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九）

第九章：别误会，那是我同学

看了一会儿，她觉得腿酸酸的，就从池子上下来，望望天，只见天灰沉沉的象要下雪的样子。她就一个人在地边上转来转去，想平静一下悲凄的心境。
地里的大白菜前两天已经入窖了，剩下小白菜和葱还在地里长着。她自言自语地说：“啊呀，这天要下雪了，也不知会不会把你们冻坏了。”
她这话本是自己对自己说的，谁知背后居然响起一个男中音：“把谁冻坏了？”
小秋吓了一跳，猛回头，愣住了。只见一个大高个小伙子，黑黑的，浓眉大眼的，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你，你是陈林？你什么时候来的呀？”小秋惊讶的问道。
陈林说：“我来一会儿了，不知你在想什么，那么入神，没敢惊动你。你刚才说把谁冻着了？我看看前后没人哪。”
小秋不好意思地说：“我是说把这些小白菜冻着了。陈林，你来有什么事吗？”
话一出口，她突然想起妈妈说过的话，脸不由得红了。
陈林说：“没什么事，我听我五婶说你病了，就来看看。”
小秋说：“谁是你五婶？”
陈林说：“就是你三姨，我们住前后院。”
小秋“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把他往屋里让，心想怎么才几年不见，就长这么高。
回到屋里，小秋给陈林倒了杯水，他们在桌子两边的椅子上坐下，一时间谁也不知说什么好。 尴尴尬尬地坐了一会儿，还是陈林没话找话说：“你现在还看小说吗？记得在学校的时候，你总把头钻到抽屉里看书。有一回王老师把你的《林海雪原》抓走了，还是我给你捎回来的。你知道吗？当时我偷看了三夜才还你的。”
小秋说：“看不出来，你那时还那么不老实。”
陈林不好意思的脸上一红。
小秋话一出口也觉得后悔，掩饰着说：“唉呀，大妞怎么还不回来做饭呢。”
刚好大妞两眼红红的走了进来，对小秋说：“秋姐，你是没看见，那两个孩子有多可怜，他们爬在妈妈身上不让法医割妈妈的肉。法医把肚子劐开割了一块胃，又抽了一点下身的什么东西，要拿回去化验，很多人都哭了。”
说完这才注意到陈林。
小秋说：“他是我同学，来这儿有点事，顺便来看看我。”
大妞说：“那我做饭去啊，昨天买的肉还有，吃捞面吧？”
小秋说：“行。”
大妞做饭去了，陈林问：“谁死了？”
小秋说：“是河对面一个女的，才三十多岁，听说男的在外边有了相好的，把他妻子害死了，在开棺验尸呢。唉，真可怜。”
这时大妞喊吃饭。陈林说：“真快。”
他们来到厨房，刚要吃，春林叔来了，小秋怕误会，忙说：“他是我同学，来有事，顺便看看我。”
春林叔说：“好，不嫌这儿山沟，就多停两天。小伙子，姓啥叫啥？”
陈林说：“我姓陈，叫陈林。”
春林叔说：“嗬，和我一样，也姓掂不动，名字也只一字之差，有缘分。”
陈林只是傻笑，这时大妞已经又下好了一碗面递给春林叔。
吃过饭，天阴的越来越重，看陈林没有要走的意思，小秋倒担起心来了。她怕下了雪，不通车可怎么办，可也不好意思催他走。小秋怕别人误会，可陈林有个小心眼，不怕别人误会，弄假成真正合心愿。
大妞和春林叔似乎很能体会陈林的心意，吃过饭就都借故走了，自己总不能也走吧？
就这样小秋在忐忑不安中陪着陈林坐在桌子前，小秋从床头拿来两本《鸭绿江》小说月刊，一本放到陈林面前，说：“你看书吧，省得你着急。”
自己也坐到另一张椅子上看另一本。刚一坐下，她就觉得陈林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扫描，她很不自在，有点紧张，不知道自己的嘴巴应该怎样放，是紧闭着好，还是噘着好，要不就微微带点笑意吧。
