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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梦(八)

作品名称:追梦      作者:李卢芹      发布时间:2010-04-22 11:18:58      字数:10646

第八章:评选引起的风波

平静的日子总是很容易过的,然而这个边远小站真的就象平静的河水那样平静吗?
年底发生的一件事,是小秋人生道路上所遭受到的第一次打击。
山里的冬天来得是比较早的,也是比较冷的。由于刚下过一场雪,整个天空和大地都是一片苍茫。树上的叶儿已经落净了,只有那小树枝被落雪压得一闪一闪的,不时有小鸟落下,一忽儿,耐不住寒冷又扑扑翅膀飞走了。人们大多数都躲在屋子里围着火盆闲聊天儿,没事不愿出门。
这天春林叔要到公司开会,小秋和贺军到车站送他。车上稀拉拉没坐几个人,那车的四个轮子都套上了大铁链子,一走动压得地上的雪咯吧吧地响。
送走了春林叔,小秋和贺军踩着积雪慢慢地往回走。贺军说:“知道春林去公司开什么会吗?”
小秋说:“不知道。”
贺军说:“去开年底总结会。”
他用手挡着风点上一支烟,意味深长地说:“回来就该评选先进工作者了,你看能评上谁呢?”
小秋说:“我不知道,咱们满共五个人,大妞不算。不知让评几个呢?”
说着已进了院子,院里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大妞不知去哪里了。
由于刚才的话没说完,贺军跟着小秋来到小秋屋里,坐到桌子边的椅子上,盯着小秋的眼睛接着刚才的话说:“一般是两个指标,今年你来了,多了个人,估计指标不会多。往年总是我和春林两个,不过,那也是大家瞧得起我。”
说罢深深地望小秋一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要不投我的票,就是瞧不起我了。
不过小秋阅历不深,还领会不了他的意思。她猜测着说:“那一定是你的工作好吧?”
贺军对她的语气不满意,说:“那你怀疑我工作不好?我不是自吹的,我一个人一年销货二十多万,进货、销货一把手,忙得连家都顾不上回,我家里对我很有意见。有意见就有意见吧,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要想把工作干好,不做出牺牲能行?”
小秋听了,心里有点不服气:你还顾不上回家啊,有时春林叔去进货,只两天就回来了,可你每次总得七八天。不用说趁机回家了,可补贴和住宿费照领不误。还不说平时有事动不动就回家,一走就把钥匙交给春林叔,忙的时候大家都去帮忙,怎么就成了你一个人的成绩了?如果说评上春林叔那我还是很服气的。
小秋忽然明白了,贺军今天为什么对她说这些,是想让我投他一票吧。
她望着贺军为难地说:“可是比较起来,我觉得东海也不错呀,他除了老婆生孩子,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这儿的。”
“啊呀,你咋恁笨呢,恁死心眼呢,”贺军站起来停到她面前,盯着小秋说:“这评选的事,不但是要看表现,还要看为人,看会不会来事。一句两句给你也说不清,以后跟我慢慢学吧。有一句话你记住,咱们是老乡,在这儿,我就是你的一根大柱子,随时都可以靠,你什么也不用怕,你就是有什么过失也有我担当。”
小秋听了,也说不上是温暖,也说不上是反感,她记起临来时妈妈说过的一句话:贺军这个人比较阴险,要多长个心眼,有什么事多和你春林叔商量。
小秋望望贺军,从他脸上没看出阴险二字,只看到满脸热情洋溢。
贺军抽着烟低头望小秋一眼说:“小秋,你手表上有一个黑点,你注意到没有?”
小秋不知他是不怀好意,看了看表,并没发现什么,说:“没有呀!”
