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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树(第一部10)

作品名称:红枣树      作者:刘刚      发布时间:2014-10-16 17:12:01      字数:13036

  10 
  大奶奶今天早晨又睡迟了。不知为什么,有一段日子了,大奶奶总是打不起精神。今儿早晨,她又睡到了日上三竿,就觉身子沉沉的,懒懒地躺在被子里,不想穿衣,也不想说话。冯嫂也不知大奶奶哪儿不对了,打发孜文去请王龟又没找着,说那王龟去邻村巡诊去了。大奶奶说:“哪有这样娇贵?我只是一时的脑袋沉,想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二奶奶道:“还是等等王龟,把把脉,没有事大家都放心。”大奶奶笑笑,还是去前面忙事去了。
  二奶奶回到自已房里,见英儿正对着镜子出神,二奶奶道:“小妖精,你到会摆弄,一个人躲在房里照镜子,看你那勾魂的脸,满肚子都是骚味。”英儿“啪”一声歪过镜子,想要出门,二奶奶挡着,道:“哪去,外面有男人勾走你的魂了吗?”英儿道:“二奶奶,也不知道我哪辈子该着你的了?每日里你要汤要水的,我都能伺候你,可也没说还陪着挨骂,对吧?”二奶奶道:“就骂你了,你能怎么着?”英儿道:“我能怎么着?我又能怎么着?!”
  二奶奶自打小产后脾气一天赶着一天坏,以后的日子里她急切地想再怀上,然而怀孩子却不像骂人那样随口就能做到的。心里越发地烦,嘴上还不能说出来,私下里是攒足了劲,一心想赶在大奶奶前头生出个一男半女。每日里巴望着肚子里有什么动静,又怕大奶奶那里先有了,急的不知怎么是好。而那英儿随着年龄一天天大起来,人却出落的宛然出水芙蓉,一身温暖的肉儿,蓬勃欲出,好像早春季节的柳树,满树都是新鲜的嫩芽,一掐就出水的鲜活,那样的抢眼又是那样的让二奶奶嫉妒。如此这般,二奶奶早把一腔的不如意和满肚子邪火只管往英儿身烧去。
  英儿也知道二奶奶的火气出自什么原因,她却故意不点明,只是和二奶奶唇枪舌剑,偏要乱起来。这主仆二人一个不让一个,天天吵架,直搅和的家里没有安宁。
  二奶奶和英儿两个斗嘴,早让大奶奶听见了。大奶奶头昏沉沉的,也懒得管她们。那房檐下面,筑着一窝燕儿的巢,夏天的时候,燕儿呢哝,总是能凫化出两三窝小燕。那燕儿们自顾了出出进进,总是闹得不一般。大奶奶也不让端了燕巢,任燕儿们闹。然而此刻燕儿们早已飞离了巢去了南方。那房檐下面的燕巢,这会儿却如死灭的锅灶一般,冷冰冰的让人发愁。但大奶奶是明白的很,这窝燕儿,却是很能繁衍的,一窝接着一窝,燕巢总是闲不了。而每次有新燕凫化出来时,大奶奶也总是要惆怅一番的。
  刘沃农和大奶奶的恩爱,使得这个大院里充满了祥和安宁的气氛。也使得家景一年好似一年。今年,刘沃农又在北平开了几间铺子,加上二爷在天津的皮货生意和那贩马的收入,正所谓人无外财不富。刘家的祖业就好比一匹天份很好的马驹儿,那种架势,已经张扬起了奔驰的势头。大奶奶仗着冯嫂的帮助,勤俭持家,如今已是到了殷实厚丰的时候了。
  唯一不如意的还是家里没孩子,这已成了大奶奶的心病,常常让大奶奶感到堵的慌。怎么回事呢?大奶奶也常这样问自已。
  吃午饭的时候,二爷回来了。英儿拿着拂尘在院里给他掸灰。二爷一边抬着胳膊让英儿掸灰,一边看英儿。二爷说:“英儿,想我了没有?”英儿眯眼一笑,道:“二爷老实点,小心二奶奶听见了拾掇你。”二爷歪脸看了一眼大屋,大屋的门开着,里面的人都在吃饭。二爷邪着眼看英儿,道:“我可是急着赶回来的。知道为什么吗?”英儿道:“我怎么知道二爷心里想什么呢?要说知道什么嘛,就是二爷想二奶奶了,才急着赶回来。”二爷笑道:“小妖精,我走的时候,你没来由地在桥上送了我一程,浪出了爷的火。这会我回来了,你却装着没什么事了。”英儿白二爷一眼,道:“我只管浪我的,犯不着让二爷闹出了火。这事关我什么相干?”二爷说:“小王八,看我揪了你的舌头!”
