少,跟正式的拉的生产量无法相提并论。我们有时需要一个人做两个工位的事情,才可以把拉拉下去。好在我们不是计件工资,数量的多少跟我们关系不大,即便如此,在赶货的时节里,我们曾经连续工作超过四十个小时以上,累的趴在拉条边上就睡着了。我记得我每个月的上班量以小时计是360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平均每天12个小时。几乎天天晚上加班到十点半,十一二点钟。这样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600多块钱。我们普工的底薪只有280块钱,全凭加班拿工资,加班费普工是1.76元每小时,其它技术工在2块左右。
返修组的作用越来越小,可能是上面做了某些布署。我们后来的一段时间在帮其它工厂生产电脑键盘,引进了一些新人和机器,再加上返修组原班人马,我们开始在技术人员的指导下投产。在这个时期,我接触最多的是整个电脑键盘的分部,有时无聊,也玩一些键盘游戏,这对后来我学习打字奠定了基础。当然,那已是大半年后的事情。在返修组,我最大的收获也止于此,接触了电脑这个当时对我来说比较新的事物。
18.罢工
我曾经在电视里,或者电影里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很多的男男女女组成一支队伍,他们手里拿着旗子,打着口号的牌子,大声呐喊,嚷嚷着口号。他们在反对,抵抗,排斥着什么,这叫示威游行。他们群情激昂,像潮水一样涌满了城市的各个街道。但大多时候,他们被统治者的队伍击散,同样的队伍,一方是临时拼凑的一堆散沙,一方是手握钢枪的铜墙铁壁,但他们同样是人,一样有父母亲人,但站在不同的阶级立场,他们成了敌人。结局大多数都是带头的几个被抓起来,进行审判。
在2000年的某一天,我也走上街头,成了游行者中的一员,我不是组织者,或者说带头的,我是随大流的那种。在一家小电子厂做流水线工人将近一年了,每个月我能拿到四五百块钱。四五百块钱,每个月按时发着也让人有所期待。但这一次,有四个月没有出粮了,我只是上千人里微不足道的其中一个,我没有发言权,我说了根本没人听,很有可能连这四五百块钱也拿不上,我做了哑巴,仅多在没人的时候发几句牢骚,骂几句娘。但上面听不到,听不到还好,听到了就麻烦了。我想,跟我有同样想法的人大有人在,只不过都沉默着,敢怒不敢言。总有人沉不住气的,总有人会跳出来。我曾经很崇拜他们的勇气可嘉,但我却不敢尝试着做个像他们那样的人。
我只知道是四楼车间的,他们的工作是做游戏机的手柄,把一楼注朔部压好的壳子,里面装上线路板,把键帽放进该放的地方,合上上下两个壳子,打上螺丝,一个游戏的手柄就做好了。我至今仍记得带头的那个男员工的样子,他很帅气,当他带着几个同事从四楼下来冲进我所在的二楼车间,我和我组上的同事还在打包装,把做好的游戏机主机,游戏手柄,火牛(变压器),AV线,说明书装进保利龙(泡沫盒)里,进封胶机过胶,再装进花花绿绿的纸盒子,再装箱封口。他冲到我们组上,嚷嚷着,停下来,大家都不要做了,工资都发不出来,还帮他们做什么做,他叫嚣着跳上拉条,一伸手就关了一条拉的开关,整个拉停了下来,其余的和我一样沉默的大多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知所措。可能大家平时太累了,拉一停,所有人都不再动了,就算借此机会休息会也是好的,又不用担什么责任。有的人蠢蠢欲动,跟着闹起来。车间主管从办公室出来,看到这个景像,气势冲冲的往车间走,嘴里叽哩呱啦的叫嚣着,谁让停下来的,都给我回去继续工作。说着还将一个放在车间中央的凳子一脚揣出老远。这架势让胆小的我不寒而颤,然后,沉默的绝大多数都又坐回到工位上,但拉关着,没有人动,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带着消极的情绪,暗自较劲,心里有着抵触。带头罢工的几个人并不妥协,继续以一个领导者的姿态鼓动大家反抗。有一小撮人动了,跟着站了起来,车间的拉长们,组长们,助拉们默认了这个事实,都不做回应。他们也是打工的,他们也想要应得的那份工资。所以他们不反对,也不参与,置身事外。直接管理自己的领导都不作声,这似乎暗示了配合。给了沉默人群以动力,在一小撮人群不间断的鼓动下,人群终于汇集在一起,离开了工位,组织成了一支熙熙攘攘的队伍,带头的在前开路,带着大家离开工作车间,离开厂区,走上街头,我混在人群里,跟随大流,我不知道这场闹剧会以何种方式结束。我只是追随着,我没主见。