贺军突然抓住小秋手脖说:“在这里,你怎么看不见呢。”
说着把小秋往他怀里一拉,小秋冷不防,不由自主被他拉到他怀里去了,贺军趁机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小秋这才知道了他的险恶用心,用力挣脱身,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气愤的说:“你,你还说咱们是老乡,你是我的柱子,会处处保护我,你就这样保护我,你还把我当人了没有?咱找人说说去。”
说着就要往外走,她气得浑身打颤,嗓子都哑了。贺军一看小秋真生气了,他也怕事情闹大了丢人,连忙站到门口堵着门对小秋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看你长得实在太可爱了,才把你当小妹妹亲了一口,你要不愿意我以后决不再这样了。你何必把事情弄大,那样你不丢人?你只要不怕丢人就闹去吧,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小秋想想也是,就仇恨地瞪视着他。
贺军说:“小秋,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死心眼了,这样你能弄成啥事。不过,我可警告你,最好今天的事你对任何人别提一个字。”说完出门走了。
小秋瞪着他的背影呆立了好一会儿,爬到桌子上伤心的哭起来。
直到大妞回来,她也没说是为什么,不过,她再也不与贺军说话,总仇恨地远远躲着他。
过了两天,春林叔回来了,小秋怕丢人,也没对他说出贺军的事。
这天下午,在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端着碗围坐在春林叔屋里的火盆边,边吃饭边烤火。春林叔端着碗嘻笑着说:“趁吃饭大家把今年的先进工作者评评吧,还是两个指标,小王不在,咱们几个说说就算了。今年都超额完成任务,批发销货二十三万二,净利润三万二千三。
采购总购二十四万,总销二十一万五,净利润三万四千三,站里共上缴净利润五万元。这都是大家的成绩,大家提提吧,还是老话,不要评我。” 说罢低头呼噜呼噜吃饭。
其实在乡下,开会就是这个样子,也没个正经会议室,有什么事趁吃饭的时候人都在,一说就行了。大妞虽然不是正式职工,也端着碗坐在床边和大家一起吃饭,她很有眼色地看谁吃完了,正在发言,就夺了谁的碗飞快地帮着盛来了饭,因此大家都很喜欢她,不忌讳她是不是正式职工,有什么事也不闪着她。
春林叔说完了,半天没人吭声,小秋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心直口快地说:“怎么能不评你呢?全站就数你最忙最辛苦,我第一个选你。”
说着还有意地瞪贺军一眼,心想:哼!德性!就是不评你!
东海说:“我同意小秋的意见,算上。”
贺军也说:“我也同意。”
下来这一个就难了,明显的贺军和东海都想当这个先进,贺军本想把小秋拉向他,评选时也好多一分把握,没想到这小丫头不买账,还差点闹出大事。他怀恨在心,可也没有办法,知道小秋不会评他,瞪她一眼把脸扭向一边。
东海完成的利润多,明显占优势,可他也不敢显出得意,低头抽着烟不说话。
这一阵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现在大家都已吃完饭,大妞看局势紧张,不敢言声,默默地收走了碗筷。
贺军面向窗户抽烟,时不时地剜小秋一眼,冷笑一声,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笑声里带着一股杀机。这也许就是妈妈说的阴险吧?但小秋不怕。
春林叔很为难地也在低头抽着烟,这个时候,不大的小屋里圈满了烟雾,小秋打开窗户让满屋的烟雾飘出窗外。
僵持了十几分钟,春林叔说:“看来这一个指标大家都很做难,这样吧,大家写纸条吧。”
他从桌子上取了一张纸裁成小条,每人发了一张。小秋先写上春林叔,接着又写上东海,第一个交了条子。
不一会儿,大家的条子都交齐了,结果出来了:春林叔和东海分别都是三票中选,而贺军为两票落选。
贺军站起身火辣辣剜小秋一眼走了,东海少停了一会儿,也站起身走了。
大妞早已瞌睡的不行,一直在等小秋,看都走了拉着小秋也急着要走。
小秋说:“等一下,春林叔,我有个问题弄不明白。贺军、东海、你、我咱四个人,你的三票,我、东海、贺军每人投你一票。
东海的三票,你、我咱各投他一票,可那一票是谁投的呢?他自己又不可能投他自己的票。难道是贺军投的?可是我听说东海和贺军是反脸门神面和心不和,贺军怎么会投东海的票呢?