  这时,大屋那儿二奶奶憋不住了,道:“掸个灰这么长时间,怕是绊住了脚了吧?要怎样就怎样好了,好不容易回来了,倒知道和丫头调情。我看这家里是没我的地了。”大奶奶听了,让冯嫂去叫二爷吃饭。冯嫂就走出去,冲那英儿只一瞪眼。二爷看见了,说:“冯嫂,你别这样瞪英儿,也不用怕那个母老虎,总有一天我会收拾她。”说得冯嫂心就慌起来。二爷一抬胳膊,挡住英儿的拂尘,就到大屋吃饭去了。
  吃完饭,二爷胳膊底下夹个算盘来找大奶奶。二爷说:“给北平送去了二十几匹好马,顺便到各个铺子里收了一趟帐,也不知赚头好坏。”大奶奶就接了算盘,二爷说一笔帐,大奶奶打一个数,不时就有了结果。大奶奶出一口气,道:“入秋有些日子了,按说早该收租子。你哥又忙,我这里老是有事,今儿你这儿一盘点,我这会就想,那租子也该收了。”二爷道:“乘着我还在,就跑一圈,一两天就可收了一半,剩下的另一般,只好烦我哥和嫂子去收了。”大奶奶道:“你刚回来,就陪陪你媳妇吧。我今儿和文儿出去一趟。”就喊冯嫂去准备轿子。
  一会,叫来孜文,让他陪大奶奶去收帐,他老大欢喜。冯嫂使劲瞪他一眼,道:“再要是出了事,看我拧烂了你!”
  孜文自然不敢有半点怠慢,一路上小心伺候,太阳偏西时,才走了一两个村子。孜文知道大奶奶身子不舒服,不敢再走了,就打轿回家。
  中秋时节,田野里已是万木结果。秋高气爽的天底下,蓬蓬勃勃地展开一派兴旺的景象,漫天漫海的秋粮自不必说,就那野树野蒿也是果实垒垒。有的地方,茅草都长过了人脑袋。这一片望不到头的荒野,深深地涌起果实酸涩的甘味。到处都是枣林,到处都是大枣儿,这种新鲜的枣儿平原人叫它们大青枣,咬在嘴里“嘠嘣”响。秋风习习,吹得人清爽。那风是一路掠起万木百草,呼啦啦刮过去,平原万里,这风是没有任何阻挡,一路呼冽着刮过去。刮的天净云白,这般的瓦蓝。
  大奶奶坐在轿子里,鼻息里早闻见了果实酸甜的味道。风涌动着,一阵阵吹进轿里,大奶奶掀起轿帘,问孜文道:“这酸酸的味儿是什么野果的味,逗得我真馋。”孜文紧跟着轿子,道:“我看看。”孜文边走边掂起脚向远处望。大奶奶在轿子上,自然要高出孜文,所以她先看见了,说:“我看见了,就在前面的土坡上,你看耶,那样红的一片,快抬我过去。”
  轿夫们一起使劲,迈开大步,向那红红的一片走去。大奶奶还嫌慢,在轿里说:“快点耶,我都馋死了。文儿你跑两步,过去看看是什么?”
  孜文道:“好唻!”就跑起来。孜文跑过去,见那红红的一片原来是一片野樱桃。那样一丛蓬蓬勃勃,成堆的樱桃红艳艳,弥散着酸甜的气息,让人口舌生津。孜文正看着,轿子已抬过来了。才放下轿,大奶奶已下了轿,竟忘了身份,忙不跌地走过去。平原的风掠起她乌黑的刘海,大奶奶的红夹袄也让风吹起来,露出了粉红的里子,大奶奶全然不顾,竟不觉那荆棘丛里细细的小刺,只顾了一把把捋那红樱桃,大奶奶那馋急了的样子,让孜文感到了害怕。
  回到家里,孜文把这事说给冯嫂听。冯嫂却一愣,忽而拍起手来,却叫孜文快去请王龟来。掌灯的时候,王龟来了。给大奶奶一拿脉,王龟先就道喜:“合该我王归今日有酒喝了,大奶奶是有喜了!”冯嫂道:“酸儿辣女!大奶奶,你怀上了。”刘沃农在一边还没回过神,问冯嫂道:“怀上了?怀……,哈,哈哈!哈哈……拿酒哇,加林!加林!”
  刘沃农笑着蹦出了门。一会回来时,抱着一坛花雕,加林后边跟着,进了屋。加林对冯嫂说:“还愣着,去抄几个菜呀!”冯嫂说:“是呀!”就出了门。刘沃农放下酒,也顾不了对王龟道谢,就充门外喊道:“沃荣!沃荣!”
  大伙只顾了高兴,谁也没注意到此刻的大奶奶早已是泪人一个。还是王龟心细,在一边哄道:“大奶奶,你这泪花子流得值呀。哭吧!哭吧!”大奶奶却破啼为笑,道:“总算是,总算是……”王龟说:“总算是对得起老刘家了,对不?”大奶奶“哇”一声就哭出来。恰好二爷进来了,道:“是谁惹我嫂子生气了!”大奶奶说:“是你哥!”刘沃农道:“什么呀?高兴,来呀,王先生!加林!沃荣!咱们换地方,今儿咱们不醉不行!”