我们从街道上走过时,引来许多人惊奇的目光,很多的过路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都站在原地,看着,有些热心人也跑上来问这是做什么,有人就说我们有四个月没发工资了。最后我们去了居委会,一大堆人黑压压的站立在居委会并不大的院子里,居委会领导出来和领头者协调,我们在后面壮壮声势,偶尔喊一嗓子,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涉,厂里的人事经理过来站在前面讲话,说什么我不记得了,无非是找一些堂皇的理由,并保证在多少天里给大家发工资之类的。居委会领导也向大家保证,一定监督厂里按时发放拖欠的工资。并劝大家都散了,事情算是这样处理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厂里发了四次工资,以前没按时发放的工资都补发了,但带头罢工的几个却不见了,有人说他们是自己辞工走的,有人说是被炒了。不管怎么样,他们是待不下去了,他们付出了个人失业的代价,换来了所有人用血汗得来的工资。这是值得的,也是伟大的,是一种壮举。我无法像他们那样,做个伟大的人,不谙世事的我,只能向现实一次次妥协,苟娄的继续埋头在工业的流水线上,我以我为耻。
19.待关
2000年,我在南方的一家电子厂做普工,拿着每个月四五百块微薄的工资,我对此并不甘心,那和我刚出来时的目标相差一半,因为我来之前在村口的墙上看到的公告上说是工资八百块,管吃管住。和我同样不甘心是我的一个老乡叫红兵,他来这个厂比我还早一些,现在,我在这个厂里都做了近一年了。鉴于此,我和红兵商量着出去找份收入高些的工作,我们利用休息的时间去了附近镇上的一家职介所,掏了十块钱门票进入了招聘专场,后来一家用人单位要搬运工,我们俩去和人家谈,人家看到我们俩的个头还行,就说可以,谈了一下待遇,说了一下工作性质,说是从码头的船上往下搬货的,累是累点,但忙就一阵子,不可能每天上班不停的搬货,工资最少也有2000多,我和红兵没有多说什么,便跟着用人单位的两个人坐车去他们公司,准备试工。
本来一切顺顺当当的,但坐车到了关口我们下了车,原因是我和红兵没有边防证,入不了关,我们的工作地在关内码头。于是,在带我们的那个人指示下,我们要一人出八十块钱,他立马可以找人来帮我们办理边防证。我们在关口的一个小商店门口交涉着,等帮我们办证的那个人到来,正准备交钱办证的时候,有几个人围了过来,问我在做什么,我说找工作,要我拿身份证出来,拿边防证出来,我意识到可能是遇上了便衣,边防证我拿不出来,我拿了厂牌,但他们根本不看。就被三四个推推掇掇的押送上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车上。那个时候幸好红兵上厕所去了,等他转回来,看到我们几个正在被拉上车,他机敏的逃脱了。给我办证的,和带我过来的也被同时带上了车。这些都是某派出所的便衣警察,专门整治边防安全的。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上囚车,不是坐,是站。里面黑暗,窄小,有股怪怪的味道,后边的门关上后,只有一个坚着钢筋的小窗,透着微弱的光。我有些怕,但我唯有默不作声。车子里装满了人后,向前开去,我不知道会被带去哪里,听别人说起过,如果没有证,没有人担保,几天后会被集中起来送到另一个地方,通过一段时间的劳动来换取回家的车费,然后被按排潜送回老家,那可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车子走了一些时间,七转八拐,进了关口不远处的某派出所,我以这样的方式被送进了监狱。我惶恐,不安,躲在监狱的一个角落,靠着墙站立,一间小小的牢房里,关着很多人,男人,女人,老的,少的,有的坐在地上,有的蹲着,有的趴在监狱的钢栅上向外面望着,进去前,皮带全被抽掉了,鞋子也全被脱掉了。我现在成了一个犯人,我的罪名是待关,也就是没有边防证,在关口晃悠,想要入关。法不诛心,我现在才明白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但在当时,我完全蒙了,我不知站立了多久,直到腿疼得受不了,才蹲了下来。有人在抱怨,说他好好的走在路上,就被抓了进来,我听不太懂,但我知道我没有边防证,没有边防证就不可以来关口。我完全忘记了饥饿,也忘记了人要上厕所,有人要上厕所,被无理的辱骂,我怕被人辱骂,所以我使劲的憋着,为了最后的一点点狗屁尊严。后边的事,我没有想过。我现在只想出去,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里面潮湿,阴暗,散发着各种异味,带我来的那个人有电话,他在拼命打电话,一会他被放出去了,有人来担保他,我也想跟着出去,但他说他没办法带我出去,要交两百块钱,问我身上有没有钱,他帮我找个担保人可以,我身上确实没有钱,有也只有几十块钱,我沮丧起来,我在这个城市不认识任何一个人,没有人会来担保我,就算有,现在也没有人知道我的情况。我将自己置在何处,我放弃了,听天由命吧。漫长的时间一分一秒的在过去,我感到疲倦极了,靠着墙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也许,这是我暂时仅有的对抗方式。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反正我觉得那段时间很漫长,无边际似的。