还有贺军的两票,我不明白这两票是谁投的呢?你投他一票,我没有投他,他自己也不可能投他自己的票。那么,那一票是东海投的?怪了,平时反脸门神,关键时刻都还挺义气的嘛。”
春林叔笑了笑说:“你才不知道哩,本是我不应该说的话,咱哪说哪了啊。他们两谁也不投谁的票,都是自己投自己的票。你没投贺军的票,我投他一票,明显贺军的一票是他自己投的。东海也是自己投自己了一票。”
“哦,明白了。”小秋这才和大妞一块走了,原来这个小小的大集体里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又过了几天,春林叔和东海到公司开会去了,站里就剩下小秋、贺军和大妞。
小秋近来也不到批发上帮忙了,她不愿见他。可贺军近来却没话找话,笑嘻嘻总想与小秋说话,就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很令小秋感动,小秋每次来例假,前两天总是肚子疼,这次来又是这样,就让大妞到门市取了一包元胡止疼片。贺军却不动声色地把乡医院的妇科大夫请来了。小秋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后,又害羞又有点感动,心想,他是不是真的为那次行为后悔了,并在用行动赎罪呢?
可是后来又发生的一件事,使她彻底认清了贺军的本质。
自从上次事件后,贺军对小秋一直怀恨在心,但他不动声色在等待机会报复。
这天下午,贺军正一个人坐在门市上闲的无聊,来了个獐头鼠目的人,叫马飞,是本地有名的无赖,一进门就说:“给点药,喝多了,头疼。”
贺军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他给马飞弄了两包头疼粉,两支葡萄糖,说:“喝吧,一喝就没事了。”
又亲自把葡萄糖给他敲开,马飞平时被人冷落惯了,受到贺军如此款待,话马上多起来:“老兄,你最义气,我就爱交这样的朋友。我马飞有名的好汉,为朋友两肋插刀,有用着我的地方支一声。”
贺军说:“没有,有的话我一定说。”
开了一张发票说:“去后院缴钱,一元钱,这是手续。”
马飞愣了愣说:“我没带钱,要不,明天再说。”
贺军从口袋里摸出两元钱说:“我知道你没带钱,我说过,这是手续。”
马飞接过钱,说声:“哥们,够意思。”去小秋那里缴钱。
小秋正坐在办公桌前看书,大妞坐在桌子头纳鞋底。大妞见有人来缴钱,站起身让开位子。
马飞缴过钱,接过盖上收讫章的发票,把票拿去交给贺军。
贺军看了看发票说:“钱找的对吗?别看小秋机灵,她可是看着聪明,其实糊涂,常常找错钱,你看看错了没有?”
马飞说:“没错,你给我两元钱,药是一元,她还找我一元哩。”
贺军挤挤眼,咧咧嘴说:“你再看看,我记得我给你的好像是伍元,你想想是不是?”
马飞本来就是个刁钻无赖之人,一听话里有话,马上转口说:“是嗨,你是给我伍元,她应该找我肆元才对哩,我找她去。”
说着已冲到院里,小秋正在看书,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见马飞又来了,正不知什么事,马飞气急败坏地说:“你找钱找错了,我给你伍元,你只找我一元,应该再找我叁元。”
一副不给钱誓不罢休的样子,小秋先是发愣,后来看出他是有意寻事,就说:“大哥,咱一无仇二无怨,你又何必这样呢?你想想,堂堂男子汉这样做,丢不丢人?”
马飞虽然刁钻,也是个血性汉子,他语气软了许多,嘟哝着:“那才怪了,难道我弄掉了。”
转身走了。贺军正在得意,见马飞这么快就回来了,有点意外:“怎么样,退了吗?”
马飞说:“她不给退,说没有找错。”
贺军眨巴一下小眼睛递给他一支烟,安慰他:“别急,你想想,这才多大一会儿,你不可能把钱弄丢的,那就一定是她找错了。让她盘一下现金,若长款就说明她找错了,就一定得退,就说到天边也是你有理,不要怕,有我做主哩。”
马飞说:“对,我找她去,看她个黄毛丫头能怎的。”
说着就大踏步奔向后院,到了小秋门口,把外衣一脱扔到门口的一棵小树杈上,嘴里喊着:“林小秋,你给不给退钱,不退我给你拚了。”
气焰嚣张犹如饿虎扑食,小秋和大妞哪见过这种阵势?都愣了,眼看马飞就要冲进来了,大妞怕小秋吃亏,急中生智慌乱中挺身把门关上,用身子紧紧地扛住。
马飞已冲到门前“嗵”地一声一脚把门踢开,只听大妞“妈呀!”一声,“蹬蹬蹬”连连向后倒退了几步坐在地上。只见她的一只眼睛黑紫黑紫已肿得老高,她疼的连连顿着脚。吓得小秋不知如何是好。
马飞一看祸闯大了,心已虚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林小秋,你等着,若不把钱退给我,我给你没完。”
说着人已走到院里了。
这时大妞的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像个水煮的柿子,黑青黑青的。小秋又心疼又难过,正在不知所措,贺军来了,他阴阳怪气地说:“唉呀,怎么搞的,小秋?不是我说你,你找错了钱,退给人家不就得了,和顾客大吵大闹违犯规章制度。大妞为你受了伤,你还不快把她送到医院住院,还愣着干什么?”