  这边这样闹着,二奶奶听见了,却不知出了什么事。打发英儿去问,回来时,英儿的脸上高兴不是高兴,别扭不是别扭,说:“那边请了王龟来。”二奶奶就问:“是怎么了?”英儿道:“没怎么,王龟给大奶奶号了脉。”二奶奶在炕上立起身,道:“死丫头,往日里巧舌利嘴,这会儿却这样啰嗦。我看你是成心这样,快说,倒底怎么了?!”英儿说:“说就说,是大奶奶有喜了。”二奶奶听了,就呆愣着没有话说。一会,她见英儿还在脸前站着,就说:“你还站这干什么?”英儿说:“二奶奶没说让我走,我怎么能走?”二奶奶说:“我就死了干净了,也不用你这样烦我了。”英儿咬紧了嘴唇任二奶奶说下去。二奶奶说:“我算看明白了,你们都多嫌我,巴不得我得了涝病就死了。我死了好给你们腾地方。不是这样吗?你个小妖精都快成大奶奶了。我是什么?我才是丫头……”
  那天晚上,二奶奶鸡叫头遍时才睡下,天刚擦亮,她就叫英儿,说:“英儿,英儿,英儿大奶奶,我起来伺候你吧。谁让我命贱呐!”
  英儿让她没来由数落了一晚上,才眯上眼,就让她这样一顿骂。英儿忍着,披衣起来,问她道:“二奶奶,你要什么?”二奶奶说:“你说我要什么?我要你当大奶奶。小王八操的,你说我要什么?你二爷昨晚到这会儿不见人影,你就不知道找找去。”
  英儿忙不跌就往外走,出了们还能听见二奶奶骂道“小王八操的……”
  英儿满肚子委屈,一来到外面,那泪水就流出来。恰好二爷喝酒多了,这会天才亮,憋足了一泡尿,出来撒尿。一边走一边对里面说:“王先生,王先生,你真没用,你和加林一对没用。还喝,还要喝。等等我……”
  二爷一边说着一边解裤带,一边解裤带一边往墙角的茅厕走。才转过香椿树,一眼看见英儿眼泪汪汪走过来。二爷就问她道:“英儿,你怎么了?”
  英儿一见二爷,那泪水就如翻了的水缸,哗哗地只管往外流,却说不出来,只是一声跟一声哭。二爷说:“英儿,你告诉我,是不是你二奶奶做贱你了!”
  英儿摇摇头,那泪却止不住,兀自刷刷的流。二爷说:“你不用说什么了。我就去收拾那个不下蛋凫不出鸡的东西去。”
  二爷已没了尿,甩开了脚就往前面去。英儿见状,“嗵”一声跪下,道:“二爷要是真心疼英儿,就别去找二奶奶麻烦。”
  只这一声哀叫,二爷已软了腿。转过身来,却不扶英儿。那英儿道:“英儿原就是你买了来伺候二奶奶的。英儿就该任二奶奶打任二奶奶骂。英儿早早没了娘,又摊上个心硬的爹,全凭二爷二奶奶给口饭吃。二爷要是这会儿难为了二奶奶,就等于断了英儿的饭碗,要了英儿的命。”
  二爷哪见过女人这样伤心,这般哀求?就觉着英儿小人儿一个,跪在那里,好可怜见的。二爷倒不知该怎么是好了。那英儿何等机灵?道:“二爷你自去干你该干的事吧。英儿哭哭自已就会好的。”
  她说着,慢慢立起来,也没拍腿上的土,自顾了转过二爷,就走了。
  二奶奶却是不怕二爷的。其实她也知道家里还有大哥嫂子罩着,说什么也轮不着二爷犯横。大不了扯着嗓子嚎起来,反正她也是找不痛快。闹起来,谁也别想好受。她先是吊着脸谁也不理,接着拿冯嫂开刀。也怪冯嫂天生护着大奶奶,眼里又揉不得沙子。瞅着二奶奶没事寻事,就明白了她的心思,无非是大奶奶有了身孕,心里有气,就像是笼里蹿起了邪气,灶里还在添柴,迟早是要冒顶冲出来似的。
  那二奶奶、冯嫂两个,平日里早积攒了怨气,到了现在,二奶奶当然觉着冯嫂更不顺眼。恰好冯嫂在外面喊英儿,一声跟着一声:“英儿,英儿,我这会手里活紧,你来帮我杀鸡。”
  英儿应着声跑出来,一会儿,英儿在外面道:“冯嫂,鸡杀好了。”冯嫂又道:“你拾掇干净了,这鸡是给大奶奶炖汤的。大奶奶嘴细,不弄干净她可不吃。”英儿道:“知道大奶奶嘴细,我好好洗了的。”冯嫂道:“你去抱点麦草点上,再把光鸡的细毛燎燎。燎好了再用清水洗洗。大奶奶闹孩子,翻胃。那鸡不能有一星儿毛。”
  这两个在外面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里面二奶奶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向外面喊道:“英儿,你个王八羔儿,大太阳底下你嚎什么丧?生怕谁听不见怎么着?!整天介就知道花马吊嘴,一声跟一声的,猫儿狗儿叫骚一样吵得我脑袋疼。就不怕惹火了二奶奶,扭烂了你那张臭嘴,揪下你的舌头喂猪!”