在我将近绝望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开始时我没动,我以为是我恐慌,产生错觉了,但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到我听到外面有人对看监的人问起我,然后来到我的眼前,我才知道是红兵,看到红兵那一刻,我眼睛红了起来,看监的打开了门,放我出去,我穿好鞋,系好皮带,红兵安慰着我,说没事吧,我说没事。红兵带我出去到院子里,我才知道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大雨了,到处都湿漉漉的。天己经暗下来快黑了,这一天可能是我人生当中度过的最漫长的一天。从派出所的院子往外面走时,看到这个派出所的那辆囚车又刚好从外面回来了,又拉回来一车人,他们下车后,被责令着鱼贯而行,关进监狱,和我来时一样。
出了派出所,红兵才对我说起,是他打电话给主管,主管找到人事经理说了这个事,人事经理才赶过来的,他知道我被关在哪里,之前或许也遇到过类似的事件,担保费用是200块钱,还外加一条烟,这些钱都是他帮我先垫付的。在回厂的路上,天又开始下起了蒙蒙的雨,我紧绷的心开始慢慢放松。用回厂里后主管的话说,我是个不安份的人,这就是不安份换来的代价。
20.饭堂
我们工厂的饭堂离厂区比较远,要从工业区的这头走到那头,每次下班后,我们都是三五成群的涌向饭堂。由于人多,饭堂也只有两个窗口,所以每次吃饭都要排队,走快点就能排在前面,所以每次下班后工友们都争先恐后。饭盒都是在附近商店买的清一色的那种盆子,外加一个盖,比较深,能装的饭菜比较多,我那时候的食量大的惊人,一次吃一盆子还不够,得再添一次饭,饭盒都是放在一格一格的框子里的,各自找个位置放好,经常会发生饭盒找不到的事情,不是谁拿错了,就是放的位置自已记不清楚了。
排队打饭时就两条队伍,窗口只打给菜,只允许打三种,一荤两素,米饭在另外一边空地边上,装在大饭桶里,要自已打,汤也是一样。排队时也有人会插队,饭堂里有个老头子比较厉害,只要他站在饭堂看着,就没有人不怕的,不敢有人插队,听说他是老板的什么什么人,总之就是有关系。他两手背腰,怒目圆视着两排队伍,大家都静悄悄的,说话声都没有了。要是他不在,那可立马乱套了,队伍不成形,吵嚷声,吼叫声,埋怨声,各种声音交织,队伍扭曲着挤来拥去的。我也插队,但通常情况下,我是比较讲道理的,站在队伍里老老实实排队等候,但看到个个都在插队,我就来火,打饭的两个人一般看到那个人插队了,是不愿意给打饭的。我插队一般不是跑到别人前面站着,我玩的更蛮横,因为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是直接走到前面,把饭盆往里面一伸,打完了就得给我打,我的眼神告诉对方,必须这么做。因为本早就该轮到我的,被其他人插队才导致我到现在的。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但遇上不讲道理的,我也只有通过其它非正常方法去解决。
饭堂对管理人员设有管理餐,一般有职位都吃的管理餐,坐在里面的圆桌上吃,八个人一桌菜,他们根本不用排队,菜是开饭前摆上桌的,比我们丰盛多了,有肉有鱼。吃饭也不用自带盆子和勺子。坐下来装饭吃就可以了,我们特别羡慕,但没有办法,谁让人家是管理者,我们是工人。后来,食堂可能因为一些原因,对外开放了几个管理餐名额,但很快就被占满了,进去的人当然高人一等了,吃的好多了,也舒服多了,但要每个月扣90块钱,这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要知道我们一个月工资也就500块左右。我们吃饭虽说是不收钱的,但每次吃饭也要划卡的,有个方型的硬纸板,上面有个人的名字,日期,方格子等,吃一餐在格子里打个对号。
我们组有两个老员工被拉长鼓动进去吃管理餐,我们其它人也跟着沾点光,每次里面吃完了,剩下的一些好菜好汤,他们俩都会端出来分给我们其它人,也算是够意思。饭堂里都是些没有漆的桌椅,其实算不上桌椅,长条桌子上面是一块木板,约四五米长,二尺宽度,支撑它的都是钢架结构,板也只一公分厚,经过常年累月已坑洼不平,有的地方还起层翘起来,显得极不雅观。凳子也同样是这种结构的,简易的不能再简易,几排放在一起。吃完饭后,桌子上到处是饭菜,有人把不喜欢吃的东西捡出来堆放在桌了上,也有人吃不完就直接倒在了桌子上。地上也是油腻腻的黑黑一层,看上去很不卫生。
在饭堂里,吃的最多的就是豆腐,青菜之类的,这类菜便宜,而且容易加工,青菜从来都不是油炒的,是用水煮熟后,撒上些盐等调料拌成的。很多不知道根底的人还以为是炒的。在资本者的眼里,他们只看得到利润,根本就不在乎你吃的东西有没有营养,能吃个饭饱就不错了,事实上是吃的再饱,饿的也很快,因为油荤太少了。我们为了填饱肚子,一边不停地抱怨着,一边无奈的吃着,咽下去,连同所有的苦难一起装进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