一句话提醒了小秋,她忙把大妞搀起来,扶她去医院,大妞还强着嘴说:“我已经不疼了,不用去,歇歇就好了。”
贺军斜睨着小秋对大妞说:“你是为谁受的伤?你为谁省钱?有人为你付钱。不及时治疗,要是眼瞎了,看谁受罪。”
说罢背抄双手,踱回门市去了。
小秋气得浑身哆嗦,这才明白今天这场风波原来都是他策划的,是对她的报复。
小秋把大妞扶到乡卫生院,经过检查后,还好,没伤着视神经什么的。开了点三七片、双氯灭痛、螺旋霉素等消炎镇痛药,说过几天瘀血散了慢慢就没事了。
可小秋总觉得大妞是为自己受的伤,心里很过意不去,淘菜劈柴总抢着干。大妞眯着一只眼不让她干,说自己能干,让她看书去,有时还闹点小红脸。
过了两天,春林叔和东海开会回来了,贺军恶人先告状,说小秋工作不细心,出了差错还耍态度,说罢丢下钥匙说老父亲病了,就坐车走了。
春林叔和东海详细听了小秋和大妞的叙述后,春林叔只是沉默不语,他知道贺军是对小秋评先进没有评他而报复。其实另外的一个原因,小秋一直没好意思说过,他还不知道。
东海沉不住气了:“这简直就是报复,小秋,知不知道你这次评选没投他的票,得罪他了。”
“嗯!”小秋点着头说:“知道。”
她想起刚来时贺军总爱说:“小秋,咱们是老乡,今后我就是你的一根柱子,你靠着我就什么也不用怕,有什么事都有我担当。”
他说的话还犹有在耳,可这次所发生的事却不亚于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嘴巴。
事情虽然过去了,可这场风波却在小秋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使她第一次对人生和社会有了深刻思考。
看来社会是复杂的,现实是残酷的,哪能处处都像书上描写的那么美好呢?
社会嘛,本来自古就存在着善与恶、美与丑,它们随时都在进行着无声的较量。要不然前人怎能给我们留下那么多形形色色正面的反面的感人至深的故事呢?
小秋近来常常一个人望着那清凌凌的河水发呆,就连大妞千方百计做好吃的也提不起她的兴致。
这天她病了,躺在床上就像架在火上烤一样难受,只觉得嘴干舌燥,嗓子眼像要冒火,眼皮也像有千斤重。大妞在门外把门擂得震天响,一声声喊着:“秋姐秋姐,起来吃饭。”
她也无力回答,强挣起身,刚一下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挣扎着到门口把门打开,一阵头晕目眩,觉得不妙,说声:“大妞,快来扶我。”
就跨出门外,弯腰脱掉鞋子,往坎台上一躺,晕过去了。吓得大妞连声呼叫:“秋姐秋姐,你怎么了?你醒醒啊,别吓我。”
春林叔应声三步并作两步跑来了,忙和大妞一起把她抬回到床上,一摸她的头:“天哪,烧成什么样子啦,大妞,快给贺医生打电话,让他快来。”
“好!”