  冯嫂可听得明白,要在往日可能还能忍住。这几日,大奶奶有了身孕,是大奶奶露脸争气的事,她脸上也有了光。就不免得意忘形。竟忘了自已的身份。加上她手上的活也正在忙乱里,心里有火,张嘴就出来:“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当下人的,哪里有高声说话的份?就这样小心着,还是吵了二奶奶的瞌睡。”
  二奶奶听了,摔了手上的梳子。来到院里,指着冯嫂的脸,说:“还没有个天高地厚了?我倒要看看今儿你能闹个啥样儿出来?”
  冯嫂却慢慢直起腰,道:“二奶奶,您也别这样给我使主子脾气。咱们也是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得见。只是好歹谁也别戳破了这层儿纸的好。我是下人,今儿得罪了二奶奶,惹得二奶奶生气。我给您跪了。”
  冯嫂当真是跪了下去。
  二奶奶把冯嫂的话每一句都听得明白。任那冯嫂跪在眼前,却一歪脸,甩手就给了英儿一个嘴巴。道:“反了你个小妖精!山再高还能压得住太阳。看什么你,我就打了你了!”
  英儿“嗵”一声也跪下,低了头不吱声,只把嘴咬住,任眼泪往肚里流。
  二奶奶见英儿也跪下了,淬一口唾沫,道:“今儿我的巴掌算是开了戒。往后你就得小心点。小心我打缩了你的脖子!”
  外面这样闹,里面的大奶奶都听得明白。才开始时,大奶奶却不知怎样是好。终究是二奶奶,碍着二爷一年四季外面跑的理,她这会儿再怎么闹,也不好和她撕破了脸。等到冯嫂跪下了,二奶奶还不饶,打了英儿时,大奶奶坐不住了。也就在这当口,大奶奶果断地想,家是该有规矩的。
  大奶奶把事情做到明处,乘着二爷还没走,吃完晚饭,大奶奶说:“前儿个我去外面收租,在王营儿村有个王剩儿,家里孩子多,日子过得紧。王剩儿想把他家大丫头小翠送来咱们家干活。这事我做了主,答应了那王剩儿。明儿那个小闺女就来咱家。我想好了,让这小翠跟金枝,换了英儿帮冯嫂。我现在给大家说了这事,你们有什么说的没有?”
  二爷说:“什么大事,嫂子自个拿主意就行了。”
  刘沃农说:“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按说我是不赞成家里再买丫头的。可是咱们家现在摊子铺大了,人手就有点紧。我也想通了,人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我也没什么话说。就答应了你嫂子。”
  大奶奶就看二奶奶,道:“金枝,让小翠换了英儿帮冯嫂你答应吗?”
  二奶奶冷笑道:“家里的事一向是姐姐说了算的,我说管什么用。”
  大奶奶不再理她,道:“那这事就这样定了。”
  二奶奶扭了扭屁股,想说什么。大奶奶却抢先对二爷道:“刚才你哥说了,咱们家的摊子现在越铺越大,和从前是不一样了。即然不一样,往后的日子就得有规矩。今天后晌,我也和文儿合计好了。文儿识字,今后家里进出帐目,全由文儿掌管。从前的帐我明天就交给他。今后大小事情,不管是谁,但凡用钱,都要跟文儿交待明白。家里家外,一大摊子,二爷又经常不在家,更多的事他是顾不上。因而,往后外面的事,你哥说了算,家林要帮着他。家里的事我说了算——我说这话可能要讨大家的嫌。只是这么大一个家,总得有人来管。即是这样,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总不能由着谁只管任着性子做事吧?所以,过了今天,往后不论是谁,就不能再说‘从前原就是这样’的话了。该有的尊重要有,该有的规矩要守。爷就是爷,奶奶就是奶奶。爷要有爷的样,奶奶要有奶奶的样。这就是规矩。话都说的明白,想来大家也听得明白。只是一条,就是都想着怎样把家治好。从前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不计较,但往后再有谁任性,我就要清白论理处置。该咋样就咋样。”
  那个叫小翠的姑娘孜文是见过的,就是这次和大奶奶一起去外面收租时在王营儿村见着的。她爹王剩儿是个佃农,一个本份的庄稼人。那个小翠在家里排行老大,下面一溜排开,老二老三均是姑娘,只有老四是个小子。王剩儿并不多嫌女孩子多,况且他的这三个闺女一个赛着一个俊,只把王剩儿喜欢的眉眼里只剩下笑了。因了此,他是不轻易把哪个姑娘聘人的。小翠今年十四岁,已经到了聘人的年龄了。但王剩儿生怕闺女嫁错了人家,左挑右挑,拿不定主意。闺女是不能老养在家里的。王剩儿就央大奶奶收了小翠,好歹给口饭吃就行了。他这样做也是看重大奶奶的人品。把闺女交给大奶奶他放心。