她小小的嘴巴在不时地变换着形状，可脸上的肌肉却很僵硬。她意识到这一点，很想使自己放松，可又不知怎样才能放松，急得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她以前总在小说上看到别人谈恋爱，觉得是那么甜蜜，轮到自己就这样受罪。今天她才知道小说上的东西也不完全是真实的呀。
她忽然忘情地拍一下自己的头，在心里骂着自己：“小秋哟小秋，你真不知羞哩，你谈恋爱了吗？你承认和他谈恋爱了吗？人家刚来，人家向你提出什么了吗？真羞死人了。”
她感到脸上发烧，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下她是真的生气地噘起了嘴巴，两只脚还在桌下狠狠地跺了一下。
陈林静静地坐在一边，他根本就没看小秋给他的书，他在认真地观看小秋的表情变化。看她一会儿把嘴巴噘起像熟透的小樱桃，一会儿又把嘴巴紧紧地闭上，一副胸有成竹像有什么重大决策在心里决定了似的。
一会儿又脸红红的像个羞羞答答的傻小妹，真是越看越爱。有几次真想拉拉她的手，但他终于忍住了，看她娇羞的样子，哪里还忍心去冒犯。
这一会儿看她噘着小嘴终于安静了，看她还不注意自己，就调皮地把一个烟圈吐在她脸上。
小秋这才惊疑地抬起头来，看陈林对着她微笑，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
其实在这之前他早就向她脸上吐出好几个烟圈了，只是小秋太专注自己的感受了，没注意到。有时也觉得浓烟呛鼻，还以为是他抽烟时烟雾自然弥漫哩。
一个下午就这样匆匆溜走了，她们两谁也没认真看进一个字。
陈林说：“起来活动活动吧，坐了一下午，你看天都黑了。”
小秋说：“是呀，大妞怎么还不回来做饭哪？”
大妞推开门一步跨进来说：“饭早就好了，专等你喊饭哩。”
小秋说：“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什么饭哪？啊呀，看你身上有雪花，下雪了？”
向门外一看，天上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落到地上就化了，地皮都已经湿了。
大妞神秘地笑着说：“早下了。小秋姐，你信不信，肉饺子。”
小秋还以为大妞骗她哩，到伙房一看，真是肉饺子。春林叔正笑哈哈地往碗里盛哩。
小秋说：“啊呀，你们怎么像变戏法似的，我咋没听到你们剁饺子馅呢？”
春林叔说：“你专心看书哩，哪听得到？”
小秋脸一红，大妞笑嘻嘻地说：“春林叔说怕打扰你，不让大声，饺子馅我还是压碎的哩。”
小秋又感动又不好意思。他们一起把饺子端到小秋屋里，大妞又挖来火炭引着了炭火，大家就围坐在火盆边吃起来。
大妞带着羡慕的目光，一会儿望望小秋，一会儿望望陈林。小秋发觉了，瞪她一眼，陈林发觉了，微微一笑。
吃完饭，天已黑尽了。春林叔说：“陈林晚上给我睡吧，没有客房，只好将就了。”
大妞说：“让秋姐给我睡，陈林哥就睡秋姐的床吧。”
春林叔说：“也好，我的床脏巴巴的，你们再坐一会儿，我先休息了。”
说完就走了。大妞也很知趣地说：“我也要早点睡，秋姐，你们再坐一会儿。”也出去走了。小秋觉得很不好意思，她怕他们怀疑什么，就对陈林说：“你今天坐车累了，早点休息吧。”
也去隔壁大妞屋里睡去了，大妞正在铺床，见小秋过来，说：“还早哩，你再坐一会儿么。”
小秋说：“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坐着什么意思。”
就上床睡了。大妞刚一睡下,终于忍不住：“秋姐，陈林是不是你男朋友？”
小秋说：“别瞎猜，不是的。”
大妞说：“不信，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他长得真好看，一笑两个喝酒窝。”
为了断了大妞胡猜乱想的念头，小秋心生一计说：“人家早有对象，要不，你要看上，我就给你做媒。”
大妞说：“不理你了。”面向里睡了。