大妞转身要走,春林叔说:“还是我去吧,你倒点水往她嘴里喂点。”
就到隔壁打电话去了,打罢电话回来,看小秋还没醒,就用指甲用力掐她的人中,直到掐出了血,小秋才微微哼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妞又给她喂了几口水,她才觉得稍微有了点气力,只是觉得头隐隐作痛,眼也困痛困痛的。
这时贺医生来了,他三十多岁,细高个子,由于业务关系,和大家都很熟,进门就问:“小秋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
他给小秋诊了脉量了体温,又用听诊器认真听了听,说:“没什么大毛病,是发高烧引起一时昏迷。大概最近情绪也不大好吧?不用担心,吃点药,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他给小秋开了发汗退烧的药,又开了两瓶液体的处方,春林叔到批发上取了,贺医生给输上才走。
到了中午十二点液体输完了,小秋的烧也退了,感觉轻松了许多,只是嘴边出了一圈水泡,十分难受。
大妞又用大枣熬了一碗米汤喂她喝了,晚上就睡在她身边。
第二天,大妞早早起来,又做了一碗小秋爱吃的大枣熬米汤,刚吃完,妈妈来了,小秋又惊又喜。
妈妈说她是昨晚接到春林叔的电话,知道她病了,一晚上都没睡好觉,今天天不亮就去车站等车。
说着已经从包里掏出小秋爱吃的咸鸡蛋、灵山大枣和苹果,一边又忙着让春林叔和大妞吃,嘴里说着感谢的话:“小秋病了,多亏你们照顾。”
又把大妞拉在怀里:“好闺女,把你累坏了吧?”
大妞不好意思的说:“哪里呀,我身体可好了,一点也不累。”
春林叔说:“应该的嘛,不告诉你一声,怕你怪罪。”
妈妈说:“哪能呢,我的闺女和你的闺女一样,交给你我再放心不过了。秋儿,以后多向你春林叔学习,他可是样样都会。”
春林叔说:“哪里,哪能和你比!小秋,你妈不但医疗技术高,还唱的一口好戏哩。文化大革命那会儿,你妈扭秧歌,唱花鼓戏,跟个十七八的大姑娘似的。你妈还有一个能处,不但文章写得好,还有一手好毛笔字。那时候兴写大字报,单位上有好多人的大字报都让你妈誊写哩。”
小秋望着妈妈,不敢相信:“真的?我妈那么伟大?”
妈妈说:“别听你春林叔瞎说。”
春林叔哈哈笑了:“嘿,还害羞哩。”
小秋有点不解:“春林叔,我妈是医院的,你是药站的,不一个单位,你怎么知道我妈恁清?瞎吹的吧。”
春林叔说:“这你就不懂了,医院和医药本就是一家,儿女亲家。何况当时我们都在五里桥,虽不是一个单位,大家都象一家人一样亲热,各单位排节目都在一块哩。”
“哦。”小秋明白了,她真羡慕他们生活在那个轰轰烈烈的年代。
晚上,小秋告诉了妈妈与贺军之间发生的事,妈妈也很生气。妈妈说,世上象贺军这样的败类还很多,以后对他防犯着些。表扬小秋做得对,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名节,没有了名节就失去了做人的尊严,要她任何时候都要正道做人。
过了两天,小秋的病渐渐好了,嘴边的泡也结了痂。这天中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大家吃了饭没事,就坐在院子的山墙边闲聊天儿。火红的太阳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好不舒服,大铁门一关,一丝风儿不透。
妈妈望着井台边菜地里的一垄垄白菜、葱说:“真是大变样了,记得那年下乡来看你,院里的草都能把人吃了,现在好了,有点人气了,种的菜足够吃了。”
春林叔笑望着小秋说:“这可都是你那宝贝闺女的功劳。”
妈妈不信,咂着嘴说:“你这可是虚夸她了,她哪会种菜。”
东海这天也在,他接口说:“小秋虽然不会种菜,她可会指挥,在她的统帅下,大家齐心协力种的秋黄瓜、秋豆角等吃不完,还卖了许多哩。”
春林叔说:“有两个月我们都没掏伙食费,卖的菜钱还吃不完哩。”