  小翠是他爹用小车推到刘家的。这闺女个不高,团团柔柔的像河边柳荫里穿梭的柳莺儿。二奶奶才见她,就说:“比那小妖精英儿强十倍。”已是十分的欢喜。那王剩儿却会说话,道:“二奶奶,我把闺女交给您,心里就想,我这小闺女有福。伺候二奶奶这样菩萨一样的善人,不光是我的闺女往后有人疼,就说我闺女这模样也会一天赶着一天俊起来。知道为什么吗?嗨,二奶奶谦虚了。您再想想。”二奶奶道:“想不出来,你快说了吧。”王剩儿说:“还是谦虚了。我替二奶奶说吧,从今往后,我闺女成天伺候二奶奶,就会照着二奶奶的样子长,那还不是越长越好看了。”
  二奶奶开心地笑起来,道:“你个王剩儿,真会说话。”王剩儿道:“二奶奶抬举剩儿了。您老坐好了。小翠,快跪下给二奶奶磕头。”那小翠就跪下了。王剩儿道:“二奶奶,您瞧,这孩子给您磕头了。名份上,小翠就是您老的丫头了。可是在二奶奶的心里,小翠这头一磕,可不就是您老人家的干闺女了。”
  二奶奶早已心花怒放,弯腰搀起小翠,道:“这小闺女真好看。王剩儿,你快走吧。你在这待着,待会反悔了,又带着小翠回你家去。快走吧。”
  大奶奶见二奶奶喜欢小翠,心就放下了一大半。这事办的好,先高兴了英儿。只有二爷心里别扭。二爷一个人闷了半天,来到外面,恰巧冯嫂端着簸萁去灶房。二爷道:“冯嫂,这会你忙不?”冯嫂道:“二爷有什么事让我做是不?”二爷笑笑,道:“是,可你这会不是正忙着吗?你把英儿叫来,我让她办这事。”
  冯嫂就答应着去了。一会英儿来了,二爷笑道:“小妖精,去给我买幅牌九回来。”就给了她钱。英儿是何等聪明。什么也没说就出了院子。却在外面一堆秫桔边站着等二爷。一会,二爷果然来了。二爷道:“你真机灵。”英儿道:“二爷,乘着你给的这个机会,我倒想把话挑明了说。”二爷道:“行,你说。”英儿道:“英儿是敬重二爷是爷。”二爷道:“那是,我就是爷。”英儿道:“所以英儿不图别的,只要二爷稍稍知道一点疼英儿,就算抬举我了。”二爷笑眯眯,骂了一声:“小妖精。”英儿道:“二爷听明白了,英儿什么也不图,就图二爷知道疼我。我这心是给了二爷,命也交给二爷了。可是英儿不图什么,有二爷这样的爷疼,英儿知足。”二爷却不再笑了,只叫了一声“英儿!”英儿道:“行了。我听得明白,二爷这一声‘英儿’叫得真,英儿该知足了。”
  英儿说完就走了,头也没再回一下。二爷一边站着,摇摇头,道:“球的,明儿还是走吧!”
  有时候二爷也想,就这样一去不复还,不知要省去了多少烦恼。那时候二爷骑着黑刀,像一阵风,穿行在野树荆棘之间。二爷向往这种独来独往,走州过府的生活。那种塞外萧瑟,万马奔腾的大气人生才是二爷的魂。他和瘸子两个在马群中套马时,黑刀电光火石般的奔驰,使二爷真正享受到了生命的快乐。
  瘸子满身都招二爷的喜欢。这个瘸子,他的难看的脸,矮小的个子和一颠一颠的走路。他的冷漠,他的那种深不可测的像死鱼一样的眼睛,(这双眼睛总是一只睁着,另一只像是瞎了一样没有一丝光亮。)所有这些,都在他全身弥漫出的那种江湖冷气之中,像冰一样施放出了一种咄咄逼人的英雄气。这些都是二爷喜欢他的理由。
  这个瘸子,杀人如同杀鸡一样。按说,他是瘸子,又矮又瘦,又怎么杀的了人?其实,瘸子一身都是谜。他杀人杀的阴森,但是怎样杀的谁也不知道。他和二爷都是传奇的人物,在我的家族里,后人们因为有了这样两个祖辈而感到骄傲自豪。又因为有了这样的祖宗而使我深深感到了家族种的退化。
  依着瘸子当时的财力,他完全可以在内地治办出一份很大的家业。但是瘸子却一心一意地经营着他的雁北客栈。大把的银子大把地花,吃喝玩乐,瘸子爷光棍一条,来去没牵挂。
  瘸子对二爷说:“女人是祸水,粘着了就甩不了。”瘸子好色,对女人只玩却不上心。女人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双双穿脏了的袜子,扔了就干净了。那天,二爷再次踏上通往塞外的道上时,瘸子的这句话就在二爷的耳边回荡。但是,二爷却满脑子英儿的影子。这也不怪二爷,人和人不一样,瘸子是瘸子,二爷是二爷。
  二爷匆匆上了道,二爷知道为什么走得这样急。此时的二爷,却是恨不能马上跑到雁北客栈和瘸子赌钱喝酒。那时候二爷一路催赶着黑刀嗒嗒疾驰,但二爷的心里却是弥漫了一片儿伤感的潮腻。二爷真的有了牵挂,但二爷就是二爷,二爷在道上闯荡,也有害怕的时候。逢着这样的时候,二爷要么喝酒要么赌钱。二爷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用另一种凶险替代前一种凶险带来的压力。一次次的惊心动魄,像是一浪浪的海水,这一浪压住那一浪。二爷就是这样的人。