小秋却眼望着棚顶睡不着，她的思维一直还停留在学生时代。那时他黑不溜鳅的像个闷葫芦。曾几何时，他变得高大起来，具有一种男子汉的魅力，并且还有一点调皮，使人不由得就喜欢上了呢？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她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前几天她还对妈妈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那么，现在这个事有可能吗？他可什么都还没说啊，可别是我自作多情了吧。
她就这样翻来复去地想着，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她正在大街上走着，前边过来几头大黄牛，挡住她的去路。
这时前边又模模糊糊过来一个高个子男人，把牛赶走了，好像那个人就是陈林，她就去追他，可是眨眼的工夫不见了。她好失落，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了在五里桥时住的小院子，院里没有一个人，她好孤独。正在这时从院外飞来一个很大很大的黑蝴蝶，好奇特，好美丽，她就追呀追呀，很想抓住它，可是就像刚才在大街上追陈林似的，那个美丽的黑蝴蝶也消失了。
她好渺茫，好想哭，就忍不住哭了，哭得好伤心，好痛快……
大妞在那一头用脚蹬蹬小秋：“秋姐，秋姐，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哪？”
小秋从梦中醒来，说：“我做了一个梦，好可怕哪！”
大妞说：“什么梦，说说我听，我给你圆梦。”
小秋还沉浸在梦中的悲伤里，不想说话，哼了一句：“我忘了。”
大妞说：“忘了好，忘了梦是给别人做的，就不好也轮不到咱。”
当她又醒来的时候，大妞已做好早饭，是她最拿手的鸡蛋煎饼和蛋花汤。陈林吃过饭要走，说地上要落住雪就不通车了。小秋也不挡他，她怕住久了别人更要猜疑了。
大妞和春林叔把他送出大门，叮嘱他有空一定再来玩。
小秋把他往车站送，他们默默地走着，半天谁也不说一句话。小秋在心里琢磨着夜里做的那个奇怪的梦，陈林火辣辣的眼睛不时地偷望着小秋，好几次欲言又止。眼看已快到车站了，陈林终于鼓足勇气喊了声：“小秋。”
“嗯？”小秋答应一声，预感到他想说什么，心不由得“咚咚”跳起来。
陈林犹豫一会终于鼓起勇气说：“小秋，那个事你考虑没有？”
小秋慌乱地说：“哪个事？”
陈林这次流畅了许多：“就是我五婶说的那个事。”
小秋刚想说：“不行，我还没有思想准备。”
话还没出口，脚下一滑，被一个小石子滑倒。陈林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可是已经晚了，小秋已重重地趴到地上。
这时背后响起一个急促的声音：“小秋，等等。唉呀，咋拌跤了呢？磕着没有？”
是秀兰婶急急地追来，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还有点干枣、老花生我给你们送来，大妞说你们来坐车，我就紧赶慢赶。这闺女，咋不小心哩。”
这时陈林已把小秋拉起来，小秋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一边说：“不要紧，不疼。”
秀兰婶把一包干枣和一包花生递给小秋，小秋接过来说：“还热着哩，你刚炒的？”
秀兰婶说：“咋不是？听说娃子来了也没个好招待的，咋不多玩几天，慌啥要走？”
陈林说：“有事，闲了我再来。”
秀兰婶说：“不送你们了，红红一个人在家。小秋，响午去我家吃饭，做你爱吃的鱼钻沙煮黄豆。去噢，我给大妞已经说过，响午不做你饭。”
说着拐回头走了。
小秋和陈林吃着枣子继续向车站走，陈林说：“真甜，她是你什么亲戚，对你这么好。”
小秋说：“不是亲戚，是这近处的人，常来卖药我们就认识了。”