妈妈说:“还是乡下好啊,住到城里,就楼上巴掌大那一片,我还真怀念在乡下那一阵,院子大大的,种的菜吃不清,既锻炼身体,又减少开支。”
正说着只听大门“哐啷”一声响,进来一个十七八的姑娘,只见她满脸疤瘌,红一块,紫一块,左腮边还有一块红茸茸的肉搭拉在下颌上,左右摆动,猛然一见好不怕人。唯有一双圆圆的眼睛,还亮晶晶的,美丽动人。
她一手提着一个荆条篮子,里边装着柴胡、桔梗等几样中草药来卖。她看到妈妈被她吓得张大着眼睛,不好意思的低垂着头,微微一笑。这一笑,露出了一口好看的碎米牙,还颇有动人之处。
小秋说:“妈,你别怕,是小时候被火烧的,我刚来时第一次看到,还以为见鬼了,吓得从屋里跑出去了。”
东海已经带着那个姑娘去门市过枰去了,妈妈还在为姑娘叹惜不至。
春林叔说:“这里像这样的多着哩,你没听说过大坪有三多:树木疙瘩多,火烧的疤瘌多,傻子信子多。”
看妈妈不解,春林叔解释说:“大坪乡山大树多,所以树木疙瘩也多。人们冬天烤火都是挖的树木疙瘩,所以叫树木疙瘩多;
火烧疤瘌多,是说大人们一天到晚穷忙,坐在火池边烤火还一边干活,哪有空管孩子,孩子睡着了戳在火池里烧的少鼻子缺眼的比比皆是,所以叫火烧的疤瘌多;
傻子信子多,是说这里沟深路险,外地姑娘一般不往这里嫁,小伙子找对象难,许多都是近亲结婚或换亲,有的亲套亲,生下的后代傻子多。下河有一家五口人,老两口半憨不傻,生下的三个孩子两个都是傻子,只有一个女儿不傻,还特别精灵,也不知那基因是怎么遗传的。”
这时那个疤瘌女已卖完药,拿着票来到小秋面前,小秋接过票,向住室兼办公室走去,疤瘌女跟在她身后,取了钱羞答答低着头走了,还自觉地关上大门。妈妈惋惜的说:“多懂事的孩子啊,可惜了的。”
小秋这时已坐回到原位上去,大妞歪着头看了小秋一会儿问:“秋姐,那天你晕倒的时候脱鞋干啥哩?”
小秋说:“我以为圪台是床哩。”
“哈哈哈……”一句话把大家逗笑了,大妞笑得气都上不来了。
正笑着秀兰婶推开大门进来了。她,五十多岁,个子不高,瘦瘦的,住在瓦缝沟口,是来卖药时和小秋认识的。
她为人纯朴善良,热心开朗,经常给小秋拿些核桃、毛栗子、暖柿子等时鲜山果之类。今天听说小秋妈妈来了,特意带了二升核桃和一包干枣来看妈妈,见大家都在笑,问:“啥事,恁开心。”
春林叔说:“正在说个笑话。”
秀兰婶问:“什么笑话,说来我也听听。”
大妞这时已飞快地搬来一只小橙子,妈妈说:“来,放这儿。”
秀兰婶在妈妈身边坐下,把枣子和核桃分给大家吃。
春林叔吃着枣子说:“嗯,好枣,看在你枣子的份上,就讲个笑你听。我说的就是咱瓦缝沟有个老杂毛叫个高石头……”
秀兰婶一听又要编排她老头,腾地站起来在他背上擂着拳头,骂道:“就知道你不放好屁。”
春林叔一边站起来躲着,一边说:“有一天,那个老杂毛到树林里偷驴逑,突然想拉稀,脱下裤子就窜了一个大鞭杆。完了事干着急没啥擦屁股,拾了个土坷拉就往屁股上一按,碎了,弄了一手屎巴巴,骂了声:‘娘的,倒霉!’没好气地用力把手甩了甩,想把手上的屎甩掉。谁知用力太猛,把手甩到身后的树上,疼得他忙把手指放到嘴里哈气,感到了腥臭才知道自己变成吃屎狗了。提起裤子就往家里跑,按住老婆子就往死里打,怪她做饭没放油,压不住味,害得他拉屎都不香……”
“哈哈哈……”不等说完,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捂住了肚子。
秀兰婶更是不依不饶,揪住他的领子不松手,一只手弯腰抓了一把土就灌到他脖子里去了。嘴里不住的骂着:“我叫你编排我,我叫你编排我,早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小秋这才知道春林叔这半天是在拐弯抹角的骂秀兰婶呢。
妈妈说:“他就不是个好东西。”
这一阵猛笑终于把疤瘌女带来的郁闷空气给冲散了。
到了晚上,妈妈说她明天就要回去,小秋不愿意,说:“再住两天嘛。”