  此刻,二爷跃马上了一道土坡,黑刀早已走惯了这条道,只顾撒开了狂奔。翻过土坡,穿过林子,二爷的眼前,展开了一条河,那水流得湍急,一座浮桥晃荡着一直漂向对岸。
  二爷看的清楚,那浮桥上,正走过来一队兵,灰灰的一个队伍,背着枪。队伍的前面,一个当官的骑一匹白马。二爷并不理会他们,拍马过去,才和他们照面,那白马军官说:“好一条汉子!好一匹俊马!”二爷却没下马,只在马上向那军官抱抱拳。那军官并不想放二爷走,喊道:“请留步。”二爷勒住黑刀,并不下马。二爷身边连续不断地走着兵,偶尔走过一匹驮着子弹箱的骡子。那个白马军官先下了马,说:“老乡,下马抽根烟好吗?”二爷听了,翻身下了马,牵着黑刀走过来。那军官从衣袋里取出一个烟荷包,说:“卷一支吧。”他俩各自取烟丝摊在纸上,卷成喇叭,点着抽起来。那军官说:“我叫魏强。”二爷道:“我叫刘沃荣,商人。”
  二爷并不问他们是谁家的军队,要到什么地方去。二爷只是觉着这个叫魏强的军官是条汉子。他俩抽完一支“喇叭”后,已是各自都喜欢对方了。叫魏强的军官上了马,说:“前面不能走了,在打仗。”二爷也上了马,说:“多谢提醒。没事!”二爷说完拍马就走了。
  二爷于当天晚上来到了雁北客栈,瘸子一见二爷,忙把他拉到自已的房里,说:“郎荣廷王爷带一队人马过来了。”二爷知道郎荣廷但没打过交道,二爷道:“他带人马来和我有什么关联?”瘸子道:“客商们说,共产党要过草原去外蒙再去俄国。共产党共产共妻,郎荣廷王爷能放他们过去?”二爷说:“你是说两家要打仗?”瘸子说:“对。”
  郎荣廷王爷是草原的王爷。又被蒋介石敕封,是草原之王。
  二爷听说要打仗,不敢再往前走了。在雁北客栈待了一天,第二天早晨,外面响起马队的隆隆声。先是六骑马飙进客栈,然后分成两队,站在大门两边。接着,郎荣廷王爷披着大氅,骑一匹红马被马队簇拥着进了客栈大院。大家才站定,一骑黑马跑过来,骑手翻身下马,在王爷马下趴下,王爷踩着他的背下了马。瘸子早迎上去,向王爷行了个半跪礼,道:“王爷,您老吉祥!”王爷却很和蔼,道:“认得你,大家都叫你瘸子,是吧。”瘸子道:“都是道上的朋友抬举。”王爷就往前走,瘸子跟着,后面却是几个膘悍的蒙古汉子,挎着短枪。王爷道:“早听说过你这雁北客栈,江湖上名声大噪。今天来了,倒想看看有什么不同的地方。”瘸子道:“哪里有什么特别?倒是有几坛好酒,等着孝敬王爷呢。”王爷停下脚,歪脸看着瘸子,笑道:“是嘛,呵呵——”他对随从们说:“那倒要尝尝。”随从们大笑。
  瘸子从地底下挖出两坛酒,启开封,酒香四溢,果然有好酒。二爷骂道:“王八操的,藏着好酒,光知道孝敬这些鞑子们,全忘了弟兄。”瘸子笑道:“我这里好东西多了去了。样样都只想着你?”
  那天晚上,瘸子和刘二爷陪郎荣廷王爷喝了一夜酒。王爷对二爷道:“你这个汉人,喝酒一等的厉害,敢和我一起喝酒的人不多。不是他们不能喝,主要是他们怕我。怕我醉了随便杀人。”
  王爷哈哈大笑。二爷说:“我是不怕死的人,不怕死的人还怕杀人的王爷吗?”王爷正色道:“你敢不怕我?!”二爷道:“不怕!”王爷身后的保镖一起抽出枪来。二爷大笑,道:“蒙古人不讲理,一等的不讲理!”王爷道:“我是蒙古王,蒙古唯我是从。你不怕我就该死!”二爷道:“这样杀了我,我也不怕。”王爷道:“看来你是不服。也好,我今天就杀你个心服。我让你和我的跤手扑跤。要是赢了,就赢了命。要是输了,有两条道:一是说声怕我,我就不杀你。二是去死。”二爷道:“要是你的人输了,你杀他不?”王爷道:“要是我的跤手输了,他就得死。要是你输了你就得死。”二爷道:“换句话说,就是横树都得死人?”王爷笑嘻嘻道:“是的。”二爷说:“那你就杀了我吧。这跤没法摔。”王爷问:“怎么?”二爷道:“你的人和我摔跤,我又没打算输,要是这样,他就得死。听起来就跟我杀了他一样。我和他没仇没怨,又何必呢?”王爷笑起来,说:“你很仗义。不过这没用,我该咋样还咋样。”二爷道:“那就这样了。”
  大家就来到外面。那个蒙古跤手和二爷个头差不多,可比二爷粗了两圈。但这也不用怕。为什么?从北平的天桥到天津卫,再到咱们保定,摔跤的人谁都会说这么几句话: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勾腿子。什么意思?就是说北平人摔跤身子像抹了油像泥鳅,很难抓着他。天津人摔跤靠嘴吹,手底下却没活。只有保定人真本事,靠勾腿。任你怎样,他就是一条腿,左边用力是虚,却顺着你的反力,顺势一拽,下面腿早等着了,倒吧你!