看看快到车站了，陈林不敢错过时机，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小秋，我刚才说的那个事你觉着怎么样？”
小秋说：“我觉得不行。”
“为什么？”陈林说：“是嫌我家里穷吧？”
小秋忙说：“不不不，不是的。”
陈林说：“那是为什么？你要觉得我哪点不好，你提出来，我可以改呀。”
声音都有点发颤，看他着急的样子，小秋有点感动，低头想了想说：“我这个人你大概还不了解，我从小被我妈管得很严，比较保守。也看了一些古代贞节烈女小说，中毒很深。我找对象有一个原则：一眼看准，一次谈成，一婚到底！我要做一个纯洁无瑕的人，也要找一个对爱情忠贞不渝的人，一生一世都不能相互背叛……”
陈林忙说：“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小秋，我一生一世都对你好，决不背叛你。小秋，我知道你心眼好，是一个高尚的人，决不是那种只看重金钱地位的人。”
小秋一时没有回答，陈林的心意看来是诚恳的，可是她心里总有一个阴影，觉得他不像是自己未来的丈夫。
那是因为在学校时他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那时小秋的个子几乎就是现在这么高。而陈林当时在班里是个小不点，尽管他现在英俊高大，她还是觉得他像个小弟弟。她听人说过，谈对象第一印象很重要，如果第一印象觉得能靠得住，那么，大多数就真的靠得住。反而，就真的靠不住。
想到这儿，她犹豫着回答：“咱们多年没见过面，相互之间也不够了解，比如说咱们兴趣呀，爱好呀是不是一致。再说我很笨，像缝衣服呀做饭呀种地什么的我都不会……”
“那不要紧，”陈林说：“这些都不要你做，我大说了，咱们顾住咱们就行了，这些活都有咱姐咱哥帮着做，不用你操心。至于爱好什么的，你爱看书，我也爱看书，我还准备积累些素材，以后写小说哩。”
小秋惊喜地说：“真的？” 陈林有这大抱负，是小秋没有料到的。
陈林说：“嗯，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时机还未成熟。小秋，无论怎样，我对你是真诚实意的，我希望咱们能成。”
小秋说：“我考虑考虑，还得和我妈商量商量。”
看小秋的话有了活口，陈林说：“好，我等你。”
送走陈林回来，春林叔说：“小秋，小伙子不错嘛。”
小秋忙说：“别误会，那是我同学，人家是来这儿有事，顺便来看看我。”
春林叔笑了：“看你急的，同学就同学嘛，同学之间相互玩玩有什么，我也没说是你什么，你脸红什么。”
大妞笑嘻嘻地从伙房里伸出头说：“小秋姐，秀兰婶让你去她家吃饭哩。”
小秋说：“哦，我知道，秀兰婶告诉我了。”
春林叔说：“你快去吧，晚了人家着急，下雪天没人，多玩一会儿。”
“唉。”小秋答应一声，如遇大赦般地赶快向秀兰婶家走去。
她顺着学校背后的石子小路慢慢地走着，山里的天气冷的早，山里的人们也特别勤劳，一般不到大雪封门的天气人们多数还在奔忙。年轻人有的在侍弄香菇架子，有的在地里忙活，还有的有点能耐的就走南闯北地跑生意，有的摇身一变简直都不像山里人了；老头们更是闲不住，干不了重活就在房前屋后的山坡上刨树木疙瘩，堆在木棚里待干后烤火用；老太太们忙完了家务活，就坐到火炕边，边烤火边纳她们永远也纳不完的鞋底，合她们永远也合不完的麻线绳。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城里人已经很流行烤煤火了，可山里人依然还烤树木疙瘩，只有单位上的人们才用所谓的这些洋玩艺。不过，他们依然闻不惯那呛人的煤气，也不过是烧点热水用着方便，烤火还是烤的木炭火。
小秋一有空就爱往秀兰婶家跑，她爱和她五岁的小孙孙红红玩，她还爱她们家那边烤火边干活边闲聊那种悠闲温暖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