妈妈说:“不能再住了,医院里还有好多事,小军也正在大复习考试,快到年下了,我也该回去准备准备。哦,对了,前几天你三姨来了,说她们村有你一个同学叫陈林,顶他父亲的班,在五里桥信用社上班,打听你哩,想让你三姨给做媒。听说孩子不错,就是家里很贫寒,妈妈偏瘫,父亲又做过大手术,弟妹又小,我怕你受不了症,回绝了。”
小秋说:“穷倒不说,妈,咱们都是成天看书的人,难道还学势力眼嫌贫爱富吗?问题是,我跟他根本就不行。在学校的时候,他又瘦又矮,老坐第一排,总不说话,不过成绩不错,老是学习委员。说不定他还没我大呢。”
妈妈说:“这我倒问了,属兔的,和你一般大。问题是你从小没受过大症,他又是老大,你能顶起这个门户?你还记得你胡平姨的儿子严松吧?你平姨有这个意思,上次已对我提过了。我看这是个头,独生子,父母都上班,家境不错,你考虑考虑。”
小秋说:“妈,我还不大哩,还不想考虑这事。”
妈妈说:“又不急着决定,晚晚说也行。”
妈妈走了,好几天小秋还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又过了几天,春林叔有事回家了,东海交货去了,贺军还没来,小王总是月底才来停那么几天。院子里就只剩下小秋和大妞,大妞看小秋无精打彩的,就想法使她开心,提议下跳棋,她不想下。
大妞说:“要不,我到街上春阁子那儿把羽毛球拍拿回来,咱两打羽毛球吧?”
“好。”小秋勉强答应。
大妞飞快地走了,她一个人坐在窗台边对着窗外出神。突然窗台上几个描的很粗的水笔字映入眼帘:林小秋,你这把花儿可真香啊!她不由得脸上一红,说声:“真混胀。”就拿笔把那几个字涂抹掉。
那是一个叫李军的男孩子写的,他一米七八的个子,长得很帅气,父母就在对面的中学里教书。他刚高中毕业,正在家里待业,最近总爱往这儿跑,还总用语言来试探,小秋总是把话题岔开,暗示他:我只能把你当成我的亲弟弟看待。
他很失望,还爱吃醋,见到其他男孩子来玩,就不自在,就用小秋的笔在窗台上写下这几个字。
前天妈妈见了还问:“谁写的?真混胀。”
小秋搪塞说:“不知道。”
妈妈好象预感到什么,立即言正词严地说:“秋儿,我可提醒你,咱们家可是家大人多,满村子没几家外姓,几乎都是姓林的。你在众姊妹里不是老大也不是老小,大大小小没一个出格丢人现眼的。
你舅家也是大门大户,你表姐表哥几十个,哪一个敢胡来。你大表哥那一年谈个对象几年了,又遇到个同事,就想把这个吹了,你几个舅们就把他丢在红薯窖里要活埋,说咱王家可不做伤天害理的事,那当然是吓唬他的了。咱可要自尊自重,别和不三不四的男孩子瞎哄哄,咱丢不起人。”
小秋当时就表态:“妈,我知道,我看过《烈女传》,我要一眼瞅准,一次谈成,从一而终,放心了吧?”
妈妈只是在她头上轻拍了一下……
正想的入神,突然听到车路上人七人八乱哄哄地往河对面跑。
这时大妞手里拿着羽毛球拍也慌慌张张跑回来了,说:“秋姐,快去看,县公安局、法院来人给海芹开棺验尸哩。”
“啊?”小秋感到意外:“她娘家告赢了?不是说属于正常死亡吗?”
大妞说:“哼,八成是被怀军子害死的,怀军子在外边有了相好的,逼她离婚她不离,就故意让她中的煤毒,人人都这么说的。咱去看看吧?”
小秋说:“我得看门哩,大家都不在,来人了怎么办?你去吧,我站到井台上看就行。” “好。”大妞走了,小秋来到井台边,上到水池子上,只见人们三三两两地踩着列石过河。 河那边几棵大树遮住的小村子里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人们成群结队地往村子后边的山坡上跑。那里是海芹下葬的地方。
只见满山遍野都是围观的人群,亲人的哭喊声,好心人同情的哭泣声不绝于耳。小秋也不由得心酸,想着海芹平时那么贤慧善良,对人又那么热情好客,就在她死的前两天还给小秋送来她蒸的柿瓣馍,谁知两天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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