  二爷和那蒙古跤手在院里走了两圈。蒙古人不耐烦这样走,抢上来就抓住刘二爷。二爷翻手抓过去,却搬不动他。俩人叫了一小会劲。那蒙古人大喊一声,把二爷抡起来在原地转。二爷抱紧了他,任他转。一会,他没劲了,二爷再翻手,下面却抢过去,一弯膝,早顶住他的裆。二爷的肩却撞过去。蒙古人就从上面去搂二爷的腰。二爷却突然转腕抓住他,一拉一送,喊一声:“走”!蒙古人腿让二爷别着,偏了力,身子向前倾,咚一声,摔得结实。那王爷看得明白,这一跤着实玩得漂亮。不由喝了一声彩。二爷立在原地,左手背后,右手伸过去,说:“再来一跤。”
  两人又拉开架势,再摔,二爷输了一跤。瘸子道:“三局两胜。再摔一跤。”王爷摆摆手,道:“算了吧。谁也没输。”
  王爷看得清楚,二爷让了一跤。王爷很狡猾,也很仗义。
  二爷和郎荣廷就这样成了哥们。两年后来了日本鬼子,王爷给了刘二爷几十匹好马。二爷的骑兵被日本鬼子龟松大队长叫成“小鬼土骑兵的八格牙路”。被八路军武功队大队长魏强叫成抗日铁骑兵。
  是的,那个在浮桥上和刘二爷抽烟卷的军官就是共产党,叫魏强。魏强是送一个当官的去俄国,这活是死活,你就得做好。那郎荣廷王爷却是蒋介石敕封的王,和共产党针锋相对,早在这里等好了,就要捉那共产党的当官的。
  郎荣廷王爷和刘二爷,俩人倒是相见恨晚,王爷却是奇怪,这世上还有像刘二爷和瘸子这样的人?这是一对什么样的人?是俩好汉,是汉人中的人杰。这个蒙古王郎荣廷喜欢交朋友,更喜欢那种站着是条汉子,倒下也让人敬重的男子汉。
  那是在深秋的十月里,塞外萧瑟的风,裹着早到的飞雪,在那荒原的草地上嗖嗖地响。深秋的草原,一派扑朔迷离、苍茫萧煞的景象。王爷的马队一字排开,大风起来时,骠悍的蒙古骑手的长袍响着呼喇喇的声音。他们都在头上束一条彩色的带子,在此刻,这些彩色的带子在他们的头顶上像旗帜一样飘荡着。
  王爷骑马站在队列的中间。那是一道土梁子,比别处高出了一截。王爷的身后,是一名旗手,两边一字排开几名膘悍的骑手。越过一条弯曲的小河,是一片红松林子。就在这个时候,松林里惊起一群鸽子,骑手们都看见了,松林里闪动着一队士兵的影子,端着枪。他们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郎荣廷王爷说了一声“上!”骑手们抽出了刀,放马冲过去。
  魏强想到了一切要发生的事情,当蒙古骑手压过来时,大家一点也没慌乱。他们按照预先想好了的,队伍很快分成了两队,一队阻击,一队突围。
  松林里响起了机关枪的嗒嗒声,蒙古马队没法冲过去,很快就有人中弹,痉挛着两手从马上载下来。那时候,魏强也不想过多地给蒙古马队以伤亡。他们边打边撤,松林很好地阻止了马的冲力,使骑兵没法很快地接近他们。魏强紧紧护卫着要去俄国的干部,和士兵一起向前突围。
  机枪手叫刘泰生,他是最后一个撤离火线的。没有人知道倒底有多少蒙古骑兵,当刘泰生感觉到已经突围成功时,已经来到了一片桦树林里。这里有小溪哗哗流着,周围一片静谧,只有小鸟一声声叫着。刘泰生放下机枪,在溪边抹了把脸,又掬了两捧水喝了。当他抬起头时,前面的灌木丛里,蓦然冒出了几个蒙古骑兵,刘泰生没有含糊,端起机关枪就是一梭子,打倒几个骑兵,剩下的都跑了。刘泰生拎了机枪就跑。桦树林是一片很大的林子,这里恰巧是一片沼泽地,刘泰生跑得很艰难。枪声引来了很多骑兵,都向这里围拢过来。蒙古骑兵倒不在乎刘泰声,主要是想要他手里的机枪。刘泰生跑一段路,转身打一排枪,他枪打的很准,一排枪总能撩倒几个骑兵。这样跑过一阵之后,刘泰生已经打死了十几个骑兵了。
  事情严重了,此刻骑兵已是恨透了刘泰生,发誓要杀了他。桦树林里飞溅着刘泰生和他身后马蹄溅起的水花,响着流弹的“啁儿——啁儿——”声,有的子弹钻进树皮里,响着“噼!噼!”的声音。刘泰生有时候不得不靠在树身上,一歪身子,打出一排子弹。有时候,骑兵突然从前面树后转出来,刘泰生就甩出一颗手雷。烟雾散后,他已窜到前面去了。
  终于冲出了树林。刘泰生的眼前,是一片茫茫芦苇。这是一片沼泽地,开阔无边。刘泰生踩着浅浅的水面向前飞跑着,身后是穷追的骑兵。刘泰生好像是背靠着漫天的水花奔跑着。他的耳边响着流弹“啁儿——啁儿——”的声音,身后不时窜起手雷炸起的水柱。风清冽地迎面刮着。刘泰生已来不及打枪了,他只是下死劲跑着跑着……
  刘泰生歪了一下,他中弹了,趔趄着一步一步向前走了两步,扑倒在一丛灌木里,他打了一排枪,才说站起来,却突然向下沉去。开阔的沼泽地上,一只鹰飞翔着。从它的视野望下去,看见刘泰生在苍茫开阔的沼泽地上无助地向上伸出两臂,高举着机枪,一截一截地向下沉陷沉陷……
  骑兵们涌上来了,他们围成一个圆形,把刘泰生紧紧围起来,生怕他跑了。
  瘸子告诉二爷,王爷活捉了一个共产党,还缴获了一挺机关枪。二爷说:“那看看去呀。”瘸子就在前面一瘸一拐地引路。来到前面,见大屋的梁上吊着一个军人,光着脚,腿上受了伤,黑色的血汁从脚趾上一滴滴流。王爷坐在椅子上,端一碗茶,一边品茶一边听他的随丛说着什么。王爷笑眯眯地看着房梁上吊着的刘泰生,说:“好大的个子,叫什么?”
  刘泰生说:“叫爷。”
  王爷说:“知道知道。我问你名字叫什么?”
  刘泰生说:“共产党。”
  王爷说:“好!够硬的!”
  刘泰生说:“放我下来,爷这会饿了。”
  王爷说:“你打死了我几十个人,这帐算清了我就放你下来。”
  刘泰生说:“可惜队长不让我们狠打,要不然还会更多。”
  王爷放下茶碗,没再吭气。两个蒙古汉子就上前用大棍子打刘泰生的腿。刘泰生先是咬紧了牙不吭气。一会挨不住了,破口大骂起来:“我日你姥姥,要杀就杀好了,这样闹人是他娘的怎么说?!”
  王爷笑起来,道:“你说的也是,要杀就杀好了。你再忍一会,让我的弟兄们出口气好吗?”
  那边生着火,早烧红了烙铁。王爷一摆脑袋,一个蒙古汉子就抽出烙铁烙在了刘泰生的光脚上。刘泰生杀猪一样喊了一声,扯着嗓子骂道:“我操你个亲姐姐——我操你个亲姥姥——”
  又烙了一下。刘泰生喊不出来了,脑袋一歪,昏死了。王爷让人把刘泰生放下来,躺在青砖地上。一个蒙古汉子拎一桶凉水泼在刘泰生的脸上,刘泰生打了个机灵,醒过来,一睁眼,就骂道:“我操你个姥姥!”
  一边看了半天的二爷不由说了声:“真是硬汉!”王爷看了一眼二爷,说:“好了,就这样吧。关好了,好酒好肉给他吃。好生养着,明儿拿他交差。”
  二爷对瘸子悄悄说:“我在来的道上见过这个共产党。”瘸子说:“是条汉子。”二爷说:“真硬!我还没见过这样的硬汉。”瘸子说:“得想个办法。”二爷说:“是呀。你想。”瘸子说:“这事得好好合计。”
  那天晚上,二爷蹿进了刘泰生的房里。刘泰生吃了一惊。二爷让他别吭气。二爷腰里拴着绳子。刘泰生是关在一间阁子楼里,后窗户朝着外面,窗口上有木栅栏。二爷一根一根把木条挖出来。这时,外面突然有人喊着火了。就见窗外晃着火光。二爷对刘泰生摆了下手,把绳子拴在他的腰上。这时,外面已是乱作一团。混乱里,响起了枪声。有人喊共产党又杀回来了。枪声里还有机关枪的连续扫射。能听见郎荣廷王爷在调拨人马的声音。
  二爷把刘泰生扶上窗子,吊他下去。随后二爷也跳出去。二爷的脚才落地,瘸子已牵了马过来。前面已是枪声大作。二爷扶刘泰生上了马,说:“前面的道就靠你自个了。”刘泰生在马上双手抱拳,只说了一声:“后会有期!”就拍马而去。
  前面的火光已是冲天而起。风助火,火借风,呼啦啦的一片响声里,那刘泰生已钻进了前面的黑暗里。两年后,他和二爷、瘸子在打日本的战场上重逢。然而,到了那时候,大家已是各有各的地盘。二爷对他说:“我只是报仇才杀日本鬼子。这和你们共产党没多少关联。八路我不参加,国民党也不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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